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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疯 ...

  •   你说,飞鸟会去哪里?

      ***
      傻子在池塘边坐了许久,看滚烫垂阳,也看腐朽人寰。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向光亮处。

      他以前是跟老鳏夫一起住的,现在和疯子——江河。
      老鳏夫姓陈,年幼时教导他说,陈,就是“耳” “东”——陈,能听到东边的日出风雨。
      傻子在一间小屋前停住了脚,摩挲了半天,不敢进去。
      “进来,树。” 里面人叫他。
      田树也不敢回答。
      里面人又说话了:“有好吃的,才抓的鱼。”
      田树这才不敢犹豫,抬脚推了门进去,破烂的门随即发出咯吱声,在宣告它的沧桑。
      旧故里依旧是旧面容,他们在一方天地里似乎能窥见永恒。
      “再不进来还以为是太婆养的花猫呢。不过花猫要叫,而你……” 江河说着停了下来。
      “你倒像个哑巴。” 江河做着手里的事,继续接着道。
      田树想,他没生气,那就好。
      从狭窘窗子里吹进的风,穿堂而过,不经意撩起田树的额前的发。
      “傻子,你倒真像个傻子,你到底是怎么一个傻子。”
      田树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只以为是一瞬,其实菜肴热气却要不复。
      “谢……谢。” 田树说。
      江河抬眼看了他一眼,很不屑。
      江河淡淡说:“傻子。”
      田树听了并未发脾气,就没什么威慑力一样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
      田树努力让自己变得狠一些,“不许,不许这么说。”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这次江河让他把话说完了。
      “好,下次还会。” 江河还是江河。

      一顿糙米馒头野鱼的饭之后,两人一起坐在篱笆围成的院里,一同看繁星满穹。
      夏夜的鸣蝉还在叫着,它们在说什么故事?
      江河碰了碰田树的肩,问:“你知道那些人怎么说你的吗?”
      田树轻轻摇了摇头。
      江河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要去河边,知道没?”
      田树回答他,说,“好。”
      江河今天去河边时,那时一帮妇女在哪里洗衣服。谈论的亦然是傻子的糗事,虽然话题内容见怪不怪,却还是津津乐道,并不知道她们的乐趣在哪里。
      人心总是难测,想要完全猜透人心的人,也是疯子。
      那群洗着衣服的妇女一看到江河走过去,一个字也不敢往外吐了,像看到黄鼠狼的鸡,谈不上坦然,更谈不上磊落。
      她们不敢说话了,就打眼色示意,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似的。
      江河不客气地对她们说 :“没事就去想想怎么让自己儿子娶上老婆,这个穷地方多久没奶娃娃出来了?我才十八,别嚷嚷我,傻逼。”
      走时,也不忘说:“你比傻子还傻逼。”

      **
      假寐时宁可陷入泥沼,入眠时落入回忆漩涡。

      田树是被江河抱起屋里的,他们前胸贴后背,体温相互温存。燥热的温度也让凉席滚烫,不停冒出的汗,泱入席间缝隙。
      田树的嘴里在哼哼唧唧的,听不出念叨的什么。江河也懒得去猜,沉沉睡去。

      田树梦到了从前。
      他梦见他是有爸妈的,他们笑着喊他,喊得什么?听不清楚,反正不是田树。
      田树是老陈给他起的,并不是他原本的名字,或许他并没有名字。
      他窝在扁长的竹篮里,仰看着绿苔爬满的屋檐还有禁闭的木门。忽然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表情先是震惊后是忧愁。他的眉眼一直是悲哀的其实。
      男人将竹篮拿起,用他粗糙的手指摸着他的脸,不疼,痒痒的。田树咯吱咯吱笑起来,男人也跟着笑了。
      男人将他带进屋里,屋里没有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的人。
      男人接受他是个弃婴的事实,用尽他的心力照顾他。男人是个鳏夫,早年妻女病逝,只剩他一个孤苦无依。
      慢慢地,田树长高了,有男人的腿高了。整日喝着寡淡的米粥,看着男人笑。他有日问:“我是谁?”
      男人回答他说:“你是树,我的好孩子。”
      男人的屋旁有一棵冲天的树,笔直的杆不像天然的事物。只不过枝叶稀疏,这是这个品种树的特征,毫无作为。
      男人告诉他说,事物总有其价值,总有其作用。人要像一棵树,行的端,走得正。走一条正道。

      田树再大些,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天望着树,望着远方。他看见大树光秃的枝丫错落,他看见飞鸟衔来草木,蓝白与山月。
      他想,飞鸟会去哪里呢?

      **
      缝隙中滋生出日光。
      田树醒来,手一摸,席的另一边是凉的,其实本该是凉的。
      他撑起身子,坐在床沿,用脚去寻他的鞋。
      这时门口有人敲门,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太清脆的响声。
      “树儿,是我,汪霁。”
      ?
      “进。”田树提高了点声音回答他。
      汪霁进屋寻了一木椅坐下。
      汪霁的脸上还带着晨露的微凉,他哀叹着说:“树儿,我奶奶走了。”
      他的眼是红的,血丝爬满眼球。
      田树听了,脸上的表情也是悲哀的。
      汪霁接着说:“我怎么办啊……我……真的难过……我想陪着她再过很多很多年的,我想让她看我长大……”他说着说着,哽咽了,他用手掌捂住脸,但是掌心还是挡不住眼泪,还是湿了满脸。
      傻子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会站在他身旁用手轻轻拍着汪霁的背。
      行动大于言辞。
      “不要难过了。”田树缓缓地说。说完用说指了指房屋上空,意思是奶奶在天上看着他。
      汪霁用通红的眼,看了看他,然后重重点头。

      汪霁声音还是有点哽咽:“我们去大堂吧,我再看看我奶奶。”
      “就当陪我。”

      汪家屋里屋外聚集了大片的人,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亲戚说想要老太太的遗产,说是以前认得干儿子干女儿。
      方圆几里,谁不知道汪家有钱?
      汪霁走到奶奶房间门口,就听见有人大声嚷嚷着:“这个花瓶!就应该是我的!我是她干儿子!”
      “我他娘的还是她干女儿呢?!咋不是我的?”
      “别吵吵,一会人都来了,要我说要分赶快分。”有个人在调解矛盾。

      田树有点忧虑地问:“进去吗?”
      汪霁回答:“怎么不进去?”他也倔。

      “你们在干嘛?”汪霁用手推开门,大声问。
      里面的人,笑哈哈地说:“我们在帮忙收拾东西呢。”随即又掩饰地搓搓手,“小孩子别来捣乱。”
      “我来拿我奶奶的东西,不用你们收拾。”汪霁淡淡说,眼神很坚定。
      里面人互相使了眼色,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灰溜溜出去了。
      田树问:“你来拿什么?阿霁。”
      “手镯。”
      “我奶奶留给我以后媳妇的。”
      田树点了点头。

      汪霁又收拾了点东西,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受着地板带来的寒意。
      “我觉得他们好可怕,总感觉他们要吃人。”汪霁抹了一把脸,又接着说,“披着人皮的鬼。”
      他的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好久,直到田树以为汪霁又睡着的时候。
      汪霁站了起来,有点踉跄,可能是腿麻了。
      田树只看到他裤子上的两块泪痕。

      死去的人会去哪里啊?飞鸟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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