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36、失踪

　　踏出车厢门，颜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濡湿的空气，是家乡的味道。天色已暮，他的目光被远处夕阳染红的一簇簇流云所吸引，顺着望去，标着“锡市东站”的告示牌闯入他的视线，这才有了几分回乡的实感。

　　虽然也是冬天，但在厚羽绒服遮掩下的躯体居然有了几分燥热之意，家乡的温度让他有种开春的错觉，南北差异还是很明显的。值得庆幸的是，颜旭的鼻塞终于没有那么严重了。

　　他给父母发了简单的讯息，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坐上回家的地铁。这里的地铁是近几年刚修好的，各种设施还骄傲地散发着崭新的金属光泽。车厢也简洁舒心，坐车的人寥寥无几，完全没有学校附近的地铁摩肩接踵的情形。

　　果然去过外面还是会觉得家乡的精致小城最好。

　　半小时后，颜旭把家门钥匙插入自家的门锁，恍惚间竟然有走错了宿舍的感觉。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原来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已经有新的生命在这里安家落户。兰花开得灿烂，在温室里呆久了，失去了感知温度和季节的能力，竟在这寒冬里争妍，离开象牙塔岂不是要冻死？
　　原来兰花一辈子不必独自面对世界，而自己不行。
　　离家半年，踏入家门竟也没有多少动容。

　　母亲热情地拥抱颜旭，一向寡言的父亲也忍不住嘘寒问暖。父母早早地在客厅里开好了空调迎接他的归来，颜旭习惯性的脱下外套，过了不到一分钟又忍不住去房间找了一件冬天的睡衣套上，空调还是比不上暖气。家乡的冷是阴湿的冷，零上三五度的气温也能侵蚀到骨头里。

　　母亲做了一桌子好菜，为颜旭接风洗尘。双亲特意等着颜旭一起吃晚饭，说实话这样让颜旭有点不适应。之前的十几年一起吃饭惯了，父亲看新闻，母亲听说书，颜旭不被允许吃饭的时候干其他的事情，于是各吃各的，互不干扰，毫无交流。就吃饭而言，父母突然变得这样热情，好像颜旭是北漂了三五年刚回家。他耐心地一一回答着父母的问题，无非是关于学习成绩，关于人际交往。

　　一切都好的，不好的也好。有些事情能说，有些却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

　　吃完晚饭后颜旭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没到九点就洗漱干净躺在自己的双人床上准备休息了。有一点是好的，终于可以睡宽敞一点的床了。

　　十八岁的末尾，颜旭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怎么接受，只觉得所有的情感付出的都是心甘情愿，收获的都是两情相悦。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给宋曜发信息。简单的聊了几句后，颜旭便不迭地嘱咐他看好自己的东西，第二天不要睡过头忘了下车，还有，回家的大巴不要买错了站。宋曜发了个猫猫的表情说好，然后两人互道了晚安。
　　赶路真是累人啊，颜旭这样想着就睡了过去。

　　过年前后，颜旭跟着父母到处跑亲戚，偶尔也和自己的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小聚。这段时间他见了很多人，听得最多的一句四面八方的评价就是“上了大学，整个人都变了。”也没人说是怎么个变法，是变得成熟稳重了，还是变得略有些阴郁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了；是往积极的方向改变了，还是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了。无所谓，反正也没必要让每个人都喜欢自己。改变也是难免的，颜旭心里想着，谁不会变呢？一成不变才更令人惊惧吧。毕竟四五个月的时间，要发生一些什么影响一辈子的事情，也绰绰有余了。

　　寒假就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了。一开始颜旭和宋曜还经常发信息聊一些日常，后来颜旭不怎么看手机，回消息很慢，总是中午的消息晚上才回，宋曜也慢慢的没那么多话好说了。过完年之后的日子，两人也就没什么交流。颜旭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毕竟只是一个寒假的时间，聊不聊天宋曜都在那里，不会躲避也不会逃跑。况且宋曜每天干些什么特别的事情大多可以从他的空间或者朋友圈看见，每次都是一式两份，空间发一遍，朋友圈再发一遍，颜旭两头都会点个赞。

　　但是开学前这几周，怎么也刷不到宋曜的动态，颜旭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漏掉了，于是偷偷地单独翻了翻他的朋友圈和空间。事实是宋曜的确什么也没有发，这让颜旭有些不适应。可能有时候自己翻空间就是为了那么特定的几条，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日常生活中消失，叫人不去注意都不行。颜旭有些疑惑，但是他也没私聊问，有点过于矫情，可能这两天就是平平无奇家里蹲，没发动态也可以理解。
　　但是总隐隐的有些不安，于是颜旭默默地给他加了个特别关心。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学了，颜旭特意买了早上九点的高铁票，想着早点去学校还能收拾一下约宋曜吃个晚饭。他对着宋曜的聊天框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几号回学校？票买了吗？】

　　宋曜一直没回消息。
　　颜旭安慰自己说人人都有忙的时候，或许他这几天不怎么看手机，自己不也经常很晚才回消息吗？推己及人，没什么好芥蒂的。
　　可是那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两人的聊天界面好几天，像一条被遗忘的毛毛虫，无人问津。于是颜旭又安慰自己说，也许是宋曜的手机坏了，村里不方便修，或者有什么事故之类的把村里的电信基站弄坏了，信号传不出去。颜旭被一种焦虑的情绪裹挟着，这还和自己较什么劲呢？最终还是打了电话过去。

　　打不通。

　　开学之际，颜旭多少有点焦虑，现在他看着日历上那一排数字，只期盼着寒假快点过去。

　　终于到了返校的日子，颜旭到学校的时候下午四点多，他简单地和室友们打了个招呼，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向楼上走去，希望宋曜平安无事的出现在学校。

　　跨进六楼的走廊，他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宋曜住在几号宿舍。从来只有宋曜下楼找他玩耍，他还未曾主动找过宋曜。好在上学之初贴在宿舍门上的姓名表还没撕掉，颜旭循着走廊一间一间寝室找过去，最后发现宋曜的宿舍竟然在自己正上方。颜旭有种异样的感觉，原来每次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面睡着的人都是宋曜。
　　他试探性的敲了敲门，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敲开宋曜宿舍的门。明天就要开学了，该返校的应该都返校了吧。

　　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个子男生为颜旭开了门，礼貌地问道：“你找谁？”
　　“宋曜在吗？”颜旭朝寝室里张望着。只见靠门左手的床位空着，被褥还保持着离校时卷起的样子，显然是主人还没回来。寝室里其他三人都在各忙各的事情，有个染着一头棕红头发的少年翘着二郎头自顾自的看着手机，这应该就是宋曜经常吐槽的李玉了吧。

　　“他还没回来呢，他说得晚几天才回来。”小个子男生打量着颜旭，回答道。
　　“哦这样啊。他和你说要晚几天回来的吗？”颜旭问道。
　　“嗯，他发消息说的。”
　　“他什么时候发的消息？”
　　“就前天。”男生顿了顿，“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前天，前天自己还在忧心忡忡地等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响起，还在期盼他可以回一下微信消息，还在考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回一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脑内表演。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为什么他不给我发消息，颜旭想着不免有些失落和难过，但是他挤出一个微笑：“那他说具体几号回来了吗？”
　　“没。”
　　“哦，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晚来吗？”颜旭犹豫地问着。
　　“不清楚，可能家里有点事情吧，我也没问。”男生推了推眼镜，表示爱莫能助。
　　“好吧，谢谢你。”颜旭作势转身要走，旋即又补充了一句，“让他回来了给我发个消息行吗，我叫颜旭。”
　　“哦你就是颜旭啊，他经常说起你呢，好的没问题。”
　　“那我先下去了。”

　　颜旭离开了宋曜的宿舍，他突然觉得六楼的暖气开得有些过分，干燥得让人喘不上气。总感觉自己踩着的地面凹凸不平的，照明也有问题，连地砖的纹理都不清，什么破宿舍楼。
　　他踢踏着拖鞋下楼梯，只觉得心情像要迸发的火山似的，急于找一个突破口，但是又必须忍耐着。
　　颜旭认为自己回宿舍的时候表情一定很僵硬，不然薛旦也不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无暇顾及薛旦有什么想法，他不关心。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关心。
　　他打开电脑拉开椅子翻开日语书，一气呵成准备浸入学习的海洋，管他什么晚到校，管他什么不回消息，管他什么家里有事呢。

　　最后盘旋在他脑海里的是，李玉也没那么讨人厌嘛，至少比无缘无故玩失踪让人轻松多了。
　　颜旭怎么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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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虐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