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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策·计(3) ...

  •   可是他并未。
      何立抽出手中的诡刃,收回目光。屏风后一个人倒了出来。
      正是清皖身边的丫鬟。

      一刀正进胸口,

      当场毙命。
      许是跟在他身边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她目光落在那丫鬟身上,毫无波澜。
      “以为本官不知道吗?”
      何立漫不经心看着刀尖上的血迹,
      “本官会连自己府上的事情都不知晓?”
      她抬抬眼。
      “你是何时…”清皖目光滑过他,“…是你!?”停在她脸上,眼里的讶异。
      见得清皖这副模样,她有些于心不忍。
      “哦-”何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忘了您二位可是交情不浅。”
      “女人的事还是女人解决比较好。不若你同清皖姑娘聊聊?”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眼角的笑意。
      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肯定的语意。

      他这样说,她便明白了,原来是那时清皖捡她回府的时候何立就已经知晓她的存在了。

      望着清皖那张绝美的脸,即便此刻落魄的样子也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她望着清皖,清皖也望着她。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看到她那对充满敌意不似平常单纯的眼睛时,未出口的话便全都塞在心口。

      那对平常绝美清澈的眼眸,望向她和望向何立的眼神是一样的。

      空洞而仇恨。

      “…为什么?”
      千言万语塞在喉间,她最终只问出一句。
      清皖看向她的眼神很是不屑。
      “为什么,你的何大人难道没告诉你?”
      …
      八岁那年,清皖的父亲还是朝中得力的大臣,因为一句直言秦桧是危害朝廷的奸臣,
      何立奉着秦桧之命,

      满门抄斩。
      何立大概也没有想到。
      当年听着属下说着杀干净了的鬼话,竟在他眼底下放了那年幼的孩子一条生路。
      清皖躲在横倒的尸体里,朦胧的视线里,一众灰白的盔甲里,只牢牢的记住了那个身形挺拔握着扇子的绿衫男子。
      凤眼藏笑,三分精明两分淡然,立在众人里很难不显眼。
      那时何立还不似现在这般老练,可其周身透出的聪慧已经初显,一副清清正正的白面书生相。

      呵,清清正正?
      清皖在心底这样想着,原是那时的自己年幼眼睛瞎了。

      一路周转。
      这些年,她去易容,变成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去习刺杀,摸清何立的喜好,只为亲眼看见仇人在自己面前倒下。
      可她还是差了。
      伴他身旁时,她心底的那一抹犹豫。
      说没有对何立动心是假的。
      何人能对他不动心?
      原是入了官场身居高位的圆滑老狐狸,却偏偏一副玉立翩然的青衫书生相。

      可是她恨。
      恨他即便如此能勾人心魄还能如此面不改色的置人于死地,恨他是秦桧的一条狗,如此死心塌地未秦桧做事,从未有所异议。

      是从何时开始出错的?
      清皖想。
      自己还是差了。
      差在没想到,
      她。

      最开始的时候,何立待她还并未有什么异样。

      可自从从何府外捡到她。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原预算好的轨道偏离了。
      先是何立疑心自己,紧接着,她毫不知情的按着原先的计划推下去,中了何立的计中计。

      原是因看见满身伤痕的她。

      仿若看见了那时的自己。

      于是她心一软。

      就是这心一软,那往后一切的一切,
      便全都变了。

      “灭门最忌留后,本官那时竟是遗漏了。”何立擦着诡刃上的血迹,眉眼间却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诶-不过我们言归正传,”
      “何人指使你?”

      清皖冷笑起来,闭上了眼。
      “无人。何立,有这时间你不如杀了我。”
      听得清皖直呼其名,她下意识看一眼何立。
      何立嘴角弯了一弯。
      “好一个无人。”

      “诶- 死?那何某可是得不偿失-赔了夫人又没得到消息…”何某握着扇子踱步至清皖面前,弯腰看上她一眼,眼角的笑意无藏:“…岂不便宜了你?”
      他扇尖猛地挑起清皖的下巴,“这几日你便好好待在这屋子里,看看你的嘴硬能熬过几天,嗯?”
      清皖看向他的脸,一双凤眼里尽是好笑的笑意,令她胆寒。
      他落了扇子,拂袖扬长而去。

      清皖的房间落了锁。
      何府上下避而不谈。
      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她。
      谁也不知何立每天遣人送去的是什么,有一日她趁着夜里偷偷去看了一眼,
      那样俊美的人,才几天功夫便消瘦的只剩一副骨架,竟是憔悴的仿若将死之人。

      “她的棋是你教的?”
      何立温淡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何立说的是她从前在何府与清皖下棋的事。
      “…是。”
      她声音不似往常,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声闷哼。
      闻言何立看她一眼。
      …
      “你来同本官下一局。”

      …是。

      她执黑子先行,何立执白子缓慢的一步一步跟上。
      看似不紧不慢,实则步步紧逼。
      她也不急,分子不落,总能以出其不意之势攻下围在黑子四周的白子。

      半局下来,不分胜负。

      “她怎么样?”
      两人缄默了半局,何立突然发问。
      他是问清婉?

      她不知该怎么答。
      何立也不追究。

      “你不是去看过她了?”何立一副万事尽握的样子。
      她垂了垂目光。什么都瞒不过他。

      “…从前她很爱笑。这么看来大概活不久了。”

      她心里憋着的不知是什么,竟一口气道出这么一句没头尾的话。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在和他平平常常的聊天。
      从前在他身边总是恭恭敬敬,她头一次这般与他说话倒有些不适应。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
      这次棋局是唯一一次,他们相对而坐,好似没有身份相隔,没有家国情怀仇恨的心平气和的对话。
      何立看她半晌,最终目光落了下去。
      “本官并未折磨她。”
      何立落下一子,从容堵住她黑子的围攻之势。
      “是她那背后主使在她身上用了寒骨散。”

      他难得耐心的向她解释。
      她执子的手一颤。
      寒骨散,她小时候训练的时候在世子殿的刑房里见过。
      初服时并无大碍,可有一定期限,随着时间变长,能使人骨间有若受万针之刑,时间越长,疼痛越明显,且能使人日渐消瘦,在疼痛中死去。最是折磨人。
      何立瞧见她指尖的颤抖,握着扇子的手不易察觉的紧了紧。
      最终忍下想帮她抚平的念头。
      他蹙了蹙眉。

      也不知为什么,今日有耐心同她说这么多。

      “大人怎知清皖身后必有主使?清皖不是…?”她未说完的话滞在嘴边。
      他何尝不知她想说什么。
      她以为清皖单纯只是为了仇杀而来。
      他看她一眼。
      她执着黑子的指尖停在半空,面无表情,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她当真是比他想象中聪慧,倒也…比他想象中…蠢。

      有勇有谋的聪慧,无缘无故关照相信他人的蠢。

      此是刺客大忌。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若不是那一日他揽她躲开那丫鬟的一剑,她此刻原不应当是在此与他心平气和的说话。
      他本下定决心,可所有的计划,在他出手揽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平白的软了下来。

      思及此,他落下一子,似是遗憾的笑看她一眼。
      “再不留神,你可是要输了。”
      她看棋局一眼。本是相持平的棋局,被她几次分神,何立的白子已经赶上来,缓慢的从四面包抄过来。
      她并不着急,不缓不慢的分头堵住白子的进攻。倒大抵只是亡羊补牢罢了,缓兵之计。
      何立饶有兴趣看着棋盘。
      思索良久,落下一子。
      这一子可谓妙极。
      一下堵住了几乎她所有可走的围攻之路。

      她看一眼,她未必不能赢。
      只是…
      眼下她有两个选择。
      一是一道堂堂正正的活口,下这里必不能输。只是…只是活口的出路看不见未来,只是行一步看一步罢了。
      一是一道极险的出口,虽险但未必不能赢,需得极致的手法,奋力一搏方能险胜,稍有不慎便只落得平局。
      无论哪一条,都没有绝对的结局。

      她从棋盒里执子的手顿住。

      这不便就是她自己?

      夹在世子与何立之间,没有绝对的可能性。

      她是羡慕清皖的,羡慕她有极致的情感。
      善良便是纯粹的善良,恨便是纯粹的恨。

      而她,偶尔因自己背负着世子的大任而牢记自己的使命,时常因沉溺在对何立的感情里由着自己跟在他身边对他的狠辣视而不见。
      她的情感参杂了太多杂质。是暧昧不明,是是非不辨。

      只一棋,
      黑子是死是活是挣扎,由她决定。
      见她迟迟落不下子,
      他含笑展开扇子:“原是你分了神让了我有机可乘,不若算平局倒也罢了。”
      其实何立也在观察,看她会选哪一条路。
      她心下也明白。

      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
      路,都是自己走的。
      棋,既下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无论怎般,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落下一子。

      “不论这个,属下落子便是落子了,大人不必相让。”
      何立看她良久。
      “世间万事总要有个结果的。”说出这话时,她听见喉间有些哽住。
      何立看一眼棋盘,默了半晌。

      她倒清醒。世间万事,总要有个结果。

      “你当真决定了?”

      “落子无悔。”

      “属下先告退了。”她起身垂手作揖。

      这次他未拦。

      目送着她远去,何立低低的弯了弯嘴角,却没有笑意。

      好一个落子无悔。

      她到底是不同于别人的。两条路她一条也未选。

      棋盘上,是她随手落下的黑子,一众清一色的白子里,那枚黑子格外扎眼。

      死局。

      入夜。
      她心情滞闷,闲来无事飞身落在房顶坐下。
      这种无人且立于高处的感觉。
      她很喜欢。
      夜里的风吹的凉的沁脾,她闭闭眼。
      远处仿若传来集会人流涌动的喧闹声,她站起来,就势朝着声音的来源望了一望。
      红黄的灯连成一片,看起来好生热闹。

      她自小被世子捡来养在身边,不大接触过王权富贵外的平民百姓。
      但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会想。
      那些手无权贵的平民,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过着幸福的生活?
      还是衣衫褴褛,乞讨为生?
      抑或是两者兼有之?
      如若生在王权富贵之家,又与生在平民家有什么不同?

      自古以来,权利便是人人渴望的。
      身在世子身边,她尤其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无数人争先恐后,
      争破了头,争失了命。
      都是为了把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抓到手。
      可是她也知晓,总有那么一群人,出身社会底层,一批又一批,
      设计,策划,实施,向那些手握高权的人挑战。
      比如岳家将的那些部下。
      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损失了那么多人后,还是会有岳家将的部下一次又一次,前仆后继。
      是因着背后岳家军人人效仿的岳母刺字“精忠报国”?
      她那时不知道,这里边是有一种家国大义的。
      她原以为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卧底,连对奸臣的恨都没有。
      可是她不知道,卧底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
      只需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本分便罢了。
      …

      在何立看来,她确是一个不算称职的卧底。

      就比如现在。
      让她替他抄录首诗,一转头他一时不注意着些她,她便点着头有些昏昏欲睡。

      他不晓得她昨夜是在屋顶上坐了半宿未睡觉的。

      她向来知道自己不完成任务便这样罢工是不行的,于是她强打起精神来,努力想完成他布置给的任务。
      奈何何立房里点的不知是什么香,一股幽深安眠的竹香,直冲她头顶,更加犯困。
      她摇着头不让自己睡着,于是她这副样子落在某人眼里就变成了,不务正业。
      “啪”
      扇子落在她头顶。
      她有那一瞬间清醒,小心翼翼看向立在面前的何立。
      那一刻她觉得,怨不得许多人都不大觉得他骨子里是那样狠辣的,那样一副凤眼带笑的书生相,修身细腰在面前一立,任谁都觉得他绅士风度。
      她有些晓得,为什么近日她总在他身边是拘束不起来的。
      不只是因为身份的转变。
      在何立身旁,她是紧张不起来的。
      可是她不知道,何立向来是不会这般纵容一个旁人在他身旁的。
      “写完了?”
      瞧见她望向自己扇子落在她头上那一瞬的惊慌失措,他有些好笑。
      “属下还有…”她低头睡眼朦胧就着写的字看了一眼“还有…半行!”
      他低头看一眼她写的字。
      倒也罢了。
      字还算清秀,只是横七竖八的描了许多笔,许多字都描的一般匀。
      他瞟她一眼,
      她倒当真有闲心。
      她见他没反应,低头飞快的把诗的空缺填好,然后落笔一边,等着他发话。
      何立长叹一口气,
      “罢了,你下去吧。”
      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何立闻得她这声“如释重负”,背对着她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嘴角弯上一弯。
      待她关上门,他走到案前看一眼她写的字。
      不是工工整整的楷书,倒带点草书的连笔,还未形成自己的形体,但其文字里的风骨已大致能看出。
      望着旁边几张练字横七竖八的草纸,他随意翻了翻,不待再看。
      这一翻不打紧,眼角落进几个字。
      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

      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

      全都没有下半句。

      何立有些顿住。

      那丫头,倒是还有意中人?

      这边,侯在何立门口的某人却是毫不知情。
      她不记得自己昏昏欲睡的时候胡乱写了些什么,不记得那是她昨夜思考一夜问题大脑由感而发的产物。

      秋风远远的吹来了,漫开在她心上,一片荒凉。
      她有些沉沉的阖了阖眼。

      下午。
      何立待欲出门走走时,刚开门迈出一步,眼角余光落进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
      某人坐着倚在门槛上睡觉。
      他挑挑眉。
      便这么困?
      待欲抬起扇子敲她的头,又改了主意。
      想了一想,他难得弯了弯腰,看一眼她紧闭双眼白皙的脸,眉头皱着,似是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他忍不住抬手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手抬到她眉间隔着她皮肤有几厘米的距离时,他的手猛地滞住。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蹙眉。

      他起身。原本停在空中的手很快收回,目光也逃避似的转向别处。
      不知是在躲避什么还是。
      他立了一会。

  •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完了,怎么还越写越甜了,…本来想写刀,结果发现一些细节越写越多,啊啊啊要写长文了吗
    会尽快写刀的,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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