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鹅》宋樊姑娘

4、第 4 章

　　双头鹅会飞的那天，闻在镇外没有看到任何身影，他相信了自己多年猜测的关于父亲的另外一种宿命。双头鹅飞得很高，并不像其他白鹅一样先是飞个半身，然后飞过湖面，再掠过森林，却是一鼓作气直上云霄的雄鹰气势，像逃离一般。但是闻却一阵失落，他连等待的权利也没有了。

　　父亲战死的消息是一个午后传来的。没有尸体也没有告别，闻的母亲倒在了床上，不说话也不哭，不吃饭也不吃药，原本枯黄的身体像是游走了最后一缕生气，连发出声音也要先吞噬几口空气。福叔前来探望，喂她进食，她不吃，和他说话，她也不答，福叔只得默默地坐在她身边，早上来，夜前回家。三天后，母亲起床了，出门便要出城，闻和福叔跟在后面一路劝阻，母亲只是说：“我要和你父亲死在一起。我不能不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被埋了，我要找到那块墓，哪怕被烧了，我也要看到那股青烟。”

　　闻劝说：“你的病还没好，万一病倒了怎么办。”

　　那一刻，他发现母亲越发矮小了，随着父亲的离去，母亲如同一根融化的蜡烛，日见伶仃。

　　沉重的母亲挪了几步，慢慢停了下来，说：“也是了，我也是快死了，不能走了，万一我死在路上，你父亲就真的找不到我了。我要回去，就在屋里等着，等着你父亲的那股青烟回来找我，我就跟他一起走。”

　　于是闻扶着母亲回了家，母亲拉着闻得手，一直落泪，嘱咐说，“闻，我不出城了，但你要去把你父亲找回来。我在家等你，你要去把那股青烟带回来。”

　　闻不相信他的父亲死了，也不相信父亲变成了一股青烟，因为他的双头鹅还在，这就是双头鹅的启示，他记得父亲走的时候，双头鹅刚从鹅蛋孵出来，父亲抚摸着闻的头发说，闻，你看，这只美丽的双头鹅，就是生命的惊喜，现在，它将代替我陪伴在你的身边，等着我回来，再给你惊喜。

　　闻看着母亲房间那扇窗户扣上了，绑上了一根黑色的绸带，他想起父亲总是被母亲拒绝于门前，于是父亲总来和他兄弟俩一起睡，但那扇窗户总是开着的，这样父亲靠窗睡的时候便可以看到母亲床前的灯火摇曳。

　　闻的悲伤化作了前行的动力，他孤身前往南方，他相信他的父亲就在南方，因为他听说的所有失踪的人，连同着眉的梦，都在南方。他带上干粮，在人烟稀少的马道上走着，没有往南的马车，北上的人讶异地看着他。闻便问他们，怎样去南方？

　　“没有人能去南方，小伙子，看着你一介书生的孱弱模样，还没有翻过山便死了。”

　　“翻过了山是什么？”

　　“翻过了山，有一个村子，村民都年老体弱，只因当初也想翻山越岭去南方，实在强人所难，也不能再翻山回来北边，便都在那安家苟活，了此一生。”

　　“那有没有人去过南方呢？”

　　“只有人再也没回来，但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去了南方。”

　　“听说南方的天像桃花一样红，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我们听说南方的地上金灿灿的，没有天黑。”

　　“没有天黑，怎么睡觉？”

　　“那么富足的地方，谁睡得着，日日行酒作乐，畅快人生。”

　　双头鹅却一路飞得欢畅，像是同样去寻找一个人，它飞过苍林，在月光下划出一条无穷无尽的曲线，消失在闻眼前。

　　后来闻又行了十里路，翻了一座山，可是山外还是山，茫茫的一片雾霾，远处在晨光下露出青色，却以想象的不一样。

　　翻山后便有一个湖，绕过了湖又越过了山，远方的天空迷茫茫地却像真的是金色，一座山的植物比一座山少。他穿过灰黑的竹林，遇见几个僧侣戏弄一个女人，又行了几里路，看见少年鞭挞着年迈的老人，只为让身边的女子欢喜一笑，他撞着一个爬行的人，被一只野猪和野兔追逐，他又见到一群男男女女□□着身子，像一条条蛇一样缠绕在一起，越往前行，闻也觉得南方是一个迷惘之地，他怀疑自己的抉择，他害怕，害怕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他意识到，越往南方，这种扭曲和变态就更加浓烈，像一口浓烈的酒，让人不可自拔又烧灼心口。

　　闻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要去往什么地方，直到一个黄昏，他倒了下来，再醒来已是艳阳高照。熟悉的马道让他意识到他已经被人救起，在回家的驿道上。

　　闻抬头先是看到它的双头鹅，以一种骄傲地眼神俯视着他，后又看这个陌生的面孔，高鼻梁，浓厚的胡须，宽阔的背，不像是故里的人，便问，“这是要去哪里？”

　　笨重的声音：“我一路向北，在丛林中迷路又遇到了沼泽，是这只双头鹅救了我，又带我走出了丛林。”

　　“这只鹅是我的。”

　　”那最好了。我需要你们指引方向。“

　　闻看到马车上还有几笼蓝褐色的幼鹅，便问，“这是？”

　　“香鹅。”

　　他想起眉的话，“你从南方来？”

　　那人点点头。

　　闻似乎像是中了咒语一样，并没有坚持继续向南的信念。回到家中，给母亲喂过药，草草睡下了，他素行一个月缺失的睡眠终于得到了一个踏实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