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几秋霜雪换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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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一本小说就像开启一扇未知的门，门后的世界可能绚丽缤纷让人流连忘返，也可能如废土般危机四伏却勾魂摄魄，从前人的评价和未闭门扉的罅隙中或能得到大致了解和局部一窥，但只有推门入里身在其间才能从此境的一花一木一束光一捧雪中感受到它于你是不起波澜甚至相看生厌的凡尘俗景，还是生来就在苦寻却从未有幸得见的精神心乡——就像我与《暖风迟日》的相逢。初衷只是想读一篇谢绝刻板印象的双方势均力敌的纯爱小说，因推文而点进此书，却未料想其格局之疏阔、笔法之老辣、谋篇之高妙、旨意之深隽、故事之奇崛、设定之丰繁和行文之畅达都为现今网文所罕有，是藏于文海深处未及采捕的沧海遗珠。曾听过一种论断，当时不以为意，如今却不禁赞其精到：“读者的理解能力决定了作品口碑的上限”，故而以下所有内容都尚不够被称作文评，仅可被定义为认知有限的观者拜读过后生发的个人思考和主观感受，如眺群山、临沧海、望星河，只瞻赏颂誉兼愧惭自省都恐不及，又如何敢以己卑渺之身妄道天成盛景之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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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主角人物形象及其情感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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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背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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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从少年管临被指派成为随父贬谪寓居琴州的少年迟阶的学伴开始，无法无天淘气惹祸的迟阶起初让规行矩步君子端方的管临觉得莽撞放肆，可在几次自愿或被迫的交往中却逐渐被其身上洒脱自由的行事风格所吸引，而他藏在无术放浪外表之下洞若观火的犀利灼见和心系国运民生的责任感更让管临感到惊喜并由衷欣赏，两人很快在互教文武互学书剑的相处中结下深厚友谊，甚至到了焦孟不离的程度，然而风云突变，迟父被诬为叛臣押回炎京，两人也就此分离，后听闻迟父狱中处死、迟家姐弟也都流落殒命，管临不愿相信，定要亲去探明真相，于是进京入学，待探得一星半点的消息后又被卷入权力场暗斗，为护住迟家二姐的遗孤北上监军，没料到百般找寻的那人就在此处，二人阔别七载终得重逢。在各方襄助下他们艰难战胜剥削炎地数十载的邪恶外族，回到炎京后重启当年迟家冤案的调查，扳倒了幕后黑手董氏，却因种种内外因素未能成功翻案，迟阶因流亡时被种下的蛊毒缠身不愿拖累管临又兼心灰意冷选择独自远走，阴差阳错之下被正在西北带兵攻打伪贺的公主周璐招至麾下成为将领，有着天才般军事才能的迟阶很快帮助周璐打下贺贼老巢，跟被困炎京的管临几乎同时意外发现惊天之密，原来管父才是当年通贺的真正内奸，贺帝周迨狗急跳墙反取炎京挟持管临迫迟阶来救，二人在箭雨中再度确认心意，管临放弃逃出贺贼掌控的机会成为卧底，迟阶也在机缘巧合下被医好蛊毒，率军一路反攻，与管临里应外合彻底铲除周迨势力，最终解开心结放下俗事相伴天涯。
故事的首要人物管临从志在山水无心功名到涉足权争搅动风云，从被迫承受父辈罪孽到掀桌推牌重立自我，他所具有的叛逆特质和与命运相抗争的精神是主导原因，这一点之前有过探究，在此不做赘述，这里主要想讨论他身上另一种至关重要的可贵品性——勇敢。
管临的勇敢最开始体现在他对爱情勇往直前的追求上，他与迟阶在琴州分离前并没有确定关系，二人可称暧昧的举动就只有迟阶那个落在他眼睫上的轻吻，还是在迟阶以为他并不知晓的情况下。因“生为外人”无父无母，他曾经的愿望一直是做名游医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可却因为一个只相处了数月的好友而“矢志全移”，抛弃从前想要的一切，在十几岁这个一般人最不稳定、没长性且易受诱惑的人生时段，用长达七年的时间和努力去寻找那个众口一词定论已死的心许之人，甚至不惜与只手遮天权势最盛的董家为敌，即使承受再多次打击也决不放弃，不找见人誓不罢休，他为爱而一往无前奋不顾身的一腔孤勇让人动容。
而在小说后期，他的一系列人生抉择更加全面而深刻地体现了他的敢于承担与大智大勇。当突然被曾经的亲人们告知原来一直垂范于己的父亲才是那个隐藏了几十年、还让迟家因此蒙受不白之冤的炎奸，他一时难以接受，可即使仍处在为此震惊和颓丧沉沦的阶段，他也从未想过逃避这个事实，反而主动提出要代父招认叛国罪行，在百姓对他唾骂喊打的时候毫不抵抗默默承受所有的恨意，甚至生怕受少了他自觉应得的折磨，即使这罪孽半点都怪不到他头上。母亲因愧对无辜受过的管临，为他安排好逃脱周迨魔爪的退路，可他却决然放弃了这来之不易的一线生机，直面父辈铸成的大错并献祭自己以身为饵来力挽狂澜赎清罪业。不过“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他那羸悴支离的“小身板”内藏有多汹涌澎湃的能量才可奋出如此惊天勇力呢？圣贤讲“仁者必有勇”，管临的“大勇”正是源自于他的“大仁”，少时便身体力行扶倾助弱只愿悬壶济世，他心忧苍生的至仁至善是让他自剖心脉活人无数、自断后路救民水火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像迟阶曾赞叹过的那样：“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豪情万丈的鸿鹄壮志，但无论何时何地，他永不吝亲身从最平凡细微着手，以自己的简朴信念与微薄之光，去实实在在照耀与改善一个个在大局者眼里根本不值一虑的庸常角落”。有人说：“在人类所有的美德中，勇敢是最稀缺的”，如果把勇敢与善良相比，勇敢应该会更难做到一些，因为与保持善良相比，做到勇敢往往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而管临之“勇”与他的抗争性精神更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含“勇”，所以敢于抗争，因为有“叛逆”的内心，所以更有勇气。诚然，就像一个人的坚强并非全部由于自愿，大部分是被外部因素所迫，人才不得不坚强起来，勇敢也是一样，越是承受不能承受之重、之背刺，才越能看出这个人的沉勇。面对命运如此恶毒的玩笑，相信管临或许也曾在心中嘶吼着诘问苍天：“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要背负这一切？”我想给他那个有部剧中（《我们与恶的距离》）看似冷酷实则暖烫人心的回答：“可能因为，你比较勇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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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阶——“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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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管临是被命运在背后冷刺一刀，那么命运之神给迟阶的则是有如泰山压顶之势的劈头重击，将他从怡然恬暖的世外桃源打入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自小生长在钟鸣鼎食父慈姐宠的和美之家，迟阶有着世人想象中最完美的出身和成长背景，可在一夕之间父亲被奸臣所害入狱横死、姐姐流离失散、自己亡命天涯，他失去了几乎所有。可即使这般也仍未触底，厄运将他拖入更黑的深渊，他被痴迷邪术的恶老道抓住并种下无解之蛊，被困在西北的荒丘中半步难离，即便脱困也仍夜夜逃不过蛊毒发作之苦。肉身的摧残只在其一，汉胡混血且异族为将的夹缝处境更让他在精神上饱受煎熬，时时刻刻都像行走在刀尖之上，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从连天炮火中挣回一条命来，回到炎京后还是要对抗阴沟里的刀光剑影，加上本就未愈的蛊毒，曾叱咤北漠所向披靡的战神赫布楞到头来只剩下一把瘦骨并一身毒血。而令迟阶这个角色最熠熠生辉的地方就是，不管经历多少摧折和劫难，他从来不曾被这些东西而改变，无论表层还是内在，千帆过尽，仍是那个疏狂漫浪、一片赤心的少年。
一方面，从人物的性格特征上来看，七年前的他从来张扬恣意，经历无数苦难后他一样潇洒无畏。在兴城重逢时，他是那个公然到敌方城下叫嚣挑衅的傲肆小将，射来的冷箭也被他仗着艺高人胆大变作花招和玩笑；重回炎京，他换回公子哥儿的长衫，嬉皮笑脸龇牙咧嘴，仿佛依旧是从前那个作天作地不学无术的孩子王。还有，少年时他爱管“闲事”，为受贡商欺压的良心布坊打抱不平而不畏权势，七年后看到学子要被无理打杀，他仍然会挺身而出为他们挡下当胸两刀，用自己仅有的单薄病躯护住身后万民。都说磨难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生活态度，原本开朗外向的人会变得内敛阴郁，曾经喜欢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人后面也难免缩头畏尾谨小慎微，可迟阶还是一如从前依然故我。他也并非分毫没有改变，多年的风霜磨砺给他眼底添上一抹深重的色彩，却无损他眸中的锐利，只会让他更加沉静坚忍。正如他谶言式的名字所预指，汉白玉所雕砌成的石阶质硬而色润，所以经年的风沙不曾将他的棱角磨平，反而更显本色的澄澈透白与明洁无暇。
从更深一层来看，他坚守不变的还有自始至终视万万黎元百姓福祉高于一切的恤民之心。早在当年琴州煮茶论读书的时候，迟阶就为民脂民膏被莫鞯连年搜刮一空而深深痛心和愤慨，后来流年摧残自身不保，他亦从未忘记初心，在另一胡族部落鞊罕军中领导部下对抗莫鞯皇族的残暴剥削。更加不易的是，他清楚地明白这么做是把自己狠推到民族仇恨的风口浪尖上，以他半胡半汉的血脉身份，只要在这荆棘钢索上行差踏错一步就将尸骨无存，不会被他所为之付出全部生命的、他深爱着的这片边境土地上的所有黎民理解，反而会被视作异心叛徒，甚至被奸佞鼓动各方合力绞杀，最终天地难容。“他知道这是一条更难的路，但走起来六亲不认，更义无反顾。”不吝生前命，何求身后名，这份迟家世代秉承的拳拳爱民之心至死难渝。在最后与伪贺的决战中，他听到幻境中传来的拷问，是否真的甘心为了他人利益而放弃自己所求，被人们的期待和求告所绑架、扼杀内心的渴望，从前他默认“是”，违背承诺置生死于度外，今天他回答“不”，却以实际行动作出了最好的诠释，他不再简单地用己身换天下，而是为了众生久安更顾惜自己的性命，也为着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宁定未来去倾力打倒周迨的邪恶统治，结束百姓长达半个世纪的分裂动乱之苦。民生疾苦仍然占据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他只是在不停的外部考验和自我斗争中更加深刻地理解和发展了这一准则，为其创造出了一种持续践行和情义两全的可能。
深究迟阶坚贞故我的品格成因，可以从宗族背景，家庭环境以及同道影响等角度寻根溯源。首先，迟家一门三代翰林，忧民之心代代相传，迟父竹西君迟风卿为民请命在朝痛批董氏新法祸国殃民遭贬谪下狱被刑杀仍九死不悔，迟阶的心怀苍生正是承袭自父系的遗志；迟母乃宣正帝与和亲胡妃之女明玉公主，结合了淮王一脉的达观坚韧襟怀辽阔与草原民族的落拓不羁奔放热情，心性自在洒脱，不爱华服珍宝，只希望有朝一日行遍世间纵览山川，迟阶的疏放大胆实是世传了母系的夙怀。母族豪情与父祖精魄在他滚烫的血液里奔流不息，赋予他超越国家民族局限的深谋远瞩，熔铸成他坚定不移的信仰支柱，奠定了他难以撼动的人格基石。其次，他在一个自由无拘又温馨有爱的家庭中长大，家人不会勉强他读书进学，也不会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三天两头闯祸惹事的他得到父亲一句轻描淡写的“下回一定揍你”之后还是会被母亲投喂他最爱的蜜酱蹄膀，这种充满了关爱与安全感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坚不可摧的强大内核，让他可以在儿时储存足够的精神热能以抵抗未来的风霜。最后，志同道合的爱人和朋侪也对他起到了积极的支持作用。他与管临二人由昔日的救国途径主张不同但情牵民生之心无异，到今时的思想逐步成熟、安民理念日渐趋同，从来都是彼此实践理想之路上最关键的一剂强心针，纵使迟阶领先时代的治边方略无人可懂，他还是能在说给管临的下一秒就收到对方完全领会并深为赞许的灼灼目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不仅在思想上给予鼓舞勖励，对于迟阶的率真性情管临更留心守护私庇，“就要你一辈子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才好，才是你，最让我欢心”。除了管临，文中的另一重要配角贾时也曾让他感受过少有的相惜和慰勉。同是汉胡相融的血脉，又有着近似的两族间夹缝的处境，贾时在上京一战中以身碎丹控鹰自毁，虽然也有为报私仇之故，但亦是骨血中难以摒弃的责任感驱动之下做出的救世之举，这使迟阶看到即便前路多艰，终究吾道不孤。在炎京的终局之战中，他也正是以此来反劝贾时放下前仇旧恨、带领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投身到民族和平共同繁荣的卓绝事业中去，踽踽独行不免常觉无望，可若暗夜里有人并肩同往，那“路漫漫其修远兮”也不过是“万水千山只等闲”了吧！
前述种种都将目光放在先天承继和后天作用这两方面，而个体的主观能动性更加值得被关注。迟阶能够始终不渝风采依旧，最应该归功于他自身钢铁般的强悍意志和威武不屈的高贵品质，宁愿承受千万倍的痛苦都不愿臣服于邪蛊的诱导忘记自己是谁，“触底而起，绝地重生”，“拉他彻底清醒振作起来的，只有他自己”。少年锋芒一如往昔，昂首不低永远骄傲，便如歌中唱道：“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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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与管：同源之体，连理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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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人类生命的永恒主题之一，爱情向来是古今中外无数先贤和智者反复讨论并经久探寻的一个谜题，这其中《会饮篇》里阿里斯托芬对其实质的见解十分独到和精妙。他认为人原本是两人合体的圆球，后因受到神的惩罚而被分为两半，因此人生来就是在寻找自己原来的另一半来变得完整。这里需要注意两个条件，一是这两个人原本同为一体，这意味着他们一定有着相同的本质构成，对于文中的管临和迟阶二人，这种相同的本质构成其实就是他们一致的三观、共同的悲悯众生之心和为国为民的理想信念。他们精神相契思想相通，天性也是相似的，迟阶自如奔放、藐视一切礼教规矩，这和管临内心深处的叛逆和对不受束缚生活的向往如出一辙，管临看迟阶就彷如看到那个自由生长的自己，因而他邂逅迟阶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被其勾动心弦；而迟阶作为书香门第出身的世家子，虽然本身不喜诗书偏爱弄武，但对于有着文坛领袖地位的父亲内心是充满了尊崇与孺慕的，那他在看向同样温文儒雅的管临的时候，会不会也像在凝视另一个可能的与父肖似的自己呢？这也正印证了阿里斯托芬“圆球”爱情观的一个重要论点，即“人在最深处爱的是自己”，灵魂重合的你我，爱你与爱己本无分别。第二个条件就是两人彼此须得是那个适合自己的另一半，像碎为两块的铜镜一样缺口完全吻合互补，这样他们贴合到一起的时候才会如原来一样亲密圆满。在情感方面，管临“九年踪迹九年心”地追随着迟阶，付出的是时间和心血，索求的是迟阶这个人和他的爱，而迟阶孑然一人身无挂念，正适合这样一份能拴住他的牵挂把他留在人间，且他奉献型甚至有些圣父倾向的人格特质让他习惯向外施与，无论是大爱还是私情，付出让他感到满足和安心，他需要着管临对他的需要，因为对他来说“被需要比需要更治愈”。再来看他们各自的思维观念，虽然二人都一样心怀理想又立足现实，但由于少年时的家仇己恨太过深重，承受了太多来自外部的摧挫，他几乎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悲观主义者，对自己从没“妄求一份善终”，对心中的大义虽然每次都全力以赴地拼杀和献身，但在其能否实现的问题上也是持消极态度的：“皆是矛盾，皆是徒劳，皆是唯一指向的大快人心——死”。而管临却更偏向乐观主义，相信“总有人不惮背这过渡阵痛的一时骂名，去开这个路，矫这个正，从重丈土地、修录籍册，到改建税制、清理官冗”，相信脚踏实地一点一滴的努力能够完成民殷国富的理想。他们互相熏陶互相影响，管临认识到了大刀阔斧彻底变革的必要性，迟阶也因受到管临积极信念的感染，在悲观主义的困境之中为自己找到了存在主义的解决方案——即使世界仍旧荒诞而无意义，但可以通过自由选择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为自己争取到与所求之人在一起的机会，携手活出人生的精彩。如此相配的他们，原来并非天造地设，而本就是万亿年前被迫分离的同体之人，这样的解读怎能不算是一种登峰造极的浪漫呢？
对于爱情，中国古典文学也有着丰富的意象和譬喻，比如似乎与“圆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连理树”，两株树木枝叶相连，象征着爱侣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两者相较之下，个人认为或许连理之木对管迟二人的形容更为贴切，因为它不仅表现了他们不可分割的契合，更强调了他们各自亦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即使没有对方的存在，他们仍然是有着自己信仰与人生价值的有为君子，像大树一样顶天立地不挠不倾，迟阶和管临在没有遇到对方之前都已经拥有了虽尚未成熟但已经相对完整的价值体系，其后分散天涯的漫长七年中也是独自一人支撑着走过，并不是脱离谁就不能成活的依附者。像前面探讨过的那样，他们从来有各自的坚持和勇敢，这也是生而为人的尊严与价值所在，但这种原则和品质有且仅有一次被打破，就是在伤重的迟阶被告知父亲叛国证据确凿无可置疑后，管临对迟阶发誓一定翻查到底，迟阶却不愿让为迟家洗冤这件看不见半点希望的事影响到管临的未来仕途，所以不再坚持翻案而后销声匿迹；管临明知迟阶最想要的便是光明正大还父清白，但因怕平反不成给迟阶带去更沉重的打击而失去了提请公开重审迟案的勇气，选择在最后关头压下此事，迟为了管放弃长久以来的坚持，管也因为迟而不再无所畏忌不计后果，但这并不会成为他们的污点或瑕疵，反而是他们更能打动人心的地方，因为这是迟管深爱的证明，另外它也侧面表现了他们在爱中的自主选择，从一个更为深刻的角度隐晦揭示了个性差异所导致的相爱两人的分歧与矛盾。《论爱欲》中写到哲学家巴迪欧的观点：“两个人相爱意味着要保持各自的独立性……爱就是要强调和激发爱的双方的特异性，爱让自己变得更多样，让自己扩充，让自己繁殖。”这让人不禁想到那棵著名的“槐柏合抱”树，管临是古老苍劲的柏树，迟阶就是古柏中心新生的槐树，它们相依共生，柏树借茁壮参天的槐树看到更远的风景与更为辽阔浩瀚的苍穹，而槐树也从柏树粗壮深繁的根系中获得更多存活的养分与锚点般的固定力，当凛冬来临的时候，他们便紧紧拥抱、扶持着彼此，用苦熬九载的漫漫霜雪终于换来暌违已久的春日暖阳，在如海春深里蓬勃生长，诉说钟情，肆意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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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说的艺术特色与思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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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情节结构
全书架构宏大，共分为四卷，第一卷通过写管迟二人的初逢引出见午之乱后奸臣当道、新法祸乱民生的时代背景，第二卷叙说管临入京寻人被卷入一系列明争暗斗，出使南夷后收获新的助力与友谊，但也在权力场中越陷越深，第三卷写迟管重逢合力抵御外侮，结束了大炎长期被胡虏残酷压榨盘剥的屈辱历史，第四卷先是铲除奸佞，后又集合所有力量发起团战打败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最大反派周迨，天下回归正统重新焕发生机。一至四卷层层递进，由少及多、由略至详、由浅入深、由水静流深的平缓宁和到涨势爆发的最后高峰，精彩程度一浪高过一浪。各卷名以地点作为串联，从东淮到南孟再到北兴最后西贺，乍一看属于时下流行的“换地图”式写法，但沉下心来细读之下就会发现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整部小说故事纷繁线索庞杂，一条明线为主、多条暗线并行，主线即是迟管二人相知相许并为了相爱相守和苍生大义而共同扫除邪恶势力，各分支如迟家冤案、新旧派系权争、莫鞯的覆灭、周迨作乱和淮王一脉逐步掌权等等暗线交错其中彼此作用，每一卷作为一个单独的单元不仅在内部有着起承转合的完整场景结构，而且卷与卷之间由各支线紧密相连，每个小情节在构成本卷剧情的同时还与别卷内各情节相互影响相互交融，共同服务于小说最核心的主线，真正是最考验作者剧本建模与情节编织水平的罕见的“三级结构”。不仅讲述了一个鲜活饱满、跌宕起伏的完整故事，更通过大量不同角度的微观体察全方位展现了宏观视域下的社会图景和时代风貌，使得小说层次大大丰富，这样有厚度的背景描摹增加了真实性和代入感，也让被置于其中的故事更加动人心魄、荡气回肠。
小说的行文结构中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第二卷中管临单刷的孟地副本，似乎游离于主线之外，甚至与本卷内头尾关联都不大，那么作者为什么会在这里设置这样一个略显突兀的剧情呢？除开为了后期孟地成为周璐帮手之一的剧情设置之外，个人猜测原因有三，首先也是最关键的应当是让副CP与主CP形成对照，两对CP都是竹马竹马，迟管缘起少年时，周瑶与约吉亦是识于年幼微时，曾经情比金坚，说好两人一同对抗整个世界，却由于欺骗、背叛和欲望而使相爱变为相杀，最终一个惨死山野一个悔之晚矣，与迟管两人至真至纯毫无杂质的爱情产生了鲜明对比，也由此注定了他们两对的不同结局。其二是宕开一笔，描绘一个令读者耳目一新的异域环境，在两主角漫长的分离时间内为剧情增加新鲜感与吸引力。最后，夷地内与大炎完全不同的社会背景与制度让文中众人尤其是周璐受到了震动和启发并看到了未来一种新的可能，也如草蛇灰线般向读者暗示了最终结局大炎将与夷族一样由女子掌权握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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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语言特色
当代作家汪曾祺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语言对于小说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本文词藻凝练精简，不靠堆砌，却以质显华丽，且极富古韵，在当前网络时代由高语境向低语境渐变的潮流影响下，这种轻松拈来珠玑之词信手搭建文章之桂殿兰宫的高水平创作能力，显示了作者强大深厚的文学功底。语句柔和细腻之处宛转悠扬笔端含情，如“管临静看着人张牙舞爪，飞扬神采。酒还没搬回，心已经醉了。”激越高昂之处银瓶乍破笔刃带刀，如“毁灭与救世只在一念之间。脑仁碎裂，六神分崩，无尽凄嚎入耳，天色忽暗又明，万物冥蒙，若幻似真。”在做到语句优美和有力的同时又不乏诙谐幽默，如“晚儿从饥一顿饱一顿吃百家奶的要饭娃摇身一变，俨然已混上了皇室天家待遇……可气的是攀了高枝忘了穷亲戚，一见管临形同陌路，多一个眼神都没给”，读来唇角上翘妙趣横生。
作者对语言炉火纯青的驾驭能力还体现在另一个特别之处——“坏话写好人，好词说坏蛋”，例如写靖西军众将揣测迟阶在陵州宫库内的心理：“那祁将军来历不明，一脑门邪路子，这毫不掩饰的悍匪作派……没缴到他富得流油的金山银海，不免大失所望。”再如写周瑶在太庙外对百姓们的做戏：“门外屏息围观的民众这才恢复哗然，眼望着院中披头散发的周瑶，竟油然感到一丝愤懑与悲壮。”作者曾对此自我调侃为“写作毛病”，其实这里是陌生化语言的一种运用，以异化、非常规的语言对熟知的场景或人事物进行描写以达到增强读者审美感受的目的，迟阶一心为民却被恶意揣度，周瑶假仁假义却得到了同情和感动，反常之语更显讽刺，好比“乐景写哀、哀景写乐，倍增哀乐”一样，这种不同寻常的受限视角下的陌生化描写突出了迟阶在靖西军中被误解、不被接纳的境遇以及周瑶的虚伪作态和精湛演技，极大程度地加深了观者心理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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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叙事技巧
1）对比
除了前面提到的南孟副CP与主CP的对比之外，本文还有多处用到对比的手法。首先是管临和肖子平，他们舅甥二人虽然辈分不同但年龄差距几无且从小一起长大一同读书，都是从琴州肖家考入炎京官场的学生，但二人其后人生发展迥异，一个凭一己之力拯救黎元扭转乾坤，一个竟然成为里通外国的千古罪人，不得不令人唏嘘感叹，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是否忘记初心而与阴暗面同流合污、为个人利益作出失去底线的选择。
另外，假皇帝周琅与真龙种贾时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来自胡地的一君一臣，却无人知道这“君”需要“臣”定期供血才能通过龙脉验证，“君”的命运原来被掌握在“臣”的手里，而这被大炎百官与民众恨之入骨的佞臣贾时竟然才是他们最奉若至尊的真龙血脉，而被推上皇座的周琅只不过是个被莫鞯皇室抓来作假的胡族奴隶，如此巨大的反差对比，足见作者的讽刺功力之深。但就是这样冤孽的两人居然也只有彼此才是最真心之人，纠缠半生双双遁世，这是后话了。
迟父迟风卿和管父管正轩作为上一辈的两个核心人物，也很值得横向比较来看。他们二人在朝之时是最志同道合的师友，同为反对董氏新法的旧派股肱，迟风卿一生骨鲠忠正不畏强权最终为理想牺牲生命，管正轩本也是清直孤介的忠臣，可不想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成为数十年间隐藏最深也是官职最高的叛炎内奸，为了自己所谓的爱而毁尽一世英名。从这两位重臣的对比中我们可以看到文人有血荐轩辕宁死不屈的傲骨，也有感性偏执易受蛊惑的弱点，作者对传统知识分子的认识和反思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2）叙诡
小说不但构思优秀、语言超凡，而且擅长运用叙诡手法呈现具有缜密逻辑的绝妙解谜过程。文中最大的谜团就是迟家通敌卖国一案，前期主角们都坚信迟父是被董家陷害污蔑的，因为他人格高尚且如果迟家多年与贺勾结迟阶不可能一无所知，但在即将上书申请重审的前夕，中书省郭少晗却对管临出示了一份“铁证”，证据是迟家两代的通贺密信，管临去见恩师孙昧，他也相信迟风卿是支持贺王的，即使他并不认为竹西君这样做是错的。这样的结果让包括主角和读者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迟家可能没有被冤枉，因为郭少晗德高望重且是旧派核心人物，孙昧也是难得的清流，他们二人怎么可能联合起来说谎呢？这里作者利用不同叙事者视角造成的认知偏差巧妙地把读者和主角引入误判的陷阱，也就是采取叙述性诡计的方法让人以为内奸确实就是竹西君，因此在揭开真相的时候读者会感到出乎意料，如何也想不到管父才是真内奸，以达到令人震惊的效果。其实作者早就在前面给予了暗示，管临请太学老先生帮忙复原的贺王周澜早年所作之诗“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在注释中可以看到语出降清明臣钱谦益，而开头文案介绍道主角人物背景参考“东坡之子和牧斋之子”，很明显迟阶作为遭贬的文豪之子对应的是前者，那么管临就是后者，意味着管父管正轩原型是牧斋（牧斋即钱谦益之号），另外从老来纳名妓为妾这一风流韵事也能看出这一点。钱谦益一生中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他做了降臣，那管正轩大节有亏这一点应该也可以想见了。
另一个使用精彩叙诡方式来书写的地方就是振帼军与周迨大军的最终决战，先是安排管临透露兴兰坝有可以启爆的油井的消息，然后借配角之口讲出兴兰坝上广兰坞的秘密：为防胡族南侵使炎地遭灭族而修建了可以引爆地下火湖的巨型机关，这里有关引爆的信息再次得到确认，又从他人视角和心理的描写诱导读者认为皇权无情，长公主有可能为了推进战线不顾百姓下令开闸点火，甚至连迟阶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下得了杀心，进一步烘托广兰坞岌岌可危的紧张氛围，最终让燧箭真的从迟阶手中向雷霆台射去，气氛到了心弦紧扣即将崩断的一刹，却发现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天塌地陷，读者恍然大悟广兰坞也可以有别的用途，文中本也并未讲明此坞只能被引爆。通过对表面假象的不断渲染和关键信息的刻意隐藏，让剧情在最后实现惊天反转，给读者带来了最大化的阅读体验。
3）借喻
全篇小说读来最让人有惊艳之感的当属本书的爱欲描写了，不直接写身体部位与接触，而用另种物体或别样活动替代，这是中式美学间接含蓄特点的体现，这样的借喻方法在现当代小说中也有例可见，譬如《骆驼祥子》和《长安的荔枝》。本文中以借喻勾画爱欲的卓越之处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蕴含浓郁的浪漫气息，如“山海因蝶翅倾逆，惊涛拍岸，千堆雪卷涌，天与地连波白濛”，还有“神女千古黯然的一滴泪，被虔诚的朝拜者孜孜不懈感化蒸融，终回魂化作滚烫的岩浆，汹涌破开山口，再生天地浇铸出……一个前所未抵的仙境”，极富诗意，把相爱之人合二为一的庸情俗调摹写得风雅奇幻、尽善尽美，犹如身在特卡波触手可及的夜空下，被浩渺繁星如云朵般包裹，身与神皆徜徉在盛大绚烂的梦境之中，忘却人间无数。
另一个更加值得称道的地方是，小说每一次爱欲描写中的喻体都与主角二人有着密切的关联，而不是不相干的风雨云月等物。管迟的第一次被作者喻成“比刀练剑”，第二次是“展枰对弈”，学剑和下棋都是二人当年在琴州悠游时一同做过的事情，第三次中写到的朗格日山川也正是管临血脉的源地，这些昨日旧梦和往昔渊源与此刻的生命律动水乳交融完美结合，真真让人赞叹不已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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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内容思考
所有的手法和技巧都是帮助表达的工具，思想内容才是一部作品的核心。本书除了刻画主角的爱情与其个人价值追求外，还注重着眼于很多小配角或小人物，比如首卷深受“稻菽法”之苦的姬山韩氏茶农一家和被贡商欺凌压榨的秦氏布坊夫妇，以新法之害证明了“倒董”的必要性；卷三中伪装走狗实则于敌后忍辱负重一生只为尽忠周氏的达坦，表现了即使身在敌营也仍丹心尚存的民族气节；还有末卷为报家仇暗中兴风作浪却洗不去自家罪孽的和尚慧生，从污点证人的特殊角度正衬了“恨天门”之恶。通过文中更多不同视角的叙事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一些历史事件的思考和对善与恶、表象与实质的深入理解，这些小人物也让小说具备了厚重的实感，而不显得不近凡尘般俯视人间指点江山。一百四十章中的小角色蒋延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作为一个底层兵士，没有主角光环，也与被俘主帅没有任何旧情，应招入伍只为吃上饭养家糊口，不想为保国土自尽牺牲，只想能活着，这种自然反应才是符合常理的普通人心理。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光辉之处，所以后面他接到捐躯命令时还是毫无二话、又被同袍拼死来援的热血而感动，靠自己逃出生天。这里对于小人物真实心理的刻画是对儒家文化所提倡的君子该当舍生取义的价值观的重新思考，文章不仅有关于国家民族、正义与邪恶的宏大叙事，更充满了对于个体生命的细致洞察和深切的人文关怀。
小说的深刻之处在文中还另有表现，卷二中管临随出使团队行至辛州见到迟家长姐，被透露迟阶就在山那头的贺地，长姐夫妇对贺地十分认可，觉得那儿是一个君明臣贤、民安国富的大同世界，使得同样出身文人世家的主角对这个“理想国”充满了向往，因此在迟阶亲自揭开被贺王分裂出大炎的贺地百姓苦不堪言备受奴役的残酷真相那一刻才更加惊骇，原来传闻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理想社会都是再荒谬不过的想象罢了，与真实情况的对比反差何其强烈。作者在这里也点明了高知分子对光明新世界的盲目推崇，他们擅长勾勒出完美家园的图纸，却没能看到现实社会的地基不足以支撑这样高大的通天塔，那份幻想最终也只能是看不见摸不到的空中楼阁罢了。应该承认的是，这种想象在一些情况下确实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它可以在人脆弱无助、被生活苦难压得无法抬头的时候给人一份积极美好的希望，就像宗教的意义一样，但必须认识到乌托邦究竟只是空想，勿要因此而受到极端分子的蛊惑。不过或许值得一想的问题是，如果周迨并不残暴，周璐和周琅也都开明有为，那么主角二人又将何去何从呢？
前面提到，从卷名中可以明显看出小说从卷一到卷四是以不同地点作为标准划分的，但在通读小说了解其剧情和走向之后，是否可以从另外一个剑走偏锋的角度去寻找到一种不同的解读呢？首卷发生在一个春天，管迟二人的爱也在此时萌芽破土；卷二开头便交代时间过渡到了五年后的夏天，南孟支线中大部分时间也是夏季，加上偏近热带的地理位置，更给人一种一直处于长夏之中的心理感受，夏天是万物生长茁壮的季节，主角也在各种历练之中吸取营养渐渐褪去了青涩稚嫩不断成长，对心中故人的爱意也随着思念的蓄积而日益炽盛，而卷末寒冬突至，情势也急转直下，二姐含恨而终、管临携其子奔逃求生，时节定位很好地渲染了剧情中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氛围，如果大胆作出一种过度理解的话，第二卷中的冬天就像是对主季节夏天的一种抽象修饰，虽然管临自愿或被迫地获得力量丰满羽翼，但志不在此的他心中还是孤冷寂寥的，没有迟阶在身旁的夏天也凄清得如同冬日一般；草原大漠的秋景是历代文人喜爱描摹的典型，与卷三中肃穆悲壮的气氛格外贴合，两人也久别重逢道破真情互许终生，爱情的果实终于在七年后的秋天成熟；末卷中给人印象最深的重点情节主要集中在冬季，迟管也都分别经历了人生中最绝望的凛冬，熬过最黑暗的寒冷后冬去春来，两人携手同归。一切从早春开始，经历苦夏、金秋与隆冬，终又春回大地，这春天看上去似曾相识，却已经灿然一新、“换了人间”，仿佛是在表达：即使时间和命运轮回往复，我们也能突破被设定好的常规，就像事物发展的螺旋式上升规律，平面图上看似乎还是走不出那个无限的圆圈，可实际上已然打破维度的限制，更上层楼、拨云见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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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耽美小说中女性主义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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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上佳、结构精巧又文笔老练的网文虽如凤毛麟角般罕有难得，毕竟尚能得见，但在纯爱文中旗帜鲜明地彰显女性主义、用大量笔墨表现女性力量的小说可以说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耽美小说本是女性生命体验的表达，让男性成为被消费的审美客体，而女性在这里摆脱了传统文学中被凝视的固有地位，成为了审美主体，但近些年由于受到网络写作的门槛大幅降低、受众日益低龄化以及过于注重追求小说爽点而忽略其隐藏的思想内核等趋势的影响，这类网文在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厌女甚至辱女的倾向，与其诞生的起因完全背道而驰。在本文中我们能够看到作者有意地与这种趋向划清界限，并更进一步地强调女性的勇气、能力与毅力，那句“有子才算种？”的反问可谓振聋发聩。
书写女性主义自然要落实到女性角色上去，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特别描绘的进步女性形象，首先要数最早出场的迟家二姐迟栏。乍看上去迟栏与旧时官宦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并无不同，她对弟弟百般照顾千般操心，见了陌生男客会慌乱避开，但从她在祁氏绣坊恋恋不舍甚至忘记归家时间这一点可以看出她有着自己所热爱的东西，第二卷里更是写了她在炎京事绣已经很有名气，在师姑刺绣这门生意中成为了一员大将。迟栏作为封建社会的官家小姐，不仅自立自强、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在情感方面也是不拘一格的，早在琴州与肖结识之后就时常往来见面，还曾在绣品中表露自己的情意，炎京不期而遇后她二人旧情复燃，春风一度，但二姐并不想通过这件事来捆住对方，只是想着来人间一遭该尝尝各种滋味，这是迟栏超越时代的贞操观以及开放自由的恋爱观的体现。她人格的闪光之处还在于她坚守原则为人磊落，二姐在后来才听说肖已经与人定亲，且还是迟家与之不共戴天的董氏之人，她愤然断情，不料发现自己已有孕在身，但即使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也绝不屈服，在生产时甚至因为怕连累姐妹而要求不要保大也不必保小，这是何等的刚烈决绝！
文中最引人注目的女性角色自然是着墨程度仅次于两位主角的六公主周璐，她自少时便其志不小，有着敏锐的朝堂嗅觉，曾在瞽圣寿辰上崭露头角，父亲也正是看到了她非比寻常的潜力和志向因此告诫她收敛锋芒，她从此便装作身染重病气虚体弱的样子，宫内宫外除了绝对亲信都以为她病病殃殃命不久矣，没人知道这只是她韬光养晦以待来日的麻痹对手之策，城府之深可见一斑。不带兵士、孤身携臣属出使孟地面见早有反心的周瑶，面对薛义彤的恐吓保持强硬全无惧色，这是胆略；利用新旧两派互相争斗渔翁获利、赢得外放建立功勋积累声望，挑拨吴家与董家瓦解联盟、暗中操控朝局动向，这是智谋；穿林越冢中毒受伤毫不退缩，冒着天降暴雪的风险高原之上亲率部下弃甲上阵援救战俘、不抛弃一个同袍不放弃一个伤兵，这是意志；利用抵抗蕃国入侵之机要来粮草武器兵力壮大自己，南访西征间麾下收服无数效忠于己且死心塌地追随她的士卒、兵将与谋臣，这是手腕；对明知无望的暗恋拿得起放得下、不为情爱遮望眼，掌权后首先帮助后宫女性获得解放、召各行业杰出女性作为代表参加大典，这是格局。胆略智谋意志手腕格局兼备的五边形战士完全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璐的人设和形象甚至比两个男主更加出色，是非大女主类型小说中优秀女性角色塑造的成功范例。
文中的女性人物还有很多，比如白手起家建立全女桑田蚕园绣坊一条龙产业纵横商场无敌手的祁堂主，致力于维护夷汉两族和平共存并在识人方面独具慧眼的柯桑系莫，逃婚离家独自闯出一片天地、对二姐爱护备至的师姑刺绣大掌柜倪小姐，前期莽撞冲动但既忠且勇后期突破自我独当一面的成长型小将方凭，与具有同样先进理念的丈夫琴瑟和鸣不畏世俗眼光的二公主周瑛，虽被后宫坟墓蹉跎埋没但直言敢谏热血仍殷的荀皇后，蛰伏仇人身旁四十余载以一人之力破坏阴谋使其全盘皆输的大炎“秦女”攸莲，甚至是讽刺意味十足的反面角色黎太后，为防淮王一脉有嗣只留公主活命、却最终被公主夺回大权。这些女性群像的雕琢缔造使得文章澎湃着女性生命力的洪流，而作者又将女性力量与男性主角的故事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自然和谐，既立场明确又毫无说教感，开创性地展示了耽美小说在满足读者性别取向的同时进行女性主义叙写的可能，对于这一点，私以为给予这部小说再多赞誉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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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全书，作者凭借深厚的文学素养和史学知识，以宋明时代的社会制度和部分史实为蓝本，借鉴真实地域背景并参考两朝名士的人物形象，融入有关异族秘术的虚拟想象，谱写了一篇情怀与质感兼具、眼界与深度并包的恢弘史诗。小说主角管临就像是凌霜傲雪的寒梅，厉风也无法使他屈服，反而激发了心中叛逆和抗争的力量，与天斗与地斗，越是冬冷越绽放得盛大惊艳，誓要唤回世间的春风；迟阶好比是悬崖峭壁上生长的翠竹，承受千磨万击仍然坚韧不折，经寒不凋，永远坚守着枯白冬日里那一抹最盎然的绿意；迟栏品质高洁坚贞不屈，是即便被冷酷冰雪残杀却纵死犹香的芳兰；而用花中英豪的金菊来比喻王者周璐最为恰当，百花落尽的秋冬之际只有她热烈盛放，同爽冽劲风一起扫尽大地的奸佞邪祟，笑傲人间。如同戏中的Ta们，戏外之人未来某一天可能也要面对到风霜雨雪的考验，愿那时我们能作出与文中人一样无愧于心的选择与回答，迎来自己人生的崭新春天。
最后想说的是，小说是虚假的，我们也固然应该分清它与现实的界线。但是如果那些虚构的想象曾在某些时刻带给你感动、慰藉，让你欣喜若狂甚至潸然泪下，那么它与现实中那些虚伪凉薄或凡庸乏味的人和事相比，是否来得更加真实而有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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