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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静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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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没了最后的顾忌,骷髅们更加疯狂。
二人手中的煤油灯灯光一跃,橙黄色的光芒跳跃翻腾,竟是眨眼间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火焰。
无数枯骨手铺天盖地伸向曲向竹和卷毛衣摆的瞬间,淡淡金光从曲向竹斗篷兜的缝隙里射出。
光芒顺着枯骨指尖一寸一寸地流淌,乃至整个走廊被淡淡的金光萦绕,时间的流速仿佛变慢,骷髅狰狞的尖啸在金光里慢慢平和下来,直到最后鸦雀无声,停滞在天花板和墙壁上不再移动。
就像突然失去了禁锢,煤油灯倏地回到正常燃烧的火焰颜色,枯骨堆中间的两人瞳孔骤然收缩到正常大小,麻木的脸上重新出现劫后余生的庆幸。
二人如被拍上岸的鱼一般大口呼吸着夹杂灰尘的空气。
卷毛一时间也顾不上脏不脏,撑着墙大口喘气:“多亏圣帝保佑,这都没死——”
曲向竹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伸手摸向口袋,里面只剩十字架,李幺的照片消失了,望着满世界的骷髅,曲向竹喃喃道:“是李幺?还是为了李幺的李桂英?”
卷毛恨恨道:“没想到1号走的那么绝情,真心寒,我还以为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别怪他,”曲向竹出声打断,他看了看1号离开的方向,走廊尽头的窗户在风中摇摇欲坠,曲向竹轻轻地擦了擦脸和脖子上的血迹,神色是从未表现过的平静,“他有他的理由,何况是在这种情况。”
卷毛张了张嘴,最终小声辩驳:“你还替他说话……”
曲向竹为他说话的原因是,如果他是1号,他估计跑得更快,人无非都是为了自己,1号肯犹豫已经很够意思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白骨堆里跨出去,一出去才知道,除去三楼,整个村委会能下脚的地方都爬满了白骨。
走廊、台阶,甚至天花板都层层叠叠堆积着色泽不一的骨头,煤油灯所照之处,满目枯骨都保持着伸手向前的姿势,骷髅头部的嘴大张着似是要惊恐地大喊,简直活像地狱里爬上来的冤魂。
“这灯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没触犯什么法条啊……”卷毛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煤油灯,生怕再出现点什么意外。
曲向竹掩去冷脸,又恢复如往常一般的神情,踮着脚踩在白骨的空隙之间,从最后一节台阶走下去,他回头看看身后的村委会大楼,眉宇间划过一丝疑虑:“如果不是触犯法条,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曲向竹脑海里闪过李幺的照片,那样一张愁苦岁月也掩埋不了的精致面庞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何至于一年前疯癫至此:“如果不是惩罚,那会不会是,一种提示?”
“什么提示?”卷毛三两步跟上来问道。
“不知道,也有可能不是,我只是觉得应该没有莫名其妙就发生的事情,”曲向竹甩甩脑袋不再去想,无视身后秃头大爷的奉承,“咱们先去村里,有什么发现等晚上回去再跟高冷哥商量。”
卷毛挑挑眉,大概是又想起1号的抛弃,目光在曲向竹脸上停留好一会儿,最后道:“……也行。”
两人一路打听着去了集市,正巧赶上赶集的日子,煤油灯沿街摆了一排,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商品种类很齐全,几乎全部的日用品都包含了。
据村民说,马上到祭灵大典了,今天是大集,隔壁村子的商人也会带着货物来这里叫卖。
曲向竹费了些功夫,挑着口音不同的几个摊主打听了一圈,得到的共同消息是,隔壁几个村子也从没有姓李的人家。
卷毛不解:“这就奇了怪了,既然连隔壁村子都没有姓李的,这李桂英又是怎么嫁过来的?”
“姐姐们,”曲向竹笑着迎上路边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扯家常的妇女,“跟你们问点事儿行吗?我们是村长请来帮忙的人。”
妇女们一听是来村里帮忙的小伙子,人又长得青春洋溢讨喜可爱,热情地分给他一个小马扎,又递给他一把瓜子:“来来来坐下说!”
曲向竹腼腆笑着:“也没啥,就是想问问静娘。”
“静娘?不知道你问的哪个静娘?”女人们疑惑道。
“就是那个守着麻英塔的静娘。”曲向竹回道。
“我知道,”女人似是被曲向竹的呆愣逗笑了,她抓过一把瓜子,边嗑边讲,“村子里除了守庙人也没人叫静娘了呀,但你也没说是哪个静娘,这么多静娘,你问的哪个?”
曲向竹怔了怔,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与卷毛对视一眼,继续问道:“还有哪些静娘?”
女人掩着唇笑答:“那守庙的不是个个都叫静娘吗?”
卷毛上前一步:“那什么样的人能守庙?”
“自然是静娘的女儿呀,”女人对于他们不知道这件事表现得很诧异,“那不然还有谁守?”
“那……小静娘的爸爸呢?”曲向竹问。
曲向竹问出这话的时候,女人神色突然变得很别扭,她的耳朵和脸颊快速染上红晕,最后还是另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妇女压低声音回答:“那谁知道呢?这都是传统了,管孩子爸爸是谁,生下女儿就得了呗。”
对于这种回答,曲向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瞠目结舌:“那万一生了儿子呢?”
那妇女神情严肃:“那可要不得,那是会坏了村子气运的,静娘要是生下男孩儿就得立刻烧死,那都是恶鬼索命来的。”
曲向竹:“这是为什么?不是家家户户都要男孩儿吗?”
村子户籍册上将这里重男轻女的现象表现得很明确了,没道理说男孩儿晦气。
那妇女抓起一把瓜子,眼神有些轻蔑:“那守庙人身体里的都是脏血,生下女孩儿无伤大雅,生下男孩岂不是坏了村子的根基。”
卷毛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鄙视链有些不能理解,既然认为守庙人的血不干净,那为何还要她来守村子供奉神灵的地方。
曲向竹似有所感,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静娘没有姓吗?为什么叫静娘?”
妇女们对视一眼,不确定道:“姓?这谁知道呢?至于为什么叫静娘,当然是因为都是哑巴呀。”
其中一个内敛些的说道:“第一个是不是姓李来着?”
姓李,二人对视一眼。
得到的信息量已经足够,曲向竹和卷毛道了谢便要走了。
只听那彪悍些的妇女余光撇到自家敞开的院门,吼着女儿去干活:“麻女子,净偷懒!”
两人不约而同脚步一顿,继而听那女人冲进门去继续道:“又偷你弟弟的书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看了能有什么用,能有什么出息!”
之后便见那女人撸起袖子抄起扫帚,身影闪入堂屋,接着便传来女孩儿凄惨的哭声:“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妈妈……”
“麻女子?那个小孩叫麻女子吗?”曲向竹只觉得奇怪,怎么有女孩叫这个名,而这村子就叫麻英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在原地看戏的几个妇女恨恨啐了口唾沫,边唾骂边回答:“不干活还偷书看——小伙子,咱村子管女娃都叫麻女子。”
卷毛却觉得很矛盾,听着扫帚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和女孩儿的惨叫声,不忍道:“这女孩儿看起来也就六七岁,要是没上过学怎么偷书看?怕是字都不认识吧?是不是误会了,别打了。”
“不认识字多不方便,女娃也得教着识字,不然让买个东西都不会买,怕是万一做生意,连钱都收不明白哟。”妇女们发出调侃般的笑声,见那屋里的打骂声渐渐歇了,又聊起别的事情来。
回去的路上,卷毛感慨:“她们身为女人,却瞧不起女孩,真是可悲可叹。”
曲向竹也应声:“她们也是这样被灌输长大的,思想早已变成一个囚笼,她们自己也逃不出去,”他回头深深望了眼,门口那彪悍的妇女正洋洋得意地炫耀收拾女娃的手段,“只有清醒的困兽才最痛苦。”
“从被害人变成加害者,”卷毛边走边揪着狗尾巴草,哪怕知道这里是幻境,但仍让人不禁感叹这里的愚昧,“算了,还是想想静娘是怎么回事吧”
“静娘竟然也姓李,回去吃午饭,顺便看看,静娘到底是遗传的哑巴还是,”曲向竹咀嚼着最后三个字,“人为的。”
两个人回到庙里,第一个碰到的人是1号。
1号站在墙边侧着头,几缕碎发垂下,遮住他的眼眸。
听见脚步声,他先是一愣,继而抬头,望见来人时,平静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光,唇瓣抿了抿似乎有话要说,但酝酿半晌只吐出一句不咸不淡的,“对不起”。
“没事儿,山人自有妙计,别愧疚了啊高冷哥,我还是觉得你嫌我烦的样子更让我安心,”曲向竹扬起熟悉的笑容,拍了拍1号肩膀,“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只言片语,曲向竹轻易带过了档案室的事情,卷毛也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在意。
1号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身侧的窗户,示意他们去听。
二人将耳朵凑上去,只听屋内竟传来老汉阵阵的喘息声,伴随着木床嘎吱嘎吱的晃动,傻子都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
卷毛一下子弹射开,厌恶道:“怎么在庙里做这种事?这人谁啊?”
1号不语,只是指了指房门上挂着的艾草,那是静娘昨天睡觉前挂上去的。
这是静娘的房间。
半晌,联想到之前问到的事情,曲向竹憋出一句:“畜生。”
不知什么时候,房里的动静停了,不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从未见过的老汉从屋里走出来,他紧了紧皮带,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出门碰见三人,先是愣了愣,然后指了指屋里:“在里面呢,你们去吧,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说罢老汉就要走,曲向竹皱眉:“当我们是什么?当静娘是什么?”
他想追上前去,右手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他回头,是1号。
1号缓缓摇头:“别冲动。”
卷毛也急急忙忙追上来:“是啊倒霉蛋,打完人说不好要被惩罚的,苟命重要啊——”
“谁说我要打人了?”曲向竹作罢。
木门又吱呀一声,静娘穿着往日常穿的那件单薄的素裙,神色无异地微笑着摆摆手,手指灵活地比划着:饭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