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色春秋》迟冬星

12、沦落

　　背井离乡，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已有月余。此刻，少年牵着女孩一高一矮的站在了集市上的一家蒸饼铺门口。

　　铺主端开蒸笼时，那热气腾腾的蒸饼上缭绕着诱惑的烟雾，像在勾着两个孩子的舌头，白里透着紫色的梅子馅，雾气里都散发出一股香甜的味道。姜璃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个，如今更是饿的发慌，因而看向那蒸饼的眼神都直了，无知明显能听到她吞咽了几次口水。

　　他看到姜璃饿到发青的脸色，知道就算自己熬得住，女孩也未必能熬得住。生啃了几日的野菜，女孩好几次都吐了，却还是听他的话，硬撑着吃下那些味道苦涩的野菜果腹。

　　她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从前的任性，孩子气都随着母亲的离开而消逝了，并且乖从于他，他却不觉得这样是好。

　　她是怕了，无知知道。

　　“阿璃，昨夜在文王庙留宿的时候，我落了件衣服，你先过去帮我找找。我去买些上路吃的食物，一会儿就去那找你！”

　　姜璃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我们有刀币吗？”

　　无知哑然了片刻，然后佯佯笑道，“有！”他拍了拍胸前的位置。

　　“我怎么不知道？”姜璃怀疑的伸手去扒他的胸口。

　　无知后退一步，道：“财不外露，先前都荒野之地，我没拿出来罢了，今日到了市集才有了用处。你快去帮我找衣裳。”无知拍了拍女孩的头，撵她走。

　　姜璃见他笃定的样子，相信了他，她望了望那香甜软糯的炊饼，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无知一直等她走到看不到影时，才敢迈上前去，走那一步。

　　“大叔，你需要我做工吗？”他的声音很小，很没底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怯弱时候。

　　铺主是个人高马大的整年男人，一张四方大脸，加上飞扬的眉毛显得整个人十分戾气。他招呼客人，想也没想的就回了句“不要，不要！”

　　他不死心，又鼓起了勇气，再问：“我可以帮您把那些炊具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要工钱，您只需给我两个蒸饼就行了！”

　　见老板无心理他，他又补充道，“我手脚麻溜，洗的又快又好，不信我洗给你看！”他走进了铺子，捡起了放在一侧木桌上的炊具，准备洗给铺主看，让他目睹自己能做好。

　　铺老板娘见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脏小子，钻进自己的铺子，咋呼道：“诶呀，谁让你进来的！”

　　少年被这种鄙夷的的声音惊的一时之间手无足措，虽然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不想让姜璃看到自己这般无能的一面才支走了她，可是却依旧被别人这种当成乞儿看的眼神给灼伤了。

　　铺主被老板娘的一阵惊呼给引来了注意力，他一把夺下无知手中的炊具，“走走走！不要在这儿碍事情！”

　　无知被推搡着出去，却苦苦哀求道：“就让我帮你洗炊具吧，我会做的很好的，你只要给我两个蒸饼就行了......”

　　妇人嘴脸刻薄的道：“让你洗？你脏兮兮的也就算了，客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做的东西都不干净，还有人来买吗？”

　　这一句话将无知所有的哀求堵在喉咙里，他神情木讷的被推了出去。

　　铺主刚转过身，要去将新一笼的蒸饼端到炉子上，本无意识的余光一瞟，暮地，却看见刚刚那个少年将手塞进了自己的蒸笼上，动作迅速，顾不得烫的的拿了两个蒸饼，然后拔腿就跑。

　　他一阵恼火，迅速的追了出去。

　　无知饿了几日，自然是体力不济，跑起来跌跌撞撞，没几下就让铺主给追到，手脚齐下，一顿暴打之后才算出了气。

　　“你这混小子，好说你不听。今天不是为了两个蒸饼的事，你敢偷老子的东西，就是没把老子当回事，我让你还敢在我头上撒尿！”发完威，又往地上啐了口口水这才算完事。

　　无知被打得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直过了良久，他望了望怀里紧紧的护着的蒸饼，不知是哭是笑好。

　　街道上莫名的变的嘈杂起来，他站起身来，看到有很多人围在他旁边的一堵墙上议论纷纷。

　　“新下发的告示，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呀？”有老百姓问。

　　胥吏正声道：“君上从缘陵治水归来，城守要咱们准备准备，随时夹道欢迎！”

　　此时，围观人群众有人道“城守多此一举！我刚从徐邑过来，那边为了迎接君上，弄的声势浩大，哪知道君上不高兴了。这次途经我们郡，君上为了不扰民生事，手下人就一早向那儿的百姓打听了，五兽山背面的小路该怎么走？”

　　“咿呀！五兽山啊，那可真是条险路啊！”有人惊诧。

　　“怕什么，君上随身的虎贲军，个个英勇善战，岂会怕那些山兽？”

　　“君上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是体恤百姓啊！”

　　“.........”

　　一侧站着的少年这时肩膀耸动着，忽而抬首大笑起来，“天不负我，天不负我啊！”

　　他擦了擦眼角因为激动溢出来的泪水，一把抓住围观告示的一个年轻小伙。

　　“大哥，敢问，五兽山该怎么走？”

　　这句话在众人中哗然开来，所有人都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俊秀，却衣衫褴褛的少年。

　　“你一定是个外来人，五兽山像是专门养野兽的场子似的，我们这儿可没有人想去那地方。我可劝告你，年纪轻轻的别去送死！”小伙道。

　　“我一定要过五兽山！”他坚定道，像是听不懂那人好心劝诫的话。

　　这时一个老者推搡开左右两侧的人，走到他面前问道：“小兄弟，你为何要一定要去五兽山啊！”

　　无知想了想才回道：“山那头有人丢了东西，我得将失物还给失主！无论你们口中的五兽山有多艰险，我都一定要去！”他的眼里耀起了坚定的光芒。

　　“你倒是个注重道义的人，就遂了你的意愿吧，我两年前曾经走过那条路，来，我凭着记忆大致的给你画一画地势吧！”

　　原来老者是落座一旁的卜人，他牵着无知走到了他的座上，在无知的袖襟上，仔仔细细的画了片刻，然后起身道：“小兄弟！你就端着这图，顺着方向找，不懂就找人问问，不到太阳落山就能到五兽山了。五兽山其实就是块巴掌大点的地方，可是那上面险的狠，你不宜久留，上了山就务必尽快找到出口！这样才有可能避过凶兽啊！”

　　无知感激的连连拱手道：“多谢先生！”

　　“快走吧，不然赶不到太阳落山之前了！”

　　看着少年奔跑离去的背影，众人皆摇了摇头，“杞老，你这是叫人去送命啊！”有人鄙夷的道。

　　老者捋了捋胡须，坦然一笑，道“别人去了必定是送命，可是此人不会，观其面相，自知其命格四字而当——贵不可言，又岂会轻丧生于野兽之口！”

　　无知的右腿被铺主踢伤了，疼痛的只能将腿的重心往左腿上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到文王庙时，看见姜璃正蹲在门前候着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因为偷了人家的东西而被打了，他强忍疼痛，极力作出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走路姿势。

　　姜璃见他终于来了，迎上前苦着脸道：“我每个角落都找了，可依旧遍寻无获！”

　　无知淡笑了笑，没说别的，只是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蒸饼。

　　女孩看着他手里的馒头，咽了下口水，眼睛都馋直了。

　　“赶紧吃吧，不然该凉了！”

　　她欢喜的点了点头，接过一块看了一会儿，才啃了下去，外皮香甜软糯，里头包着的梅子酱更是酸甜鲜美，比起之前咽下的野菜，这才能被称作食物。

　　“你慢点吃，别噎着，水囊里可没有水了啊！”无知边说边用手顺着她的背，他看着她吃的很香的样子，自己的胃里又饿的翻搅着，忍不住的吞了口水。

　　姜璃吃到一半，发现另一个无知动都没动，抬头疑惑道：“无知，你不吃吗？”

　　“我路上吃了，不饿，剩下一个你留着，等饿了吃！”他摸着她柔软细腻的头发，哄着她，却发现她呆愣愣的盯着自己，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来，戳了一下他的嘴角。

　　“嘶！”他吃疼的缩了一下。

　　“你的脸怎么受伤了啊？”姜璃皱着问。

　　”我.....！”他支吾了一会儿，急中生智道：“我走在路上吃饼的时候，忽然冲出来一条饿狗，追着我跑，我跑急了，撞到了！”

　　“真的？”姜璃怀疑的看着他。

　　“骗你不成？”他笃定道。

　　姜璃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沾上灰尘的脸，隽逸的脸被尘土与伤痕斑驳，显得十分落魄。她有些心酸，却不忍揭露。

　　“我吃不下了，这一半，你帮我吃完吧！”说着，将那剩下的半块蒸饼塞向他手里。

　　“这就吃不掉了？你从前可不是这么个胃口。”无知呆愕的看着手中，仅仅吃了一小半的馒头。

　　“我那么小个人，能吃多少，再说这两天饿的胃都小了一圈！”姜璃辩解。

　　无知将蒸饼攥在手里犹豫了片刻，却又塞回了给她，“你收好，等饿了再吃吧！”

　　下一次，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拉下脸来，做出偷窃这样的事来，这两个蒸饼，是他的尊严，他舍不得吃。

　　姜璃低垂着头，看着手中的蒸饼，眼眶抑制不住的湿了。过了一会儿，小小的肩膀也抑制不住的耸动起来。

　　无知一阵愣愕，“阿璃，怎么了？”

　　姜璃什么也没说，钻进他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他不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以为是跟着自己受苦了，受累了，又或是想念母亲了。这些他都没法安慰她，一时之间，他手无足措，只是轻扶着她颤抖的背。

　　从没想过自己会这般没用，他没有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强大，没能将姜璃照顾好。他想起母亲对他最后说的那些话，一半都是在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姜璃。可是现在，竟然让她受风餐露宿，受饥寒交迫，过的像乞儿一般的生活。他不能接受，自己苦一点没关系，就算要他一辈子这样沦落也没关系，他只是不能看着她受这样的苦。

　　“阿璃，我送你到你父亲的身边。”无知的声音略微黯，目光却是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