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37、秘密

　　开学一周了，颜旭还是没等来宋曜的消息。虽然他那天特意嘱咐了宋曜的室友，让他转告宋曜来学校了就给自己发消息，但颜旭也担心他的室友忘了这件事。于是颜旭后来又去了一次六楼，他觉得只有亲眼看见宋曜的床铺还卷着，才能证明宋曜真的没来学校。颜旭还是白跑。

　　这几天他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恼怒有些没由来。宋曜本就不必任何事情都告知清楚，也不需要找他商量。晚到校这件事比起告诉他，显然是通知自己同班的室友来得更符合常理。反思过后无端生气的自己幼稚的像个小学生。

　　还有，宋曜这样一直杳无音讯，让颜旭不得不向很坏的情况方向考虑。或许他是遇到什么自己的解决不了的麻烦，又可能他得了严重的伤病，必须要居家静养甚至休学。不管宋曜因为什么原因不告诉他这些，一定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一旦颜旭尝试着把自己的心理预期放低，也就是假设他在宋曜的心里其实无足轻重，那么宋曜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十分合理，而相较之下，自己的表现就略显可笑了。
　　无话不谈，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宋曜不在的日子里，颜旭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但他还是希望宋曜快些出现，他很担心。另外，校队和院队会在第二周开始训练，从两个人的练习变成独自的坚守，颜旭不习惯，他想他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习惯。

　　开学的前半个月是最忙的，要准备的材料特别多，要总结的事情也不少。上个学期的综测成绩要安排班委们帮忙计算，还必须统计、收集所有的加分材料和证明。班群里每天都有不同的班委在发着各种各样的公告，一旦某一环节被耽误，那么后续的所有工作都处理不了。总有同学不看消息拖后腿，在这焦虑烦躁的氛围下，自己班里的同学经常为了一些小摩擦闹矛盾。说白了就是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薛旦是班长，负责贫困生入库的统计和评选。据说贫困生的人数逐年攀升，每年申请贫困生的数量都在增加，这与国家全面脱贫的指标正好相反。贫困生中的一部分根据上学期的综合表现有获得助学金的机会，虽然并不是一笔大数目，但是对于真正贫困的学生来说也算很可观了。
　　薛旦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一向宽宏大量的他竟然也陷入了情绪的暴躁期。薛旦关起门来和室友们吐槽道：“隔壁宿舍那个小A，脚上的AJ一双双的，限量的都有，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搞到贫困生的材料的。还有那边走廊的小B，生活多姿多彩，我看他朋友圈天天出去花天酒地，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为啥这种人还有脸申请贫困生啊？”薛旦说这话时愤愤不平，手里的纸质材料拿起又放下，乱作一团丢在桌子上。

　　“啊？根本看不出他们贫困啊。我还以为小A富二代呢。”袁易不满道。
　　“也许小A的AJ是高仿……”云杰轻声说道，随后他也觉得自己没什么说服力。真AJ说明这名学生压根就不贫困，假AJ又表明他爱慕虚弱，显然助学金不是为这种学生准备的。

　　“入了贫困生库就能拿到助学金吗？还是怎么的？”颜旭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流程，于是他问道。

　　“不是啊，是先在这堆提交资料的人里面进行一波筛选，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入库的，话虽这么说，但是淘汰率很低的，一般只淘汰资料不全的。然后在这堆人里面再评选获得助学金的学生。”薛旦解释道。

　　“那这个助学金，是怎么评选的？我们投票吗？”袁易问道。
　　“你想的倒是挺美。要真是这样我也不用恼了。”薛旦皱着眉头说，“就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评选的，交上去材料都由书记和辅导员审核。他们知道什么呀，他们只能看材料。就比惨呗，材料商谁更惨评谁。而且，搞不好还有黑幕。嘘——这话只能咱们关起门来说。”

　　薛旦说这话时特意把声音都压低了，“而且，我就觉得挺离谱的，有些人根本不贫困还要恬着脸来申请贫困生。完了我让他们准备材料还一个个给我脸色看，忒不耐烦。又要拿钱又不配合工作，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军训那会儿薛旦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但他也没有变得这么不耐烦，显然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

　　“哎，也真是啊，不贫困干嘛还要骗人啊，真有困难的学生不就更不好过了。”袁易叹了口气。
　　“唉，就是这样的啊……这可能就是社会吧……”颜旭当然也是不满和愤怒的。这个事情只是偌大的社会背面的一部分，每时每刻都可能有更黑暗更可怕的事情在不断发生。有人受到伤害，有人遭遇不公，但是谁不只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颗水滴呢？水滴又怎么搏得过海浪呢？他们能怎么办？他们只是普通的大一学生，刚刚从高中的象牙塔里出来，开始接触到真实的世界。他们连现在立刻马上冲到隔壁宿舍，揪起小A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占用公共资源都做不到，他们能怎么办呢？他们只能关起宿舍的门私下里表达自己的不满，门里门外，五厘米的距离，隔着的却是一个银河。
　　颜旭知道，这个社会早就不是高中时他眼里的样子了，他必须习惯。

　　“只能咱们别那样就行了……”云杰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吐露出自己的观点。室友们都没有回答，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出了这个宿舍，他们变得不那么较真，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人终究还是社会性动物。就像大一之初选班委，颜旭没说，他们私底下也给颜旭拉票，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黑幕？

　　颜旭又想起了宋曜，不知道他不在学校有没有把这些手续及时办好，不知道他有没有委托他的室友帮他打印出纸质版交给他们的班长，也不知道需要盖章的文件他会怎么处理，宋曜应该会比较需要这笔钱。想到这里颜旭掏出手机，踌躇了半天，修修改改在备忘录上打了这么一段话：
　　【你到学校了吗？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联系不上你。到学校了给我发个消息，我有点担心…另外，你申请助学金的材料准备了吗？】

　　短短十几个字的消息，颜旭编辑了足足十分钟，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措辞比较好。他把这段话全部复制到两人的聊天框。聊天框的最后一行还停留在几天前他拨出去的电话“对方无应答”，颜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次他没打算会收到宋曜的回复。只要把自己的心理预期降低，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失望和焦虑，也许等什么时候宋曜忙完了或者他愿意交流了，就能收到他的回复。

　　颜旭的手指停在了发送键上许久，他又重新审视了几遍自己短小简洁的文案，终于还是把【我有点担心】这几个字删除了。有些小心思，也许放在心里会更好。

　　发送出去的一瞬间，颜旭锁上了手机。他随意地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打开电脑准备进行一些学习。旁边的薛旦一边顺着气一边又无可奈何地整理起资料。云杰带上耳机在看电影，袁易在对他选修课的作业奋笔疾书。
　　大家各干各的事情，除了颜旭自己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机振动了好几次。颜旭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想着总不能是宋曜秒回消息吧。结果他盯着锁屏界面的V信未读消息提醒，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确实是送宋曜的消息。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还好没有室友发现他的异常，他像抓着救命稻草般地拿起了手机，解开锁屏。

　　【抱歉最近几天家里出了点事，手机也坏了，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刚到学校附近买了新手机过会儿就回校了】
　　【助学金的事情纸质材料还没弄呢，不过我手机上编辑了电子的，盖章的那个文件要在家那边弄我很早就盖过了】

　　颜旭如饥似渴地读完了宋曜的消息，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总之没事就好。
　　他又局促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光标在打字框闪烁个不停，总像是催促着他似的。颜旭想到宋曜现在可能看见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自己却一直没有给回复，他努力想打点字进去。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犹豫不决了？颜旭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几点到学校？东西多吗，要我帮你搬上楼吗？】也许他应该首先问一问这段时间宋曜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又不该问。他不确定宋曜是否愿意告诉他。但不管怎么说，一切的负面情绪在宋曜回消息的那一刻起，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刚进校门。箱子就还是那个，很轻的。】宋曜婉拒了他。

　　【那我下来了。】颜旭假装看不懂宋曜的意思，不给他继续周旋的原地，合上电脑随便拿了件大衣穿上，踢踏着拖鞋就往楼下跑。

　　颜旭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他没穿袜子，春寒料峭的天气冻得他脚趾都有些麻了，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拖着箱子在拐角处出现。

　　明明只是一个多月，两人却都觉得许久未见了。宋曜眼睛底下匍匐着重重得黑眼圈，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想来是为了什么事情焦心焦力。但他还是对着颜旭微笑着，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颜旭也报以微笑，他顺手提了提宋曜的箱子，开口说道：“蛮重的嘛，比你走的时候重多了啊，还说不用我帮你抬。一起抬上去吧。”
　　“好。”

　　颜旭见宋曜无比的憔悴，忍不住想问问他为什么年后突然玩失踪了这么久，家里的事情是很严重的事情吗？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这么问合不合适，始终保持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两人把箱子抬到四楼的时候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宋曜看着颜旭难得的纠结表情，说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你愿意的时候自己会说。”颜旭回答。
　　“嗯，总之现在没什么问题了……”

　　看来他现在还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颜旭心里想着，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是这样的事实还是让他有些失落。

　　颜旭把宋曜送到寝室门口，嘱咐他不要忘记准备助学金的材料，关于落下的课业以及训练也略微提及。宋曜看起来很疲惫，颜旭没有多说，反正人已经在学校了，之后再慢慢聊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