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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全员立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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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疾驰在盘山公路。车窗外,天空是一副灰青色,山雨欲来。天光晦暗,透过灰色云层,缓缓倾泻在漆黑的沥青盘山公路。道路两旁是繁茂静谧的山野密林,清亮亮的漆绿林叶交织。
黑色轿车一前一后,向着密林深处的陵园行进。前一辆黑色轿车,坐着周颖和马甫南,后一辆黑色轿车,坐着顾熠和霍攸。
从顾熠的角度望去,霍攸一袭黑色西服,左胸口的口袋缀着一朵小小的白花。他头靠车窗,长久盯着青灰天空发着呆。轿车疾驰裹挟着凉风,吹散了霍攸额前碎发,他的耳朵和鼻尖微微泛红。左耳那颗银色耳钉,在晦暗天光下,闪烁着微光。
半晌,轿车落停,顾熠才轻轻唤他,“霍攸,到陵园了。”
霍攸这才后知后觉,跟随三人一同下了车。毫不知情的司机师傅兀自嘟囔了一句,“忌日探亲啊?”
未及霍攸回复,他又小声接了一句,“那怎么就来了四个人啊?”
霍攸一刹怔住。他抬眸望着山坡成排的墓碑。霍懿生前身旁的人寥寥无几,死后,来看他的…也寥寥无几。霍攸微微蹙眉,静谧的山林,旷野无声,他真的很想问一句,哥哥,你会觉得…寂寞吗?
整座墓园被一道黑色栅栏围着,几人舍级而上,踏过幽深曲折的山间石径,尽头处依稀可见一道斜坡,那斜坡上安放着一排又一排墓碑。
霍懿那块墓碑,没有特殊的署名。别人写的都是“爱子之墓”、“慈父之墓”、“爱妻之墓”。而霍懿,父母是丧心病狂的瘾君子、爱人是自己亲眼目睹着折磨死去的、孩子更是一生的不可奢望。墓碑单薄,仅仅缀着“霍懿”二字,彷佛总结着霍懿一生,孤苦寂寥。
霍攸蓦地伸手,轻轻摩挲着碑石。新磨的石料,微微有些硌手,可是霍攸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细细感受着他的纹路。半晌,他倏忽启声,可是一出口,那嗓音却沙哑又生涩,“哥…”,而下一瞬,他便哽咽着再难说出只言片语。
不是因为失去了哥哥所以哽咽,而是因为心疼…所以哽咽。
“咚咚”,晦暗天光下,原本静谧的周遭,倏忽传来一阵响动。霍攸下意识望去,只见方才的石径倏忽冒出了一位身着警服、头戴警帽的警察,随后是第二位,然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霍攸倏忽一怔。
最前面带队的方脸队长带领着警队来至霍攸身旁,他倏忽立正,朝着霍攸敬了礼,“你是霍攸吧,我是黎城警局一队的队长,我代表黎城警局和黎城人民,来为霍懿送行。”
说着,他将手中纯白色鲜花放在了碑前。
他立正站好,“全员立正!”
整齐划一的立正声响彻墓园。霍攸注意到,顾熠也默默加入了队伍,立正着肃穆着面朝墓碑。
“敬礼!”
全员伸手敬礼。敬礼出乎意料足足持续了三分钟,没有任何一位警员抱怨,没有任何一位警员动摇,大家都用着一颗炽热、感恩、尊敬的心,默哀与送别霍懿。
霍攸蓦地伸手,抹了抹脸。恰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张了张口,可是能够出声的却仅仅只有一句泣不成声的“谢谢…”,他太心疼霍懿的孤苦与寂寥了,所以在这样静谧而寂寞的陵园,看到如山如海的警员,他一瞬便被融化了。
原来,霍懿不止一个人。原来,他的背后永远站着那么一群人。他们从来不曾忘记,原来他们从来…不曾忘记啊。
礼毕,霍攸走上前,“队长,我想申请把霍懿的卧底身份公开。他为了缉毒几乎奉献了一切,我希望能够还他一个彻彻底底的清白。”
队长微微一愣,他轻轻蹙眉,面色沉重,“霍攸,你知道一旦公开了霍懿的身份,对于你,将意味着什么吧?”
霍攸微微敛眸,但是却仍旧异常坚定,“我当然明白,那些毒贩都是些丧心病狂之徒,一旦公开霍懿的身份,他们极有可能会对我打击报复。”
“对”,队长点了点头,“这也是霍懿和你一直断了联系的原因。”
霍攸一怔,半晌他微微抬眸,言语虽轻,但是却异常坚定,“这些我都明白,队长不必为我担心。我已经想清楚了,确定要申请公开霍懿身份。”
半晌,寂静山野倏忽传来一阵扑腾声,飞鸟腾然飞跃山林。队长轻叹口气,转而瞥了顾熠一眼,“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也就不多劝了”,他微微一顿,“其实,在你之前,顾熠已经向我汇报了恢复霍懿名誉的事情,我已经在安排走流程了。”
霍攸一怔,温软的双眸倏忽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采,“谢谢…谢谢队长!”
队长重重回握着霍攸双手,笑了笑,“别谢我。如果真的要感谢,那也应该是黎城警局和黎城人民,欠了霍懿一句谢谢!”
片刻,他轻轻拍了拍霍攸的肩,“对了…”
“原本我们考虑到你的安全,确实很纠结。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后来小顾又来找到了我,做了专项保证,保证他以后的每一天都会保护你的安全。”
话至此处,点到为止。队长拍了拍霍攸肩膀,随之转身,和警员们一同离开了墓园。
一片浓重的暮色下,山林再次乍起一群惊鸟,扑棱着翅膀倏忽飞向天空,随后又犹疑着缓缓回落了山林。霍攸转头望向顾熠,顾熠站在墓碑旁,穿林而过的山风扬起了他的衣角,他兀自站立着,正将视线遥遥投向自己,而他的身后,是一棵接连一棵的墨绿松林。
霍攸心头微微一动,半晌他动了动唇,蓦地绽出了一抹笑容。对面的顾熠似乎一怔,紧接着望着霍攸缓缓绽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大踏步向着霍攸走来。
“叮铃叮铃”,未及顾熠靠近,后腰处的手机轰然大作。顾熠蹙了蹙眉,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电话那侧传来了小杨儿熟悉的声音,“顾队…我们送去的马婶的录音证词,没有被采用。”
顾熠脚步一顿,“为什么,是怀疑证词的真实性么?”
小杨儿顿了片刻,才重新启声,“不是怀疑证词的真实性,而是马叔不肯认…他说,这些口径全是马婶为了帮他减轻罪刑而杜撰的。”
顾熠微微一愣,半晌他才重新艰涩启声,“我懂了。那…判决结果怎么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字才透过冰冷的电话线传至耳侧,“死刑。”
顾熠沉默半晌,“他或许…是想着自己横竖一死,所以担下所有,护住了婶子的名誉。他准备让自己污秽地死去,换得婶子清清白白地活着。”
对端良久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杨儿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开口,一出声便带了哭腔,“顾队,可是…马婶也没有活。”
有那么一瞬,顾熠感觉世界几乎凝滞了,他屏住呼吸,对端声音传来,一刀一刀凌迟着心口,“马叔死刑,于是婶子她…她拔了氧气管,自杀了。”
顾熠一怔,手机顺着耳侧倏忽掉落,砰然一声,摔落墓地的青石板,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空旷的墓园,霍攸捡起地上那残破的手机,只听其中依稀传来小杨儿的哭腔,“马叔…申请了死刑提前执行。”
从小杨儿的只言片语和顾熠惘然的反应,霍攸已经猜出了大半。他和顾熠站在山坡风口,望着整座山林,暮色四合,飘着几丝渺远的炊烟。
霍攸愣怔片刻,终于还是勾了勾顾熠的手,缓缓将他握紧。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那么孤苦又寂寞,那么就让我来吧,让我来温暖你、照亮你、陪伴你。生不能同生,死,却愿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