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35、回乡

　　图书馆开门的一瞬间，学生们仿佛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即使前面是枪林弹雨也勇往直前前仆后继。占座的战役每天都在图书馆上演。

　　早餐是人手一袋包子一杯豆浆，因为要排队没法安心在食堂坐着吃，只能站在队伍中囫囵地往嘴里塞。严冬的寒风刮得急，把手长时间置于空气中也是一种酷刑。午餐晚餐也是掐着表赶时间，硬是过出了高三的滋味。也不是颜旭宋曜他们几个爱学习爱到废寝忘食，只是图书馆不让占座，离座久了就有笑眯眯的管理员收了复习资料丢到杂物箱里去，翻找起来费点功夫，甚至有可能弄丢了。
　　每天宿舍、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的日子竟也没有寂寞到可以用来数路上踢到几颗石子，至少宋曜是乐得自在。生活大概因为这情窦初开都有了绚丽的色彩。可是不满足、心里住着一只不知饱魇的兽。这份贪婪宋曜也只能埋在心底。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多，随着最后一门期末考试结束，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也落下帷幕。
　　刚一考完，本地的室友都走得差不多了。袁易虽然住的远些，也买了当天下午的高铁票风风火火地离开校园。热闹汹涌的宿舍楼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室友们走得又急又不负责任，给颜旭留下一宿舍的狼藉。

　　颜旭有点恼，但也不至于怒。趁着宿舍没人，顺便来了个大扫除，把一个学期积压在角落里的垃圾废物都处理了个干净。颜旭不是念旧的人，这一点不管对人对物还是对事都是一样的。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老旧的计数跳绳、不合喜好的香水、甚至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购入的活性炭，统统扔了个干净。宋曜在一旁看着无比心痛，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这些东西肯定是不会扔掉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到呢，但他却还有点羡慕，或是钦佩颜旭这种决绝的能力。

　　两人第一次买回乡票，赶上春运，没有抢票经验，错过了最佳抢票时机，只能在学校多逗留几天。
　　空荡荡的宿舍，方便了宋曜整天黏着颜旭。天气太冷，空气又太差，在这样的一个悠闲的日子里两人一起点了几个小炒，在宿舍吃外卖。

　　“你几号的车？”宋曜夹了一块热辣的水煮肉往自己嘴里送，果然这家的水煮肉辣得恰到好处。
　　“后天，我十点的高铁，你呢？”颜旭不能吃太辣的东西，但是水煮肉实在是香，只好大口大口拌着饭吃。
　　“这么巧，我也是后天早上，不过我是十点半。”宋曜大口地扒着饭，“你在哪坐车？南站西站还是中站？”
　　“我在南站，只有那里有高铁。”
　　“我在中站，那有点可惜，本来可以一起走。”宋曜顿了顿，喝了一口果粒橙，“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出校门。”
　　“嗯。一起吧。”

　　宋曜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看综艺，颜旭一开始没看手机，只是专心吃饭。宋曜一边看一边吃，偶尔笑得开怀。颜旭一个人吃着突然觉得外卖没那么香了，于是他尝试着去看宋曜喜欢的节目，但是他看不明白，谁是谁都分不清，各种令人发笑的点也摸不着头脑，于是又只能闷头吃东西。这和自己吃外卖也没什么区别，颜旭心里想着，一种挫败感突然侵蚀了他。于是他也拿出手机，打开直播软件，随便找个游戏主播下下饭。

　　“说起来你回家要多久？”宋曜随口问道。
　　“五个小时到站，坐地铁回家再半个多小时就行。”颜旭回答。
　　“真好啊！”宋曜小小地感叹了一下，扁了扁嘴，接着说，“我回家一共要……”他思考了一下，“大约三十个小时吧。”
　　“这么久？为啥啊。慢车？”
　　“也不是慢车，就是那种K字头，坐火车二十二个小时，然后再去换乘大巴，开到小县城，再坐摩的去村里。反正挺麻烦的。”宋曜说。
　　“那还真是……有点辛苦，而且火车上睡一晚也够难受的。你买到软卧了吗？”颜旭小时候坐火车睡过硬卧，矮矮的车厢硬是要分成三截，不管是中铺还是上铺都直不起腰，一路上又是颠簸又是噪音，还要忍受和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同处一室，想想就觉得痛苦，所以颜旭在那次体验之后只做高铁或者飞机。
　　“没……我的是硬座。”宋曜淡淡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啊？”颜旭惊异于宋曜的理所当然，“不是，你二十二个小时买硬座啊？下了火车还要赶路呢，舟车劳顿知道不？你不累啊？”
　　“我这……这不是买不到票吗……”宋曜犹豫着，“没事，反正我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来的，也还好。”
　　“哎，买不到那也没办法。”颜旭摇了摇头，“没考虑一下飞机？”
　　“贵啊……，而且从机场回家更加不方便了。”
　　“也是。”颜旭说，“那你岂不是要大后天晚上才到家？”
　　“是呀。回趟家还是很不容易的。”宋曜摁灭了手机屏幕，把最后一口饭和着水煮肉的汤汁一起送进胃里。

　　隔天清晨，两人起了个大早，困得不行，哈欠连天，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宋曜回家就带了几身换洗的里衣，一个小小的黑色行李箱就足够收拾完全部。颜旭的箱子比较大，装的东西很多，电脑耳机一股脑全塞进去，重得拖起来都有点费劲。

　　两人合力把颜旭的大箱子抬下五楼，宋曜累的气喘吁吁，忍不住腹诽道：“你是拖家带口把整个宿舍都塞进去了吗？”
　　“没啊，都是些必需品。电脑耳机不能不带吧？日语书不能不带吧？还有好些衣服鞋子。反正取舍不了，就全带走了。”颜旭说得振振有词。
　　两人拖着箱子从宿舍走去校门口，校园已经开始冬眠，像一只沉睡的小兽，静静地蛰伏在城市的一角，了无人烟。
　　时间充裕，两人决定打车去地铁站，然后坐地铁。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在地铁站简单地告个别，两人要坐不同方向的地铁，于是他们上了相对的站台。地铁呼啸着进站，又急匆匆地从眼前掠过，对面的人影便已经寻觅不见。只有磨得褪色的铁质座椅还依然立在对面的站台上，一成不变。
　　宋曜心里有点淡淡地落寞，他们还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转念一想，不过就是一个寒假。这一个多月也要不舍未免有点太幼稚了，而且自己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哀哀戚戚呢，不过是个寒假。

　　话是这么说，但是寒假对他来说总不是那么期待的。新年不会那么热闹，也不会那么轻松。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没心没脑地出去撒欢，放手所有的年活儿让奶奶一个人干，也不能恬着脸收叔叔大伯们的红包，村里很多他这么大的年轻人，已经自力更生，有些出去打工，有些留在村里娶妻生子，继续务农。

　　奶奶在他们那个年代，也算是读过几年书的，后来碰到新中国，碰到饥荒，仅仅在生计上就苦愁了大半辈子，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一个儿子，到头来还要养着孙子。她一年到头忙着农活，自己种菜，皮肤晒得黝黑，脸颊上的沟沟壑壑就像是田里的一条条水沟。她每天起早贪黑拉着小车去市场上卖些蔬菜，为了几毛钱和买家讨价还价，末了还要抓一把葱送给人家。好在叔叔大伯都会定期给奶奶一些钱，这也成了宋曜主要的生活费来源。奶奶不是一点挫折就能压垮的人，不然也不会一个人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她识字，便偶尔读读报，对孙子的教育很开明，他要读书，她就鼓励他读，他说暂时不想考虑相亲，她就对村里的妇人所谈嗤之以鼻。她越是这样保护他，爱护他，宋曜就愈发觉得心痛和愧疚，也许他可以去找些活儿干，让奶奶不再那么辛苦。

　　母亲呢，母亲改嫁以后联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宋曜心里难受，但是他不怨母亲。总要有个人一起过日子，父亲走的时候她还那么年轻，总是会再嫁人的。不管母亲去了哪里，决定和什么样的人度过余生，宋曜和母亲还是亲的，见了面还是会拥抱的。后来母亲又有了一个孩子，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感觉那唯一的纽带被割裂了，就像初生的婴儿必须要把脐带剪短一样。

　　和继父的关系说不上不好，平平淡淡的，就比陌生人亲一些。说起话来也不痛不痒，反正从没一起生活过，偶尔见几次面也是留着几分客气。但是“爸爸”肯定是叫不出来，只能叫叔叔。

　　宋曜坐上地铁，看着熟悉的景色渐行渐远，踏上归途的的他觉得心里涩涩的。哪里才是温柔乡，也许这里才是。

　　上午十点，颜旭顺利地提着箱子上了南下的高铁。他上车比较晚，这节车厢的大件行李摆放处已经塞满了各种大号的旅行箱。这可有点难办了，29寸的大箱子是不能放在座位上方的行李架的，即使被允许也没有人能抬得上去。颜旭将随身背着的书包放在座位上，准备把箱子放到其他车想去，忽又想到一个人坐高铁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丢了呢，还是背在了身上。他先往前走了一个车厢，乘客们还没有完全落座，忙着把行李搬到行李架上，单行的走道堵塞着，颜旭只能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耐心等着。

　　“颜旭？”
　　忽然一阵熟悉的女声透过音乐传进颜旭的耳朵，模模糊糊的，颜旭没有听得真切，他摘下一只耳机，抬头张望。
　　只看见沈荀在三排座位前兴奋地朝他挥着手。

　　“啊，这么巧，你也在这趟车。”颜旭随着人流慢慢向前挪动，走到沈荀身边，礼貌性地和她攀谈起来。
　　“是呀是呀，你怎么也才回家？”沈荀的座位没有靠着过道，她在里面站起身来，问道。
　　“没买到早的票……”
　　“哦，我们昨天才考完。据说是全校最晚的了。”沈荀有些愤愤地说，“你也在这几车厢吗？”
　　“没，我在后面，我来这儿看看能不能放箱子，后面放满了。”颜旭回答。前面的人流还没有向前的趋势，只好再和沈荀聊一会儿

　　“原来如此。”沈荀说，“那你在哪下来着？江州哪？”
　　“锡市。”颜旭回答道。
　　“也太巧了吧！我住宁市，就在旁边。”沈荀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原来你是宁市人，好近。”颜旭也有点惊讶。

　　宁市和锡市接壤，驱车从锡市市中心出发，一个小时以内就能到达宁市的市中心。这两个城市和那一片的另外两个地方合并着被世人称为江州四小龙。四舍五入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来自一个地方。

　　去一千公里以外的地方上学，遇到的同学是老乡，想想这也是件难得的事情。沈荀自然是高兴得很，颜旭突然对她也增加了些好感。

　　列车开动了，走道空出了一条路来。

　　“我先去放箱子了。”颜旭还是率先结束了他们的对话，“拜拜。”
　　“嗯，拜拜。”

　　最后颜旭把箱子放在了沈荀那个车厢。还好锡市在宁市的南边，先到宁市，再经过二十分钟左右才到宁市，所以沈荀会比颜旭先下车。颜旭去拿箱子的时候也不会再见到沈荀了。毕竟他还是有些不想与她过多接触的。

　　颜旭回到位子上坐下，刚掏出手机就看见了宋曜发来的微信。一连串的消息分别是【到南站了吗？】【进站了吗？】【在等车了吗？】【上车了吗？】【看好东西。】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像老妈似的属性。啰嗦归啰嗦，颜旭心里有些感动，还没有朋友会这样关心他呢。而且和他比起来，自己真是差远了，于是他认真地回消息过去。

　　【我上车了，一切都好，遇到了沈荀。你十点半的车在等车了吗。晚上睡觉要注意财务。】颜旭仔细地看了看编辑的文字，没差什么了，就给他发过去，末了又补充一条，【别睡着了，错过了车。】

　　过了一会儿，宋曜回消息说已经在站台上等了。颜旭放心地合上手机，闭目养神。挑好了要听的音乐，想了想还是发条信息过去：【我睡一会儿。】没等宋曜回消息，他就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