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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 ...

  •   汪家老太太下葬的日子是个阴雨天,天色雾蒙蒙,徒添了悲凉。

      在偌大的汪家堂屋里,挤满了许多人,有人披麻戴孝,有人探着好奇的目光去瞧,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走过路过只觉晦气。
      唢呐和锣鼓齐响,在奏一支葬曲。老太太的脸色依旧慈祥,只是没有血色。眼皮也紧紧闭着。
      烧东西燃烧的烟雾也一阵一阵飘起,被雨点子打的缥缈。

      田树只记得这天,时间过得十分漫长,他是傻子,他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他不是恶人。
      不知名的远方亲戚嘴角敛着笑意,眼睛里的光亮火热。
      田树只敢远远看,因为江河和汪霁不在身边。

      小地方的人,最喜看白事演出,一边锣鼓喧天一边劲歌热舞。人活着都不爱热闹,人死了也不肯让人休憩。
      只会比谁家请的表演班子好看,谁家请的哭丧女哭的惨。
      在这世道上,不觉着可耻吗?

      田树依稀记得,老太太最喜玉兰,可现在不是春初,等不来玉兰。
      来年春初,等不来老太太。
      他只能在汪家花圃里摘下一朵白花,在送葬队伍没注意时,放在老太太棺材上,替他们相伴。
      在淅淅沥沥雨声里,崎岖山路里,白花跌落,继而无期。

      老太太你好好活,在那边。

      **
      汪霁仍披着白麻,他变得愈加憔悴,他时不时叹一口气,说:“好傻逼。”
      “这一帮人都傻逼,良心去哪里了啊?”
      江河不知从哪里来的山上,只看见田树在默默拍汪霁的背。
      江河附和着:“确实。那帮人不是东西。”
      “嘿,傻子!你哭啥呢?”江河吊儿郎当地问边上站着的田树。
      “没哭。气的……”田树说。
      江河不看他,“嗯嗯,可是我不信。”

      汪霁看这俩人说话,也觉着好笑。竟也破涕为笑。
      汪霁:“好了好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田树点点头示意可以,结果江河直接迈开腿走了。

      一行人从山路下来,路过村口店铺,果不其然被那虎背熊腰的店主人白了好几眼,估计她又在心里骂着狗东西。
      店主人估计上次打田树还没解气呢,叫嚣着说:“咋了?不偷东西啦?吃得饱啦?汪霁不会把家底掏给你了吧?”
      见这三人不理她,又把这音量放大,“喂,汪家小子!你真不怕这俩人上你身啊?还是已经被上身呢?”
      汪霁头也没抬,径直走到店主人面前,店主人还以为汪霁是因为她的“提醒”想要感谢她,给她塞个什么玉镯之类。
      结果没料到的是,只听一阵急促的风声,汪霁的一拳直接出现在店主人右脸上。
      江河也被气到想去胖揍一顿,田树死命拉着江河,不让他动。
      少年人虽然不似成年人长得高壮结实,可是用尽全力的一拳威力也是不小。
      汪霁浑身的气焰都没消下,就有看不懂脸色的人上赶着让人不爽。
      汪霁说:“不赔偿,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这家店我也给你砸了。”

      **

      三人最后是到了田树和江河的破房子里,汪家是鱼龙混杂,还是这里的小小一隅之地让人心安。
      汪霁有点歉意,“对不起啊,让你们麻烦了,本该我请你们吃好的。”
      江河场面话还是会说:“哪里,你帮我们不少。”
      田树配合他扬起一个腼腆的笑。
      三人相视也顾自笑笑。

      汪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吓死了田树和江河。
      汪霁:“你们看到我姐了吗?我怎么一天到晚也没看见她啊?”
      田树立马摇摇头,“没。”
      江河却说:“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北面坡。”
      “北面坡?” 汪霁确认道,“她怎么还会在那里啊?”
      江河言简意赅:“去看。”

      此时已经垂阳西斜,唯独有橘红的光笼着山坡。再有一会,便不见天光。
      汪霁三人边找人边喊:“姐姐,你在哪里啊?”
      “姐,姐!”
      “汪澜姐姐你在哪里?”
      ……
      一边的杂草堆里,有一声微弱的呜咽,细不可闻。却还是叫江河给听到了。
      江河快步走到杂草堆前,将自己身上的破旧体恤囫囵脱下,盖在了杂草堆上。从田树和汪霁的视角看来是这样。
      江河给他俩打了打手势,示意两人过来。
      汪霁来到杂草堆前,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没有任何酝酿,他大喊一声:“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汪霁的情绪愈发激动,“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啊,是谁?!”
      汪澜的发丝凌乱,衣不蔽体,胳膊腿上布满红痕还有摩擦的伤痕。她的眼角含泪,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一味地摇头又点头。
      汪霁转头问江河:“你看到我姐和谁一起的吗?”
      江河回答他:“陈文生。”
      “陈老师?怎么是他?”汪霁不太明白,“姐,真……真的是他吗?”
      汪澜一颗颗豆大的眼珠随着她的点头而落下,显得越发可怜。

      汪霁也有点想发疯,但不行,他还要为他姐讨回公道。这个败类怎么敢做这伤风败俗的事?
      平日里文质彬彬竟然私底下干这种勾当?接近姐姐就是这种心思?
      江河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们说他天天拿着的相机是好的还是坏的?”
      汪霁:“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坏的,这坏东西一定不会用相机做好事,要是好的的话,拍下来的东西肯定都……”
      江河又反问:“那要是好的呢?”
      汪霁急了,立马说:“那我就给他砸了!”
      两人似乎有点忘了汪澜现在的处境,田树马上跑回破房子拿了件干净的衣服,拿了就又跑回北面坡。
      他将衣服递给汪澜,然后将两人带到远一点地方。给汪澜留下时间。
      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响起又停止,汪霁问:“姐姐,你好了没?我背了回去了。”他的话音还有点哽咽。
      汪澜的声音也没清亮到哪里去,她应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汪霁背着汪澜,江河牵着田树,三人在日暮原野上,一同向着光亮处走去。
      此时也能清楚听到蝉鸣,路过池塘能听到蛙鸣,夏夜不是安静的,也不是随和的。
      汪霁问:“姐,咱告诉爸妈吗?”
      大家都以为汪澜会拒绝,没想到她却说:“告诉,并且我要去镇上医院做检查。”
      汪霁:“好的,我知道了,我明早给爸妈打电话。”

      田树原本觉得上天是公平的,人死后都归于大地,不过现在觉得上天是最没判断力的。
      满身功勋的英雄和恶名昭彰的小人都要一同归于尘土、归于大地,不会因为你干了多少好事或干了多少坏事就对你有偏见。

      世事无常,人世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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