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革命》陆浅浅浅浅浅浅

8、逃离

　　回到家以后，我收到了姜崇的短信。
　　“早点休息。”他说，“晚安。”
　　他是难得的很擅长关心人的大男孩。偶尔的几句话总给人非常安心的感觉。至少在我看来，他会是女孩们非常适合的交往对象。
　　我一边想象着站在姜崇身边的女孩该是什么模样，一边对着镜子刮胡。一个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画面冒出来——姜崇身边站着的是个男人。
　　我手一滑，刀片锋利划过下巴。鲜血外涌，一条略显狰狞的裂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打开柜子里的药箱，电子屏显示伤口粘合剂已告罄。我只好翻出几片创可贴，胡乱贴上。
　　也倦了，某些不该有的想法随着这一段小插曲烟消云散。

　　连续几天都没有见到姜崇。就连八卦王小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茫然地摇头。
　　联合政府的通知已经一周没有更新，消息还停留在“域外情急，请诸位耐心等待”。
　　我猜想姜崇去支援前线，又联系他之前对我说的话，我隐约觉得将要有大事发生。
　　并非我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从戴维斯失联，姜崇失联以后，所有知情人的生活都胆战心惊。
　　戴维斯没来实验室以后，大家就管我叫起“贺组长”。我学起指导，担着这个组织继续负责的E型模拟实验。我把自己埋进工作之中。那些晨间被我妄图消去的胡思乱想，待到晚上仍会争先恐后钻进脑中。
　　老薛的烟盒空得更快了。每天做完基本工作，他就独自靠在窗台边，烟雾缭绕，好像心事重重。
　　这些天实验室的氛围都十分阴沉，所有人麻木地反复着工作。同样的白色实验褂，同样的表情，甚至落笔记录的姿势都不可思议地相似。
　　起初我试图活跃气氛，后来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现状。
　　和我搭档E组实验的是那位B国男孩。他平时很活泼，是这些人里说话最多的人，就连小张都要略逊几分。
　　我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孩”，我也就随着叫。他年龄不大，却好像很厉害。从前与戴维斯可以讲A语，在我身边又用着流利的C语对话。语言的通畅可以带给他很多方便。例如交际方面，连脾气最差的戴维斯都能与他谈笑风生。
　　这天他却十分不在状态，甚至把实验最重要的部分搞砸了。
　　我想开口批评他几句，发现他摇摇晃晃站不稳，大概是发热的迹象。我伸手捂住他的额头，烧得烫人。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跟我去医院。”
　　“不用。贺组长，我还能撑。”
　　“年纪轻轻这么忍着，老了有你受的。”我这句话其实不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也还正年轻，“跟我去医院。”
　　在他再三拒绝后，我叹了口气，也就纵容他。
　　不料我这样的纵容，却酿成一场大错。
　　以至于失去了一条风华正茂的生命。

　　我按下恒温箱。这次实验非常重要，结束后E组内容就全部完成。我专心致志，投入在实验中无法抽身。
　　我完全不能分神给还发着烧的小孩。匆匆打开个医疗箱给他诊断，吃了药，就没再管了。
　　实验进行到一半，刺耳的尖锐警报响起。同事们惊慌放下仪器，紧张地看向安全通道。
　　一声长两声短，所有人更加害怕——这是先前约定好的外敌入侵信号！
　　安全通道被打开，倒计时开始。我对准时间，关闭门舱只剩下四十五秒，实验计算还剩下一分钟。十五秒的时间差是否足以让我死里逃生？
　　我没有做出抉择，小张在老薛带领下率先冲出通道，嘴里还喊着：“老贺你快点出来啊！”
　　墙壁一侧已经坍塌，子弹穿越铁壁，来人凿出一个等身大洞。人都撤离得差不多了，唯有小孩歪着身子要拉我一起离开。
　　三，二……
　　安全门将要关闭。子弹向上一击，小孩卡在门之间。入侵者率先跨进，一脚踹倒他。
　　我比谁都紧张。手里握着重要数据，计算十五秒倒计时。
　　入侵者发现了我，拎着小孩的后脖颈向我一步步走来，他持着枪，不怀好意的眯着眼，一口金牙说了句我没听懂的话。
　　小孩被掐得很死，没法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他一口咬在入侵者手臂上。因为发烧脸色苍白，力气也小。入侵者完全没有因这不堪一击的举动受伤，而是用枪侧的刀面，狠狠一砸。
　　小孩的眼里布满绝望，而后……断了气。
　　我成功被他恐吓，愣在原地。小孩的突然死亡让我十分猝不及防。这是一条很年轻很好的生命啊……来不及感伤，我拔了数据存盘。
　　拿到数据想要转头离开时，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去。好像想要告诉我他的枪法很准，我没有逃脱的可能。
　　我被迫戴上无障碍翻译耳机。
　　“你是组长？”他将枪抵在我太阳穴。
　　“是。”
　　“管理库的密码，告诉我。”
　　我拼命摇头推开他，人向后倾倒在地上，胳膊落了好几条擦伤。
　　我以为我的命运也如这个小孩一样，就此结束了。我闭上眼，迎着危机到来。
　　枪声在耳侧响起，倒下的却不是我。我想睁眼，一只大手捂住在我面前。
　　“别看。”
　　温热呼吸吐露，熟悉声音在我耳畔，令人无比安心。
　　是姜崇，他来救我了。

　　“TSP国际生命安全保护组织一队队长，姜崇。特来保护贺组长和实验员。”
　　他向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带着我出了这片废墟。
　　“还有个小孩他……”我还担忧着小孩。
　　“会有人解决。”姜崇安慰似的拉着我的手，“放心吧。”
　　战乱前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普通人，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此刻与姜崇从废墟到战火纷飞，居然有种拍大片的错觉。
　　他一路护送我到直升飞机停靠处，我在那里与泪眼朦胧的小张和焦急万分的老薛碰面。姜崇还有其他任务，直升机带着我们这组人先离开。
　　姜崇抬手，标志可以起飞。
　　我找到自己的姓名，把拼命换来的数据资料放进为我们配置的随身背包里。闭上眼慢慢回神。
　　我左边的位置原本是留给小孩的。姓名是赛利尔卡代。
　　我在心里默念很多遍他的名字。我想，这一战以后，记得他的人又将寥寥无几了。
　　觉得很可惜，姜崇为我挡住了枪毙反动者的一枪，却没能及时遮住赛利尔惨死那一幕。
　　那些记忆将一直封存在我的脑海里，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我会为他在他的祖国立一块碑。

　　我们在B国中部地区落地，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我在组织安排下进了一间双人屋，是上下铺。但我并没有分配到室友。小张、老薛和许久不见的戴维斯分在了三人间。尽管这个组合怎么听怎么奇怪，甚至有点好笑。
　　我习惯睡在下铺，于是上铺仍然保持来时的整洁。现在是当地下午三点，不前不后的时间。见大家都回房休息，我也泰然地躺在新环境的床上。
　　却久久不能入眠。
　　终于从危难中逃脱，平静下来以后我还想着那个小孩，还想着姜崇对我说的“会有人解决”。那些画面一遍一遍地在我脑内盘旋不止。赛利尔卡代的死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我的优柔寡断是他出事的最主要原因。
　　他明媚的笑，那些有趣的话语，还有坚定一心为了家园的精神，无不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我突然忍不住翻涌的悲伤，眼泪直落。这是一条多么好的生命啊。
　　顷刻间我疯狂地想念姜崇，想念他在我身边为我带来的安全感，想听他否认我这些无关紧要的胡思乱想。
　　拨号键已经长按下，我却没有松手打通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