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璜劫》月白露上

6、反击

　　迎春拿着孟君瑶给的图回到了幽兰苑，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楚嫣。楚嫣端看着眼前这张专门圈出了自己名字的座位图，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划着，陷入了沉思。孟氏既要引我坐在特定的位置，自是要让我抽到不擅长的技艺，但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是为了迫我出丑那么简单？

　　正想着，金桔在一旁不甘地念叨：“真是可惜了夫人，原本咱们楚家女是皇都数一数二的舞技超群，在这种场合抽到跳舞，肯定技压群芳，可惜夫人撞了头之后就都不会了。”

　　原来如此……金桔的无心之言，正给楚嫣打开了思路，孟氏怕是想借着跳舞的机会，向王爷揭示自己患了离魂症之事，给楚家扣上一个欺瞒皇室的帽子，让自己在王爷面前彻底失势。

　　“那就满足她的愿望！”楚嫣拍拍迎春的肩膀，“你不必为难，到时候，就按照孟君瑶的安排，把我引到她准备的座位上，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关于楚嫣的离魂症，曹雪婵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其实，早在筹备选妃之时，楚嫣便已发现自己自小研习的女子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自撞了头之后，竟一样也不记得了，不仅是吟诗斗棋全无章法，就连琴与舞这些本应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也都丢了个精光。

　　起初发现之时，楚嫣亦是慌张地哭个不停，毕竟这些都是皇城贵女们在夫家站稳脚跟的看家本领，也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优势，但很快，她就有了更惊人的发现，夫子教的作诗章法虽已经全然忘记，但脑中似乎多了许多零碎的诗歌片段，而且随便拎出一句，洋洋洒洒就能带出一整首来，这一首一首，虽平仄与现下的主流诗风有所差别，但却是韵律非凡，别有一番意味。

　　要说到舞，便更有趣了，楚嫣本就是舞技过人，虽幼时学习的动作已经归零，但流淌在血液里的舞姬底色不容小觑，她试着跟随脑中萌现的舞姿轻摆，短短一个时辰，竟跳出了七八种完全不同于现下流行的舞蹈派别，虽仍不甚熟练，但其中任何一脉，只要稍加练习，出去唬唬人总是没问题的。此次孟君瑶想通过女子技艺锁她的命门，可是踢到铁板了。

　　书房内，萧澹立于轩窗之前，双手负于身后，望着院落中日渐深染的绿意，暗自算着时间，选妃至今也有月余了，近些天忙于军务，无暇顾及后院，孟氏恨不得每日两次晨昏定醒地搅扰，楚嫣那丫头倒好，借口腿伤终日不见人影，也不知那伤好得如何，能否去得了侯府的宴会。

　　正想着，副官陆升来到门前，稍向内探了探身，见萧澹点头示意，便抬步近前，将手中捏着的一枚蜡封密信呈了上去。

　　萧澹捏开封蜡，扯平信卷，只见上面所报的，正是孟君瑶设计坑害楚嫣，而楚嫣已做应对准备的事。萧澹读罢，一言未发，将信置于烛芯中燃了。陆副官忍不住发问：“王爷，侯府宴会出席的都是达官贵人，任哪位侧夫人出了岔子，都是让王府下不来台，楚孟两家的女儿当时都是过了殿上那位的眼的，此番若是出事，两位大人闹到御前，岂不是又给那位递了把割您的刀子，此事……王爷可要有所干预？”

　　萧澹轻哼一声：“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且叫她们相互攀咬去吧，本王自有打算。”

　　曹侯家的宴席在皇都贵胄圈内名气颇大，曹夫人娘家原是远近闻名的商贾，相传她嫁与侯爷时，随身的嫁妆将侯府门前的街道都摆满了，曹夫人又是个喜欢热闹的，嫁过去之后，府中寻了由头便大摆宴席，席上尽是显赫人家，甚至不乏皇室子弟，皇城中的富户都以参加过侯府宴席为荣。

　　因着曹孟两家的姻亲之交，孟君瑶在闺阁中便去过两次曹府家宴，那排场可谓贵气非凡。不过这点子气势，银钱堆出来的，孟君瑶自是看不上，也从不上心。可这回不同，她与楚嫣同为王爷新妇，二人在选妃宴上一动一静，娥皇女英的架势早就传遍了皇都，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市井百姓，哪个不想见识见识这名震四海的四征大将军临安王，到底看上了怎样的女人。若是在宴席中被楚嫣那丫头比了下去，岂不是丢尽了孟家颜面。

　　凭栏阁里，孟君瑶的软榻上已经堆满了衣裙，丫环栀子还在忙着从柜子里搬出一摞摞各色华服，可孟君瑶总觉得美艳有余，华贵不足。试了又试，最终选定了一身极为隆重的裙衫，上身由金丝线勾勒，金丝穿行在薄纱之间，裙摆层层叠叠，每一层都缀满了宝珠，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栀子举着铜镜给主子相看，孟君瑶望着镜中金光闪闪的自己，微抬着下巴，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睥睨着面前一众庸脂俗粉的样子，嘴角爬上一丝略显傲慢的轻笑。

　　楚嫣也未闲着，上次玩纸牌过后，萧澹不仅未如预想中那般与她消解隔阂，反倒是再未踏入幽兰苑。鱼咬了钩，却又逃了，确是楚嫣未想到的，不过无妨，此次侯府家宴，若是能趁机赢得王爷好感，一样可寻得机会，缩短寻找玉璜的进程。

　　既然打定主意要一击即中，便要做好万全准备。楚嫣打算先从面上入手。天冈的男女，无论贫富，每日都是清水洁面，擦干后便出门了，皇城风沙大，尤其刚过仲春时节，府里丫环们脸上都起了皮屑，贵人女眷不太出门，皮肤总是要细嫩一些，也有为了护住面皮，戴着兜帽上街的，但久不保养，看着总是蜡黄暗沉的。

　　楚嫣吩咐金桔到陪嫁的妆奁中取些珍珠，到街上找人磨成了粉，又打发迎春去药铺买来一些白芷、白附子。材料备好后，将这些东西研磨成粉，又加入蜂蜜、牛乳、鸡蛋清，取一根竹箸尽数搅拌成糊，一副简易的古法涂抹面膜就制好了。

　　折腾了一整日，眼见着月亮慢慢爬上树梢。在这天冈王朝，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里无事，便早早就寝了。楚嫣特地嘱咐迎春存了后厨晚饭存的淘米水，睡前盥洗的时候，将脸上的浮油洗净，又将下午做的古法面膜涂上。

　　“你要不要也来点？”楚嫣看向金桔。

　　“算了吧，这种用鸡蛋清搅出的奇怪东西，也不知道夫人从哪儿得来的方子，可别把脸皮毒烂了，您还是自己享用吧。”楚嫣呵呵笑着不发一言，她总不能告诉金桔，这方子是脑中的神迹指点吧。

　　楚嫣半躺在躺椅上，感觉到蛋清在脸上一点一点凝固，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她揭下面膜，如鸡蛋白一样白皙滑嫩的皮肤现了出来，金桔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姐，你的脸摸起来好滑。”

　　“那是自然，明日开始，我们就按照这个方法每天制作面膜，我要连敷五日，宴会那日会比现在还要明显。”楚嫣又转头看向金桔，“你也可以一起用呦！宴会上看见哪家的俊俏小厮，保准对你一见钟情。”

　　“哎呀，夫人！”金桔捂着脸跑了出去。

　　解决了头面的问题，该操心的便是装扮了。楚嫣思忖，侯府宴会，贵女们必是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再华贵的衣衫，也难脱颖而出，反而显得刻意。

　　入王府前，楚嫣曾摸着王爷的喜好，着人量身做了一套杏黄衣衫，还未穿出去见过人，与皇城贵女们不同的是，这衣衫上并未缀任何宝珠装饰，也未用金银丝镶边，只独独在材质上下足了功夫。

　　衣衫的内衬是采自苏州的天丝，外覆的香云纱是花了大价钱在广东一带寻的。楚嫣对衣料没有深入的研究，只循着那脑中声音的提点，遣人试着去广东寻一种薄如蝉翼，光滑轻盈的极品纱线，寻了月余，竟真的寻到了珍贵的几米，但是由于交通不便，这种香云纱还未流传到皇城，只得沿着水路遥遥地运送过来，途中遇到河道涨水，耽误了时辰，一直未能送到。

　　算算日子，应该是香云纱到岸的时间了，这材料是楚嫣衣裙设计最重要一环，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再重新采购可就来不及了，楚嫣不放心，决定亲自到码头验货。王府管束虽严，但好在王爷对幽兰苑全不在意，倒是行了方便。

　　这日一早，楚嫣便悄悄作了男子打扮，携金桔溜出了府去，早早守在货物交接的地方。皇城码头是各色货物交接和旅人中转的重要枢纽，鱼龙混杂，卸货的工人、乘小舟渡江旅人、守在岸边等待接货的商贾，还有迎送亲人朋友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楚嫣主仆二人等了许久，却迟迟未等到船来，只得找身旁同在等货的小厮打听，方知由于江路堵塞，今日的船恐怕都要晚一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