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和秋》暮貓人

5、第五章：我不该出生

　　说是学习，但其实於秋根本没有了这心思，迟暮也只是找了个借口让於秋离开那地方。
　　她就那样呆呆地坐着，偶尔给她一些吃的也不要，就是一直在发呆也不说话，缩在角落，好像独自存在于孤立无援的世界里，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她甚至不敢奢求其他人对她的爱。
　　她想逃，可是逃不走，她要怎么逃？这样的她，有什么能力去爱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被爱？

　　迟暮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先让她自己独处一会，不要打扰。
　　之后饿了，还是什么，自然会说。
　　她要做的就是坐在旁边陪伴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这已经足够了。

　　突然之间，於秋的眼泪滴答滴答地流了出来，然后抱着迟暮嚎啕大哭。
　　迟暮有点不知所措，一开始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后来拍拍於秋的背：「没事。现在没事了，想哭就哭吧。」迟暮能感觉到於秋哭得更加用力，泪水滴在了自己的衣服上，抓着她的的背。
　　迟暮的心也抽痛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会因为她而难过。

　　「迟暮，是我错了吗？」於秋眼泪还在掉。
　　「错什么了？」迟暮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问。
　　「我不该出生。」於秋斩钉截铁地说。
　　「你没有错。」迟暮坚定地回答。

　　「那为什么母亲要置我于死地？明明我一直都按她的说的来做了，从小她要求我做什么我都做了，配合她给亲戚说谎，说我们过得很好，说我们过得很快乐。我只希望她能看见我的好，哪怕只是一点点，然后改变对我的态度。她说她恨我，因为我的出生让她无法做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只要我不在了，她就会快乐？」於秋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地问着迟暮，心脏好似被人用刀子一道一道割开，然后又缝起，生不如死，林欢他们就是那么做的，就是那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你有赡养他们的义务，前提是他们确实做好了父母这个角色。但你没有爱他们的义务，因为他们没有把你当作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活生生会痛会哭的人。有些人只会看得见自己想要的，你做再多也只是徒劳。根本不是你自己要出生的，是他们让你生在这个世界，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又何来出生的原罪？不要把所有的错都怪在自己身上，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迟暮把於秋的头埋在自己的胸膛里，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

　　於秋感觉到迟暮的心脏强而有力地跳动着，体温传到自己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暖流逐渐抚慰自己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给予自己关心，所以现在哪怕只有一点，她都想紧紧地把握住，唯恐下一秒就会消失。

　　「奶茶店，是她做的吧。」迟暮问起了她们刚刚认识的那天，手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是。」於秋低着头。
　　「为什么不反抗？」迟暮心疼地问，迟暮一向很少为了什么人而觉得难过。於秋是第一个。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反抗了也没有用，只会被打得更惨。有时候，我以为我忘了，我就会好，但好像并不是这样。那天，母亲发现了父亲在外面有一个阿姨，母亲跟他闹，我父亲他揪着母亲的头发，让她无力反抗，再一脚踢在她身上，一下一下把她的头敲在桌子上，鲜血淋漓，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是我们家破碎的开始，也是我受苦的开始。一开始他把母亲打得半死，他还会跪下来求着原谅，可结果是后来的无数次家暴。母亲无处撒气。就在我身上发泄。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我早就认识了那个阿姨，一直瞒着她。但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父亲的同事还是什么，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於秋擦了擦眼泪，心脏很痛，一抽一抽地刺痛。

　　「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迟暮明白的，因为她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无力、难过、恐惧萦绕在心头，弱小的她想阻拦，却被那个名为父亲的人一把推到一边，头直接撞到柜子突出来的角角，瞬间血流满地，她只感觉到有些东西流了下来，然后就昏死过去。
　　起来之后只看见母亲泪流满面，责怪自己保护不好她，那个父亲？她后来就没见过了。

　　「但你不能一味隐忍，这样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你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让人随意揉捏的小豆丁了，如果他们还要打你，你不要傻傻呆着被他们打，你可以来找我。於秋你要明白，即使你母亲是爱你的，可她现在意识不到这个爱已经畸形了，你的父亲根本没有做到一个父亲、丈夫的责任。你一味的隐忍，并不会让这个家变得更好，你明白吗？」迟暮坚定地告诉於秋应该反抗。

　　家暴根本没有一时冲动，一切只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罢了。

　　「没事，有我在。但你要记得，就算全世界没有人为你撑腰，你也要爱你自己。」迟暮抱了抱小兔子，用力地揽入怀中，告诉她即便父母不能成为她的港湾，自己也可以。

　　哭了好一会，於秋心情好点，也平复了下来，终于肯吃点东西，到了平时要回家的时间，盯着时钟好一会的於秋，又转过头来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我今天晚上能不能睡你家？我不想回去。」
　　「嗯。」迟暮正在收拾碗筷。

　　在谈话之间，迟暮家的门突然之间敲响了，迟暮放下碗筷让於秋继续坐着别动，自己去开门，是林欢。
　　林欢的演技确实没得挑，毕竟演了那麽多年，假装关心自己的女儿更是信手拈来：「小暮啊，秋秋呢？到点要睡觉了，我看她还没回来就来叫她了。省得麻烦你们，打扰到你们休息就不好了。」
　　但关心之间，也不难察觉更多的还是要维持颜面。
　　迟暮看了看身后，於秋坐在林欢看不见的位置，一直在摇头，并且一脸希望迟暮把林欢打发走的样子，看来她是真的很不想回去：「林阿姨，於秋她学习累了睡着了，就让她睡吧。我明天会叫醒她。」
　　林欢怕自己的行为被发现：「怎麽行，等一下打扰到你们休息就不好了。我还是进去叫醒她吧。」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迟暮伸出手挡住林欢前进的脚步：阿姨。真的没事，我母亲也同意了，你之前不也同意的吗？母亲特地帮她安排了一间房间，然后就就寝了，我不想吵醒她。」
　　迟暮知道林欢不知道迟疏云临时出差的事，于是撒了个巧妙的小谎。

　　林欢也没想到迟暮用迟疏云来压她，但现在又不好撕破脸皮，待会搅黄了於季的生意，她更没有好果子吃。
　　想想，於秋也不敢跟其他人说自己家的事，毕竟这么多年来对她做的事，她也没有跟其他人说。
　　于是假装镇定并感激地说：「那今天麻烦你们了！ 如果你想来阿姨家住，阿姨也欢迎你。」然后就转身回家。
　　迟暮的脸上看不见一丝情绪，她没法像林欢一样带着面具做人，不直接表现出厌恶已经是最大的礼貌，在林欢还没有转身的时候就已经关门，只丢下一句：「好的阿姨。我会的。」

　　屋里的於秋立马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迟暮扫视了一圈屋子：「不用，那你今晚想睡哪？」
　　「我睡客厅的沙发就行了。」於秋并不想给迟暮带来更多烦恼。
　　此刻窗外目所能及的大树因狂风而不断左右摇摆，大雨毫不留情地拍打在窗户，啪嗒啪嗒，天上闪过一道轰鸣声，迟钝而又沉闷，於秋因为被雷声吓到而抖了一下，但还是沉默不语，像是在等对方同意或拒绝。

　　「睡我房间。客房没打扫，有灰尘，不适合。」迟暮慵懒地靠在沙发闭起双眼休息。
　　「啊？不好不好，那太麻烦你了。」於秋依然觉得自己睡在人家家里已经很打扰了，不想把房间也占了。
　　「你睡地上，我睡床上。」迟暮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於秋终于答应了，同时眸子瞬间又明亮了起来，从前一秒压抑的氛围中解脱，又明朗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奔着迟暮的房间去了，毕竟她还没有在迟暮家睡过。

　　深夜，雨势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减少，电闪雷鸣。
　　地上蜷缩的小人儿似乎并没有睡好，在黑夜中也能看见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汗珠，翻来覆去，即便开了空调，也无法让她的体温降下来。
　　迟暮从客厅学习回来，沈默不语，抿了抿嘴唇，掀开被子，慢慢地走到小兔子的身旁蹲下。
　　把对方抱起来，慢慢放到床上，生怕惊醒对方，盖上被子。
　　完成这一切之后看了看小兔子的眉目，似乎舒展开了，大概还是不可以睡在地上。
　　於秋总是很勉强自己，总是为其他人考虑。
　　迟暮撩开遮住於秋眼睛的碎发，轻声地说：「你到底吃了多少苦？」

　　迟暮回到床上躺着，思绪又回到了小时候。
　　父亲是一个酗酒的人，不仅如此，还赌钱。当初迟疏云也不知道怎么看上他的，大概是因为油嘴滑舌以及伪装得好，他比迟疏云要大两年，一米七八的个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谁也不会想到，之后的他会是一个家暴成性的人。
　　但好在母亲迟疏云是一个果断的人，在那件事后直接离婚了。

　　迟暮准备重新回到睡梦中，侧躺看着开始进入安稳睡眠的小兔子，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冰凉，对方因此有所反应，哼哼了一声就从平躺换成侧过身。
　　而迟暮因此脑子立马变得清醒：「迟暮，你真的是不正常。」
　　为了克制自己，只好到地上躺着，结果一直睡不着，等到凌晨四五点才缓缓睡去。

　　早上六点，於秋缓缓睁开双眼，看见自己不知道何时睡在了床上，一晚上睡得很舒服，只是深夜感觉到奇怪的冰凉感觉，但很快就消散了。
　　而迟暮却到了地上，於秋立马回想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为什么迟暮突然之间到了地上呢？算了，等她醒了再问吧。

　　为了不吵醒对方，於秋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回家去洗漱换衣服，再出去买好早餐放在桌上，都是迟暮喜欢吃的。
　　完成这一切后，再帮迟暮盖好被子，怕她着凉，留下一个纸条告诉她自己回家了，桌上准备好早餐。
　　纸条上面有一只可爱的手绘小猫，署名：「秋猫猫」，写着：「记得吃早饭，昨天谢谢你。我先回家啦，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有你在。」

　　大概九点，迟暮才起来了，睡了一宿地板，虽然有被子垫着，但还是浑身酸痛。
　　坐起身，看了看床，床却空了，出去走了一圈只看得见纸条，她走了，迟暮心里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可这种感觉很快被於秋特地准备的早餐所取代，全是她喜欢的，是那家早上七点开始就大排长龙的早餐店才有的，不知道於秋排了多久。

　　一股暖流传入了迟暮多年来冷若冰霜的内心。
　　迟疏云是爱她的，这一点无庸置疑，但总是因为工作而忽略她，好些时候迟暮想表达自己的内心，都被母亲以：「暮暮乖啊，妈妈忙，回来再陪你。」的话语带过，剩下的只有母亲匆匆忙忙拉着行李走的背影。
　　她没法追，她不知道该怎么抓住身边的爱，大概是因为那件事。

　　回到家的於秋，看见林欢板着脸坐在沙发上，盘问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故意不回来？」
　　於秋冷冷地看着林欢：「不是。」
　　「你有没有跟她说？」林欢继续追问。
　　「说什么？说你要把我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事？」於秋一字一句毫不畏缩地说。
　　林欢被平时千依百顺的女儿突然改变的态度惊到：「你居然敢这样和你母亲说话？反了你了！」林欢指着於秋，气得咬牙切齿。
　　「我没有。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如果你还是这样。我会报警，我会告诉迟阿姨你做的事情，到时候你和父亲的生意能不能继续进行，就另说了。」於秋说完这句，就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立马瘫软在地，喘着粗气，手还在发抖，突然之间就没了刚才的冷静。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反抗，居然还有点爽。但更多的是紧张。

　　「於秋！好呀你！就跟你那个垃圾父亲自生自灭吧！我当初就不应该嫁到这个家！」林欢在外面怒吼着，满满转为委屈，哭泣。
　　突然之间就听见家里的大门很大声地关上，林欢出去了。
　　於秋松了一口气，起码这招是有效的，林欢没有追进来打她。
　　於秋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迟暮给的底气吧。
　　有人在后面撑腰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