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一纸墨色

4、双生藤【下】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
　　“……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
　　“满汀芳草不成归…日幕…更移舟、向甚处……”
　　女萝在庭院里摆弄着花花草草，午后耀眼到刺目的阳光照在她浅绿色的裙裾上，好像要和庭院里这几日突然生长茂盛的植物连成一片了一样。
　　“不是要成年了么？”江南在屋里，透过落地窗看着院子里的那抹绿色的身影。
　　“快了。”路昕躺在沙发上，把杂志盖到脸上，“等[她]来了，就好。”

　　……[她]？

　　夏季的温度足够炎热，地面成日被太阳烤得快要蒸发了的错觉。
　　更残酷的夏季的体育课、
　　之前提到过，远山镇是被树木环绕着的小镇，校园周围没有围墙，唯一的边界就是操场边逐渐向外密集的树林。
　　体育课点名过后就逃掉的江南气喘吁吁的靠在后操场边的树干上，这里的树足够茂盛，遮住一个两个逃课的学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真热啊。
　　这种天气，恐怕也只有蝉能孜孜不倦的鸣叫了吧？

　　“啪。”
　　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不轻不重的砸在江南的肩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入地上的杂草丛里。
　　是一个银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精致打火机。

　　“不好意思啊……”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慵懒。
　　江南正要抬头，那人却先一步从树上跳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弯腰捡起打火机。
　　是一个女孩，和江南穿着同一学校的校服，原本是膝下十公分的长裙被改成包臀的超短裙，烫成大波浪的栗色卷发和浓浓的烟熏妆好像在昭告天下[我是不良少女]。她半靠在江南对面的另一棵树上，用打火机的橘色火焰点燃之间的香烟，一吸一吐气，烟雾弥漫，那双妆容精致的黑色的眼睛在烟雾后面隐隐约约闪烁不定。
　　“……她在你家，真是打扰了。”女生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难听。
　　“什么？”
　　“我的妹妹女萝。”女生长长的睫毛好像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今晚我即将拜访。”
　　江南愣了一下，“你是……”
　　“我叫薛荔。”
　　“所以你也是，也是藤？”
　　“是啊。”女生低低的说，“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两人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江南悄悄的打量薛荔。
　　明明都是藤，但是薛荔从头到脚都好像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和从古画里跑出来一般的绿萝完全是两个极端。
　　“在看什么？”薛荔扭头，用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望着江南。
　　“啊！对不起！”江南好像做坏事被发现一样猛地扭回目光，过一会又禁不住，把目光挪了回来，“那个……”
　　“你是想说，我和女萝一点都不像是么。”薛荔勾唇。
　　“呃，这个……是有点，”被猜中心事的江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都没想到，你和我是一个学校的。”
　　“呵，”她轻笑一声，“这个世界很有趣。”
　　“女萝说你是他们族里最优秀的最有希望担任族长的一个，没有人比你更有天赋。”江南想起女萝说这话的表情，好像一个炫耀宝物的小女孩。
　　但是薛荔的表情一瞬间却冷了下来，“所以呢？我就要担任族长，然后待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一直修行？”
　　“……诶？”
　　“我想要的不是那种生活。”薛荔烦躁的点燃一根香烟，“而我也最讨厌被别人安排好的生活。”
　　好不容易的气氛又冷了，但是辛亏离家里也不远。

　　比起薛荔近乎漠然的冷淡，女萝显得开心得多。她一看见薛荔就提着长裙，雀跃着奔到薛荔面前，张开双臂，想给她一个拥抱。
　　“走开。”薛荔呵斥道，同时绿色的光晕在身体周围一闪而过，把女萝弹开。
　　被弹开的女萝并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薛荔：“姐姐，你想通了对吧？嘻嘻，我就知道。”
　　薛荔皱眉，转身不理她，却径直走到路昕面前低头行礼，“……路大人。”
　　“哟，”路昕挥挥手，算是回礼。
　　看起来，路昕是个有身份挺高的人，江南想。
　　“姐姐姐姐~”女萝扯扯薛荔的衣角。“可以要开始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想你弄错了。”薛荔冷淡的望着女萝，“我没有这种打算。”
　　“怎么会呢？姐姐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想通了吗？”女萝睁大眼睛，“姐姐怎么还是这么固执，不在成人的时候吃掉我，我们都会变成普通的藤，这样姐姐怎么能担任得了族长？”
　　薛荔皱起修剪精致的好看的眉，“我从没有想过要担任组长，我也没有想过要吃掉你。”
　　“这算什么？！”女萝不可置信的捂住嘴。
　　薛荔不想多说的样子,对江南说了句“告辞”就打算离开。
　　走了两步却停在那里。
　　江南清楚的看见有绿色的藤蔓自地下冒出，紧紧的绕住薛荔的脚。
　　“我不要！我不同意！”女萝尖叫着，从后面抱住薛荔的腰，荷叶一般重重叠叠的水袖下露出的不是白皙的手臂，而是湿漉漉的绿色藤条，“你明明是最出色最有才能的一个！我从出身开始就为了被你吃掉而准备着，你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薛荔冷淡的脸上也露出愠色，“你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答应我！”
　　“你够了没？”薛荔伸手拉开扣在自己身上的藤条，“我说了一千次一万次我不愿意，为什么你们还要逼我按你们的想法走！”
　　脚下绿色的草好像感受到她俩的情绪一般，纷纷蜷缩着匍匐在地上，叶面枯黄卷起，一丛一丛的干枯的卷在一起。

　　“路昕，她们……”想要劝阻争吵的姐妹的江南不经意转头，却看见路昕看好戏一般的托腮坐在石阶上。
　　那眼神……
　　那眼神像是积满了白色的雪，亮金色的日光洒在上面，却无法深入一分一毫。他饶有兴趣的托腮看着，好像在看一个消磨时间的死物。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疏离与冷漠，察觉到这点的江南忽然意识到[他是与我不同的存在]。
　　“怎么了？”感觉到江南的目光，路昕回头笑眯眯的问，好像刚才那一瞬的感觉并不存在一般。
　　“也没什么……就是，要不要去分开她们？这样继续下去好像不太好？”
　　“分开啊…”路昕耸肩，“貌似已经晚了。”
　　江南才发现，刚才只是一瞬的分神，但是那边的事态已经远远超过想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那许许多多的藤蔓，水草一般的破土而出，密集的在他们周围摇曳着。藤蔓摆动见还能看见女萝死死的扣在薛荔的背上，半张脸已经缓慢的溶入薛荔的体内，而薛荔好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的尖叫着。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让江南怔怔的站在那里。
　　“呐呐，接下来的是25禁，小孩子不要看啊。”路昕的调侃声和眼前看见的有格格不入的冲突感。
　　我也不想看啊。江南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挪不开目光。
　　好难受，紧紧压抑的束缚感伴随着令人晕眩的痛楚。
　　藤条摇曳的速度更加的让人眼花缭乱，从里面传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难受的想要呕吐。
　　一双手捂住江南的眼睛，伴着浅浅的熏香的味道。
　　视线黑下来的那一瞬间，江南松了口气。
　　路昕清闲散漫的在耳畔哼着小调，很熟悉的古老小调，啊，是了，是初见路昕那一天，他唱过的。
　　“满目春光洒人间，籁声清新气自然……”
　　“……昆韵悠扬绕天地，锡曲铿锵贯山川”
　　“行云越调雨润色，流水评弹风摇船……”
　　“……展衣开腔看社戏，挥袖迈步做…神……仙……”
　　江南感觉到有人接住了他，那人的身上有莫名的安定的气息。
　　然后他沉沉的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是半夜了。
　　江南敲敲有些发涨的脑袋，半靠在床上。
　　“好点了么？”路昕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盐水。
　　“……谢谢。”江南接过，抿了一口。“那个，女萝和薛荔，她们怎么样了？”
　　“成人礼成功了。”路昕坐在床边说，“成功变成了一个，外表是那个叫薛荔的。她请我带她给你说句谢谢。”
　　“哦……”江南想想，“为什么我……”
　　“因为薛荔和女萝的成人不是两厢情愿的，女萝一心要被吃，薛荔抵触情绪很严重，所以就波及到你了——谁叫你是人来着。”
　　江南不理会路昕的调侃，“那薛荔呢？”
　　“会去做族长了。”
　　“族长？”江南疑惑道，“可是，她不是不愿意么？”
　　“谁知道啊。”路昕伸了个懒腰，“两个人都融在一起了，谁知道薛荔身体里的那个是她自己还是女萝。”
　　“诶。”所以，薛荔才会这么抵触吗？
　　因为害怕[自己]变得不是自己，甚至[自己]会消失。
　　所以，甘于做一株普通的藤么？
　　“别乱想了，那是她们一族的宿命。”路昕屈指敲了江南的额头，“有着闲工夫还不服给我做饭去，我饿到现在了诶。”
　　“……不是有泡面么？”
　　“吃完了。”
　　“两箱都吃完了？”
　　“嗯~”
　　“你在自豪什么啊！”

　　我不愿意变得更优秀，更强大，更有权力。
　　我只愿意做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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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集预告：

　　它抬起那双柔软而又湿润的眼睛：“我希望你能来……明天可以来吗？……在这里，我会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你的……”

　　“我的族人都住在那里，很少有出来的。那里金色的火焰不断燃烧，空中漂浮着点点火山灰，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呢”

　　“比起死，失信更无法忍受吧？”

　　——【火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