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和秋》暮貓人

6、第六章：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二零一五上半年，迟暮高二，於秋高一。

　　江云二中，课间。
　　「哎，於秋，顾知禾。你们打算读文还是读理啊？」带着虎牙，天生头发微卷，白白净净的男生易嘉言兴致勃勃地问道。
　　「还用说。我对那物理化学什么的是一窍不通，就历史地理那些还看得过去，肯定选文啊。」顾知禾斩钉截铁地说。
　　顾知禾。是於秋一直以来的好朋友。家境不错，父母都是金融公司的高管，从小不用为了成绩担忧，因为一下课就有一大堆家教来家里，所以成绩还不错，只是本人对于文科更喜欢。
　　「我肯定是选理科了。」易嘉言的眼里绽放着光芒，那是确定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不迷茫的人才有的。
　　「我。。。我还不知道。」於秋尴尬地笑了笑。身边的人好像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但自己却还没有任何想法，要跟迟暮一样读理吗？於秋突然之间陷入思考。

　　「发什么呆？」易嘉言给於秋来了一个脑瓜崩，没有很用力。
　　「易！ 嘉！ 言！你弹我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死啊???」於秋抓起桌上的语文书，一下拍到易嘉言的手臂上。
　　「痛痛痛！姑奶奶我痛啊！我没用力好不好，看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入迷，我叫醒你而已。跟我一起选理嘛，有不会的我教你啊。」易嘉言假装疼痛地摸了摸手，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然后又笑起来了，很真诚地希望於秋和自己一起读理。

　　上课铃响。
　　「我还要你教？去去去。回位置上，上课了。」於秋把他们俩赶回去了位置上。
　　易嘉言临走前还不忘加一句：「我现在虽然成绩不好，以后可就不一定啦。等我！」

　　迟暮房间。
　　「阿迟，我在想我到底读文还是读理。」於秋写着语文作业心不在焉地问迟暮。
　　「你不是喜欢文科吗？那就选文。」迟暮一边看书一边回答。
　　「可是，我想跟你一样。」於秋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可你不喜欢理科。别管其他人想什么。无论你选什么，我都支持。」迟暮看着於秋认真地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於秋家，林欢和於秋坐在沙发上。李姨要倒水都被林欢赶回去房间了。
　　於秋低声下气地说：「妈，我想选文科。」明明上一次还那麽勇敢地反抗了暴行，现在却要因为文理分科表而不得不求林欢，因为表格上必须有家长的签名，以证明这是和父母一致商讨得出的结果。
　　林欢讥笑道：「唷，现在会叫妈妈啦？前段时间不还在威胁我吗？呵！ 你知不知道文科给谁读的？那些脑子不好使，读不了理科的人才读的。就算你很蠢，但起码我给你遗传的智商应该不少吧？而且文科又不能赚钱，我以后要跟你一起乞讨吗？」林欢直接否决了於秋的想法。
　　「可是我不喜欢理科，而且文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於秋意图说服林欢，不过明显感觉到林欢还在用偏见来看文科，以及她养儿确实只是拿来防老的。
　　「你死了这条心，你要选文科，名字是不会给你签的。」林欢翘着二郎腿，一副得意模样，像是在得意上一次被於秋反抗而失去的面子，在这个时刻都回来了。

　　「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我一次？」於秋沈声道，感觉再跟林欢讨论也没意思了，对方肯定不会动摇。
　　「为什麽？你是我生的，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什么还要尊重？你能怎么办？呵呵。」林欢依然是没有正视於秋的问题，更加没有把她当作人来看。
　　於秋是彻底对这个母亲失望了，她已经在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
　　有些人就是自愿戴上滤镜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你告诉她，那是错的，她还是沈溺其中，不愿有谁打破自己营造好的世界。
　　如果说上一次要把於秋置于死地是反抗的号角，那么现在第二次则是裂缝的蔓延。

　　是的，於秋就不该心存希望，林欢确实不配称为母亲。
　　「我想。你和父亲是一类人，果然般配。」於秋不疾不徐，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你居然敢把我和那种相提并论？」林欢气得站起身来，面红耳赤，手又想往於秋脸上打过去。
　　在林欢还没有打到自己脸上时，於秋已经抓住她的手，用力甩开：「不是吗？小时候说打骂是为了我好，我看只不过是你自己想发泄吧。这个失败的家，我不是没有为你着想，我们两个人去工作，还是过得下去的。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抓住这些虚无的东西？不适合你就放手。你幸福吗？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林欢已经开始歇斯底里：「过得下去？你要让我过回苦日子？我不要。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林欢默认了，其实她就是在小於秋身上发泄而已。
　　「当年外婆劝过你，让你考虑好到底要不要跟父亲结婚。是你自己斩钉截铁，就算要和外婆他们脱离关系，也要嫁过来的。你为什么会把错误怪在身边的人身上？即便是爱你的外婆外公，也被你视作阻挡你追寻所谓幸福的障碍，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於秋把以前不敢说的一股脑说出来。

　　当年，读江云大学的林欢认识了自己的同学於季。
　　两个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是不少人眼里的神仙眷侣，林欢是一个很优秀的女生，前途不可限量，起码在当年是的，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毫不怯场的模样，吸引了於季。
　　于是乎於季做了一切可以做的，来追求林欢，想当然，她也爱上了於季。
　　好景不常，於季被自己的准岳父岳母发现，和另一个女人纠缠不清，被叫来当面对质，数落一番，然后劝林欢跟他分手。
　　林欢先是惊讶、失望，但后面迫不得已说出了一个事实，就是她怀孕了，二老非常愤怒，因为她才大四，有的是光明的未来，可在这关键的时刻却怀孕了，但二老还是为女儿好，希望女儿把胎打掉：「欢，孩子不要了。我们找下一个更好的男人，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但林欢却一点也听不进去，认为生下孩子於季就会做回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加上於季跪着，一直在道歉，抱着林欢的腿痛哭流涕：「欢欢，对不起。我这次是鬼迷心窍，以后不会了。我会照顾好你的，如果我再这样我不是人！ 我不是人！ 我以后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林欢特别心软，看见於季一直在打自己巴掌，心有不忍：「好好好。我原谅你了，你别打了。」
　　「林欢！ 你如果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他会害了你的！ 还没有结婚，他就已经对你不忠了。你觉得以后能对你好吗？」林欢的父亲勃然大怒。
　　「可是我爱他啊。高中你们逼我跟那个男生分手，现在又要为了所谓的未来逼我跟於季分手，你们能不能还我自由？」林欢这么多年来都对二老逼她跟初恋分手耿耿于怀。
　　「可是他不爱你啊，你看不见吗？如果爱你又怎么会找第二个。高中那个男生，是对不起你，所以我们才让他跟你分手的。你怎么就不理解爸爸妈妈的用心呢？」林欢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
　　「借口，全是藉口。我根本没有看到他对我不好。就这样，以后你们不用再管我了。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林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执意认为父母在欺骗，拉着於季离开了家。

　　林欢和自己家断了一切联系，林母想尽办法找到了他们，看见他们小破楼里，附近还有不三不四的人出入，小孙女还不会走路，一时于心不忍，给他们留了一大笔钱，足够开公司，换大房子。
　　於季一开始确实是喜欢林欢的，但后来也确实是觊觎她的家境。
　　他故意让人给二老透露他们现在过得多惨，所以二老急急忙忙找人，但那天他也故意支走了林欢，也只有林欢还以为他是勤勤恳恳为了小家而努力的男人。

　　后来钱到手了，就逐渐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想办法搬到二老不知道的地方，免得被林欢发现，但於季还是偶尔去看他们，林欢毫不知情，不知道於季带着小於秋去外婆外公家卖惨，那么小的於秋就成为了於季敛财的工具。
　　林欢以为真的是於季发愤图强，他们才拥有了那一切。
　　於季一方面不断给林欢洗脑，让她知道自己才是一家之主，以前她在家里是宝贵的小公主，但在这里的她什么用处都没有，什么付出都没有，是於季让她过得好，她应该感谢。

　　怀孕后的林欢，大学读完就不继续读下去，本来有望成为研究生，却心甘情愿陪於季吃苦，也没有工作。於季不让她工作，说是因为怕她辛苦。
　　但现在看来，只是在PUA罢了，让她觉得自己和社会脱轨，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用只能依附这个家。
　　偶尔给她一点钱，让她跟自己的朋友炫耀自己有那么好的老公，听着朋友的阿谀奉承：「阿欢，你真的是嫁了一个善良体贴的老公。」林欢觉得自己当年的决定完全没有错，她就留在家里享受生活，当阔太太就好了，反正一切有於季解决。

　　披着羊皮的狼迟早会露出端倪。
　　於季说自己要在公司加班，不回来睡，林欢想去关心一下辛苦工作的於季，没有告知就拿着自己煮的饭到公司去。
　　前台知道她是老板娘，也不敢多加阻拦，但面露难色。直到，她到於季到办公室前，才知道面露难色的原因。
　　於季坐在椅子，怀里是那个女人，当年的那个女人，林欢的好朋友方薇，她根本没有离开他们的生活，此时正笑意盈盈地靠在於季的胸膛，手指撩拨着他的领带，毫不掩饰毫不知耻。
　　那么多年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林欢一人，看见这一幕的她没有大哭，没有情绪波动，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什么当年不听父母的话。

　　林欢走到现在这样，於季有责任，但她也有一定的责任。
　　当初父母以断绝亲子关系，希望她清醒，但她却一点也听不进去。直接把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养育她成人的父母视作仇人，宁可断绝关系也要嫁给於季。林欢被PUA，她当然是受害者，但当年的她知道真相还执迷不悟。
　　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要自己经历过才明白，只是这个教训有点大。

　　要面子的林欢，只是不肯承认赌上了一切，换来的就只是失败的婚姻。
　　她可以忍受丈夫出轨，只要他不离婚，不破坏这个假象。
　　只要他不把女人带回来，带到自己的面前。她也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可是，她真的可以吗？很显然并不是。

　　她只是把对於季害她变成这样的愤怒，撒在三四岁的小於秋身上。当天林欢静悄悄地离开了公司，叮嘱前台不要告诉於季自己来过。
　　小女孩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欢喜地迎接林欢，结果迎来的是林欢的毒打，小於秋以为自己做错事惹妈妈生气，所以妈妈才会拿皮带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地打出血痕，小女孩一瘸一瘸地走到妈妈身边：「妈妈，不要哭。对不起，是秋秋不好，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爱妈。」
　　林欢愧疚了、难过了、痛苦了，下大雨急急忙忙带着发烧的於秋去看医生，也是唯一一次。

　　於季还是知道了林欢发现的事情，他也完全没有一丝丝的愧疚。
　　反而带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於秋去见那个阿姨，林欢觉得於秋也是骗子，假装爱妈妈的骗子，于是乎一切愤怒都加倍。
　　林欢在家里大哭大闹，和於季吵架，换来的是家暴，没有安慰，没有改正。
　　於季告诫她闭口不谈，她还可以做阔太太，要不然下场只会更惨。

　　时间回到任务完成第二天。
　　林欢特地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去化妆、打扮，结果去到公司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方薇还在，似乎她才是女主人，直接坐在於季的位置上。
　　员工都是喊老板娘，而真正的老板娘林欢直接进去破口大骂，没想到方薇看见林欢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打了自己一巴掌大喊：「你干嘛！为什么随便打人！」
　　於季一打开门，只看见林欢凶狠的模样，方薇可怜兮兮地掉着眼泪，脸都红了。

　　当年普普通通的方薇，因为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跟林欢成了朋友。
　　林欢一直都是拿真心待对方，但她不知道方薇什么都喜欢和她比较，羡慕她有优秀的成绩、富裕的家境、帅气的男朋友。
　　在她怀孕的期间，方薇以闺蜜的名义接近了於季，然后一直有意无意地吹耳边风。
　　方薇也抓准了於季家境没有林欢好，有自卑的心理。
　　就一直在暗示林欢其实看不起她，但自己不介意，并且特别欣赏他的才能。
　　可是，就算没有方薇，於季的不信任也是造成了这一切，如果他问一下，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
　　方薇和於季在一起，还有了一个孩子，和於秋差不多大。

　　自己的老公，又一次因小三而打了自己一巴掌，她咽不下这口气，又不好继续撒泼。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经济来源只有於季，如果要离婚一定会被身边的人看笑话，要重新投入职场也只能从最低的开始做，她已经错过刚刚毕业那会的黄金时期去积累经验，这么多年来在家里当阔太太不是没有代价的。
　　一切专业技能都抛之脑后，会的只有为男人勾心斗角，和社会早就脱节许久。
　　林欢苦笑，自己的父母，早就断绝关系，现在回去又拉不下脸，对方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怕是早就当没有了她这个女儿。

　　回到现实，林欢被於秋的话和这么多年来的回忆，深深地刺痛了内心。
　　如果，当年她愿意听父母说，那她现在还可以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人人称羡的才女，何必沦落至此。
　　说到底，她还是太依赖其他人，太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自己，太容易沈溺在男人为她特地设计的甜言蜜语里，即便最后被戳破，还是想办法再弄一个又一个。
　　不问真相，只是一直在骗自己。

　　於秋看着摊在沙发上无力、绝望的林欢：「外婆外公是爱你的，只是你这么多年来不肯承认。母亲，我这么多年的隐忍，一部分是因为我爱你，另一部分是因为我明白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是父亲对不住你，我觉得只要我乖你就会开心一点。但是，你一次次伤害了我，一次次把我推开。你甚至没有问我，我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就一口咬定我和他们是一伙的，这不可笑吗？真的爱你的人，和不爱你的人，你怎么就分不清呢？」也不等林欢回复，於秋就离开了，算是真的失望了。
　　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林欢楞楞地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