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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也有些仇恨是单方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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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森带着白恬恬从警局出来已近傍晚。这几年随着气象卫星的不断成功发射,天气预报的准确率越来越高,甚至可以精确到小时。因此他们对翩然而至的大雪早有预期。
白恬恬精神不佳,鬓角汗湿,冷风一吹,脸色愈发不堪。柏林森拉着他塞进副驾,然后又给柳姨打了电话叫她不要等他们,先吃点饭,早点回家,后面几天路上不便,也别过来了。他们两个自己能照顾自己。
柳姨答应了,但还是准备了切好的菜放到冰箱里,并把烹饪方法也写了小纸条,贴在冰箱上,照着做,味道不会差。
在生活能力上,柏林森是明显优于白恬恬的,比凑合度日的白恬恬不知多了多少对生活、对餐食的尊重。回忆起白恬恬给他煮的打卤面,想必也是柳姨留的卤,白恬恬不过煮了个面条,能过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举动,连一道咸菜都没想起端上桌。
柏林森从不大手大脚,但也不会像白恬恬一样深谙糊弄学,特别是对吃饭,料想白恬恬得胃病,也和不正经吃饭脱不了干系。
于是柏林森把正在厨房,准备再次煮面条的白恬恬赶了出去,就着他放在锅里的水,熬了一锅白米粥,又炒了两个小青菜。
白恬恬不是第一次被嫌弃,但屡屡被柏林森赶出厨房时还是非常沮丧,直到他实实在在吃了柏林森做的菜,味道足、口感好,才承认柏林森看不上他做的饭,那完全是有条件有资本的。
想起那日的青菜汤,更是自愧不如,越简单越能彰显实力,而这实力是自己无论怎么修炼都不能企及的。手术之后他的味觉灵敏程度大不如前,对食物的欲望也大大降低,未来也不一定有什么改善,想做饭好吃颇有些难度。
外面下雪,房间内格外安静,只传出两人的此起彼伏的咀嚼声,机械又突兀,没有丝毫用餐时应有的轻松和愉悦。柏林森也不迟钝,恐怕再这样下去,不仅白恬恬,自己也要消化不良。
柏林森找了现成的话题,问:“我爸,这些年回家吃饭的次数很多?”柳姨发现柏琛没回家吃饭,就让人各种联系他,应该是基于对他生活习惯的了解而做出的判断。
白恬恬面对柏林森的提问,放下筷子认真回答:“也不是,柏叔叔只是喜欢回家吃饭,他嫌外面的餐厅的不干净,但他应酬多,实在没办法。他每次回家吃饭之前一定会提前说一声,几乎不会爽约,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柳姨说特意问了他第二天晚饭要不要在家用晚餐,他说了要的。”
白恬恬虽然不敢对柏林森动心眼,但对除他以外的事情该有的判断还是有:“柏叔叔生活上很规律,即使有时候回家晚,也基本不在外面过夜。坚持每天早上健身,讲究张弛有度,会在固定时间收听新闻,至少在我见到的时候,他没有过使人焦虑的情感关系,更别提仇人了。”
“但是,也有些仇恨是单方面的,是在被害之前都难以感知的。”白恬恬幽幽说道。
柏琛的在家的房间和办公室没有贴封条,因为目前这个案子还是保密状态。但门上了锁,钥匙在警方手里,门口装了摄像头。
柏林森回国后,在便衣的陪同下进过柏琛的房间和办公室,但如今案件履步为艰,柏林森并没有在柏琛的房间或办公室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甚至除他之外的物品都少之又少;同样的,警方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突破性证据。如果那个电话号码的持有人就是凶手,那么,两人有超过十年的交集,凶手都没有在柏琛的生活中留下蛛丝马迹,说明柏琛有强烈的意愿想要隐瞒或者保护凶手,也或者说不是没有线索,而是没有被警方认为是线索,那么只有身边的人可以做到......
柏林森看着白恬恬毛茸茸的头顶,不禁愣神。
一个宿舍的姐妹,表面和谐,却因为成绩高低暗潮汹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因为请假造成的工作量不均怀了杀心;平日称兄道弟,合作无间,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反目成仇,这两年新闻上的很多被害者都显得格外无辜,而那施暴者的扭曲程度又令人不寒而栗,甚至如同杀害柏琛的凶手一样,受幸运之神的眷顾,至今逍遥法外。所以一个见不得光的同性恋人,想要见光的那一刻会怎么办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柏林森挑头的话题本想引向美食,走向却过于沉重,反而让两人更没了食欲。
柏林森匆匆吃完,白恬恬又拿起筷子,但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柏林森收走了他的碗筷,白恬恬本想客气一下,主动承担起刷碗的职责,被白林森一个眼神吓退。
白恬恬下午焦虑症发作,由于这个病早期发病的形式多种多样,难以确诊,又特别影响生活,他曾经在医院把心肝脾肺肾都查了一圈,也吃了不少冤枉药,最后还是在秦鸣的建议下,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咨询室的老师把他推荐到诊所,很快确诊,换过几次药,最终坚持吃了几年。他也曾怀疑自己的胃病和这么多年吃那些刺激性药物脱不了干系。
工作之后,他在经济条件上改善不少,至少生存有了保障,没有上学时候那么大的压力,即便偶尔疏忽用药,也很少复发。
没曾想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今天又毫无预兆地卷土重来,他本来以为那段经历自己早已释然,甚至天天面对柏琛也能做到泰然处之。
而今天小陆警官的描述太过具体,当他再次陷入恐慌时,才知道自己的神经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壮。
这么多年,每当发病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人能带给他片刻的慰藉,那人曾经切实地牵过他的手,给予过他无限的包容、甚至纵容,是白露都未曾给予过他的,他想着那人活下去,他想尽可能多地为他做些什么,他也为自己的“大无畏精神”震惊过,但他控制不了,也许等到必须要停下来的那一刻,就是他完蛋之时,物理意义上的,彻底完蛋了。
柏林森往洗碗机里放盘子,白恬恬就站在旁边看着,好像这样就能从柏林森身上汲取一些些温暖,直到柏林森直起腰,回望向白恬恬,才断了这条能量传输的通道。
白恬恬好像被发现了秘密一样,手足无措地表示要回去休息。柏林森叫住他:“你陪我去影音室转转,看看我爸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柏琛生前的最大爱好就是看电影,甚至他认识白露都是在电影展上,他是赞助商,白露则作为那部电影的美术指导。柏琛在家里更是收藏无数。
白恬恬无脑服从,默默泡了一杯茶给柏林森,如果柏林森口味没变的话,应该还是那种带着薄荷味的花果茶。
影音室在阁楼,奶油主色,温馨舒适,柏琛安置了一套和客厅一模一样的白色皮质转角沙发,暄软舒适,包裹性很好。阁楼有天窗,本来是能看清夜色的,但今天下雪,厚厚的积雪压在天窗上,即使没有拉下百叶窗,也透不进一线光亮。白恬恬正在调试设备,这里是柏琛的专属领地,白恬恬从没进来过,很多东西还得现找。
柏林森穿着软皮底的拖鞋,悄无声息地拐进来,在白恬恬身后站了片刻才出声:“找什么?”白恬恬没有回头,一本正经地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打开来找:“遥控器,在这儿,找到了。”他递给柏林森,“哥你先看,我想翻一翻架子上的碟片,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柏林森“嗯”了一声算是同意。柏琛的影音室里有一整面墙的柜子,按照影片的存放介质、影片类型整齐码放,从最早的录影带到后来的光盘,每一张都贴了编码。
柏林森并不讲究看什么,随手抽了一张编号是ST1250放进机放映机里,是爱情故事片,柏林森以前看过,再加上白恬恬在前面晃来晃去,他看得不大专心。
白恬恬的脑袋毛茸茸的,后脑勺鼓鼓的,发质很软,看起来像是脾气好的人的专属,然而白恬恬在找线索这件事上,或者说是在柏林森让他做的事上,锲而不舍,执着又倔强。
柏林森连清了两次嗓子,白恬恬都没有反应,第三次时,白恬恬殷勤地在柏林森的花果茶里添了点热水。柏林森无奈开口:“别找了,你以为陈田福他们没翻过吗?”
白恬恬其实并没有以为自己的行为很降智,就目前来看,陈田福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十分平庸,他当然知道这世间没那么多神探,不过是大胆猜测,细心求证,勤勤恳恳把证据找全,但他们今天设的局,着实让白恬恬吃了一番苦头,连带着对对方的水平产生了不小的质疑。方向错了,谈何结果。
其实柏林森也不是觉得白恬恬自作聪明,只是嫌他挡镜头,但白恬恬好像没有意会,柏林森只好勒令他坐好,白恬恬默默坐到转角沙发的另一个角上,偷偷看了一眼柏林森,又转回屏幕上,假装电影很好看的样子。
紧张的情绪往往使人疲乏,白恬恬近一年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今天又颇为辛勤,在故事主人公刚刚互诉衷肠甜蜜亲吻还未产生误会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电影对主人公的亲密互动使用了长镜头,画面长久地停留在唯美不变的光影上,照在柏林森脸上,让他感到枯燥和疲累,他扭头看了一眼白恬恬,白恬恬的头侧靠在沙发背上,双腿蜷缩着,眼睛紧闭,呼吸均匀而绵长。
柏林森扭回头,没再看他,直到电影中的主人公互相推搡着将阵地转到床上,柏林森才起身,下楼拿了条毯子。柏林森记得白恬恬小时候刚刚睡着也要出一阵汗,后面才会渐渐凉下来,看来这么多年都没变,他轻轻用袖子在白恬恬脑门和鼻尖上沾了沾,然后托着他的脖子,板着膝盖弯把他放平,白恬恬很轻,比柏林森当年抱得那个小胖子还轻,他也很软,柏林森怎么摆弄怎么行。
白恬恬睡得像昏过去一样,顺着柏林森的势安安稳稳地平躺下来,只是在最后翻了个身,脸朝向沙发靠背。柏林森撒气一样把毯子扔在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身上,最后迫于强迫心理,还是把毯子的四角揪平,又往他的身下掖了掖。
柏林森坚持把电影看完,期间他看过白恬恬好几次,后者一动未动。再次相遇,白恬恬对外表现出一种老成的得体,但柏林森每每看着他单薄的侧影,总觉得他云淡风轻的表面下藏着一种诡谲的紧绷感,累到极致睡着了,才勉强松下那根弦。
柏林森关了放映机,关了灯,掩上门出去。
柏林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小陆警官的话还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当然知道这话题在卫生间展开,一下子变得不伦不类,但如果完全由小陆警官杜撰,白恬恬的反应就又有些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