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璜劫》月白露上

7、中计

　　横竖也是等着，楚嫣便打发金桔先去趟首饰铺，随便拣两样首饰带回去，若是被发现了，也可做个说辞掩人耳目。

　　独自一人等在这鱼龙混杂的码头，换做以往，楚嫣定是不敢的，但如今，有脑中的声音作伴，仿佛多了一个军师在身边，胆子倒也大了许多。

　　春末江边的风尤为爽利，肆意撩动着额发，裹挟着一团团浓郁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嫣长这么大，头一次外出身旁无人，倒也落得新鲜自在。

　　她顺着水路随便寻了个方向走去，渐渐远离人群，走入一脉支流。天气酷热，见四周没人，楚嫣悄悄脱了鞋袜，将双脚浸入水中，江水的清凉自下而上，冲到头顶，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嗯，真是太舒服了！”楚嫣开心地用脚一左一右打着水花。忽闻远处“扑通”一声，不好，有人落水！楚嫣连鞋也顾不上穿，赶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只见水里一处隐约有些涟漪，但却见不到人影。周围无人，楚嫣又记不得自己是否会游泳，只得焦急地在岸边探看。

　　看情况，人已经没头了，再等便来不及了。救人要紧，楚嫣不知从何而来的豪气，心一横，便由两手抓着堤坝将半身浸入水中，试探之间，发现自己竟可以自如地划动四肢，貌似不仅会游泳，而且水性很好，便即刻松开手，朝有动静的地方游去。

　　远远的，水下果然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身形应是个男子，楚嫣猛划了几下游到近前，抬手拽了那人一把，怎料，那人突然挣扎起来，反手拉住楚嫣，力气大得要将她拖入水底一般，楚嫣顿时有些慌张，情急之间，她后脚打水，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那人背后，一掌击中其后脑，人貌似被打晕了。

　　楚嫣见那人已不动，从后托住他的胸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的头露在水面上，正当她安置妥当，努力划水的时候，那人突然一个翻身，将她按在水下，猝不及防地，楚嫣猛呛了两口水，没命地踢打着，却被钳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渐渐的，楚嫣只觉得神志有些模糊，恍惚中被人拎上了岸，平放在岸堤上，身体里一阵翻涌，她翻身吐出了一大口水，一波又一波的呛咳涌上来，趴在地上好久，才将肺里的水倒得差不多了。

　　楚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衣衫贴在身上，头发湿答答黏在脸上，甚是狼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些，想起刚才那个混蛋，赶忙回头去寻，只见他正蹲在身后，一脸不可思议地审视着自己。

　　楚嫣挣扎着起身：“你个白眼狼！怎么没淹死你！”那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哪来的泼皮女娘，将本公子打晕，还如此不留口德。”

　　楚嫣急了：“我见你溺水，好心救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没有良心！”

　　男子被气笑了：“你何时见我溺水了？本公子在练闭气呢，你不知道苏派功夫，闭气是基本功嘛。”

　　楚嫣这才发现男子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只草草裹了一条巾子。哪有人落水还脱衣服的，看来真的是自己搞错了，楚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瞬间气焰消退了大半，嘟囔着：“见你半天没出来，以为你快淹死了……”

　　那男人倒也不恼，身子一倒，干脆席地坐在了楚嫣旁边，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将浸湿的鬓发抹到耳后，笑着看她：“瞧你也不像刺客，一个姑娘家就敢下水搭救男子，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

　　惊魂初定，楚嫣这才分出精神好好打量眼前这位，这一看可不得了，方才湿哒哒的没有注意，这公子生得好生俊俏，肤白如雪，眉目清秀，顾盼流转，樱桃薄唇，天生微微上翘的唇角，总显出一番意味深长的妩媚，也就是生了个男儿身，若是做女子打扮，必是个惊天动地的美人。

　　男子见楚嫣看得呆住，似乎并未觉得意外，只低头宽容地笑笑，想来生得这副面孔，平时出门也被人盯惯了。

　　楚嫣解释道：“我……家里是做生意的，今日替父亲到码头看货，船来迟了，便逛到这边了。”

　　男子又笑：“什么生意让女儿家出来看货。”

　　楚嫣低头一看，湿透的衣衫早已显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自是瞒不住了，只好承认。那男人倒也识分寸，并不深问楚嫣的身份。二人不打不相识，性子倒是相合，顺着话头从清晨聊到了正午，又从正午聊到了黄昏，从落水聊到了游泳，从游泳聊到了蹴鞠，从蹴鞠聊到了诗词。

　　楚嫣自撞了头，脑中多了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平日里无人去说，此番萍水相逢，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干脆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要问是哪儿听说的，一概赖到西域去，那美男听了也是笑笑，并不深究，一直聊到楚嫣的衣裙都晒干了。

　　这时，金桔从远处跑了过来：“夫人！夫人！夫……”跑近一看还有个陌生男子，又改了口：“公子……可找到您了，船来了，去看看货吧。”

　　楚嫣一听船到了，即刻严肃起来，她起身扯了扯衣衫，向那男子一拱手，“公子，您瞧，我真是去看货的，船来了，得赶紧过去了，后会有期。”

　　楚嫣亲自验了货，香云纱不愧是纱中上品，那薄纱轻如蝉翼，透如无物，稍加裁剪，正好衬上她设计的衣衫。

　　天冈朝的姑娘多是穿着宽袍大袖，身型遮掩在衣裙之中，全然没有女孩子的婀娜，此番楚嫣便取了个巧，在内里用腰带束上，外面再覆罩衫，那内里杏黄色天丝如婴儿皮肤一般柔滑，衬得楚嫣身段绵软，极薄的香云纱做罩衫，纤细如蜂的腰身隐约可见。

　　初成少女的楚嫣，眼神如小鹿般清澈纯真，衬上这薄纱下凹凸有致的身形，格外令人挪不开眼睛。

　　宴会在一个明媚的上午，暮春风急，楚嫣特地取了一件披风和兜帽，正好将当日的妆扮藏了藏。萧澹有急务，一早便去了京郊大营，他吩咐两位侧夫人先行一步，自己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妥当后，由军营直接赶赴侯府。

　　两位侧夫人的马车到了曹府，同先前的规矩一样，也是男客们坐在一屋，女眷们在另一屋。女眷厅内，曹夫人端坐在正位，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坐在手旁，下面分列开了十几个席位，楚嫣带着迎春进屋时，几乎还没有女眷落座。

　　只见楚嫣先是阔步上前，假意要挨着曹家姐妹，坐在靠前的位子，迎春作势拦住她道：“夫人，咱们初来乍到，莫要抢了风头，再往后坐一个位置比较稳妥。”楚嫣也佯装不了解情况，懵懵懂懂地点头，顺势来到了曹二小姐为她预备好的位置。

　　见楚嫣已经中计，曹雪婵舒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也轻松多了。不一会儿，各家女眷陆续到齐，屋里一片锦绣衣裙，可谓春色满园。

　　曹夫人开口：“今日，侯爷设宴，承蒙诸位大人赏光，我也能一睹各位贵女的芳容，单是吃饭实在无聊，男人们行酒令，咱们就自娱吧。”语罢，向曹二小姐示意。

　　曹二小姐起身道：“各位娘子，我在每位桌下都贴了一张纸签，上面各写了一个表演项目，各位都是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想必这点事难不倒大家，咱们就是自己图个乐呵，大家不必太认真，随意玩玩就好。”

　　坐在两位主家女儿身侧的贵女分别抽到了“画”字和“书”字，于是，一个画了一幅细柳图，另一个写了“正身修德”几个大字，获得了满堂喝彩。

　　眼见轮到了楚嫣，她笑眯眯地摸起桌下的纸签，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个“舞”字。楚嫣正要开口，曹二小姐先发制人道：“听闻楚妹妹是舞学世家，从小习舞，抽到这签，真是老天爷都想一睹妹妹的芳姿呢，屋里地方小，妹妹施展不开，不如就去院子里吧。”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孟君瑶也跟着起哄说：“妹妹舞技全皇城闻名，姐姐虽与你同在王府，却也从未欣赏过，今天借着曹姐姐的光，我也能饱饱眼福了，妹妹可莫要推托呀。”

　　楚嫣笑笑，起身道：“什么舞学世家，都是大家抬举，在座的贵人们，哪个在闺中没学过舞，嫣儿这点雕虫小技，上不了什么台面。要不这样吧，既然今日大家高兴，嫣儿不如给大家跳个新奇的，博姐妹们一笑。”说着，便随曹二小姐向院子里走去

　　听说舞技闻名的楚家女要献舞，满屋贵女兴致顿起，都起身跟着走到了院子里，一时间院内人声鼎沸，男子们的宴席也用到了后半场，听外面如此热闹，接二连三地由屋内鱼贯而出。

　　酒过三巡，萧澹已微醺，不知外面哄着看什么热闹，也随着曹侯的引领来到院里，没成想，众人焦点之上竟是自家夫人。萧澹想起先前收到的密信，眯缝起眼睛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