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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村委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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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委会恐怕是全村唯一一座建了三层楼的建筑,采取的是一圈四四方方的大楼中间留个小院的结构,整个外墙是乳白色油漆粉刷过的,只是岁月侵蚀,已经开始发黄。
正对着大门的墙上写了几句漆红的口号,积年累月的风吹雨淋,流下一道道红汤,仿佛往外流着血一样。
煤油灯微微抬起,一眼望过去,入目的每一层都隐约能看到玻璃窗四角积了灰。
联通三层楼的上下楼梯是露天的,没有扶手,从楼下看进去黑洞洞的。
一楼大院的墙根处黑糊糊地糊了一层污垢,偶尔还有几个脚印踩在墙上,一楼办公室的玻璃窗上贴了几张耷拉下几个角的公告。
曲向竹将公告扶起来看了看,大标题有些不清,但勉强认得出是“协助公安执法”六个大字,小字被雨水冲花了。
“大概是什么例行的公示文件或者要求吧,应该没什么用,”曲向竹拍了拍手,“这村委会大楼在麻英村来看算是新楼吧,就这么废弃不用不觉得可惜?”
且不说门外的大锁,整栋楼的三层都黑漆漆的,一盏灯没点,唯一的光源还是三个人手里的煤油灯。
曲向竹一脚踹开了一楼的大门,里侧办公室的门半敞着,粗糙的木头桌子上杂七杂八地摊着文件和散开的书,桌面上积着厚厚一层土,随着木门吱吱呦呦地颤抖着打开,少量的灰尘扑起,折射出煤油灯的橙黄色光路。
“搞得跟恐怖游戏似的。”曲向竹唇角弯着,一只手摩挲着十字架。
“可不就是么,”卷毛捂着口鼻,打了几个喷嚏,“这灰厚得,看起来感觉有十年了。”
“这破败程度顶多一年吧。”曲向竹用指尖捏起一张文件,轻轻吹了吹上面连片的蜘蛛网和灰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抬头是《……公安……》。
“看来去年死了那么多人,惊动了公安,”曲向竹被呛得咳嗽两声,“那为什么这案件的办公戛然而止了?这文件都没来得及撤。”
“上楼,找找档案室。”1号简略地扫一眼,并不想在此多浪费时间。
卷毛嫌脏,捏着鼻子道:“走吧走吧,灰真大。”
曲向竹点点头,将文件放下。
寂静的走廊里,三个人的脚步声来回碰撞。村委会的台阶长宽设计得不太合理,抬腿迈步都很不舒服,尤其是最后一节台阶格外的矮,如果不是三个人都注意脚底下的动作,肯定是要摔跤的。
曲向竹踉跄一下:“这工程师真该罚款。”
二楼的破败程度也跟一楼相当,1号随意瞥了一眼:“在三楼。”
卷毛缓缓走进黑漆漆的楼道里,举灯从几个玻璃窗照进去,附和道:“我看也不像,里面连桌子都没摆。”
二楼上三楼的台阶更是陡得离谱,三个人顺着走廊一路寻寻觅觅,终于在走廊尽头的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门上发现了“档案室”的挂牌,卷毛凑近一看:“上锁了。”
“小事,”曲向竹笑着拉开卷毛,紧接着一脚踹上去,木门应声被踩碎,“没我想象的结实。”
“粗鲁。”1号微微俯身,率先进入档案室。
“粗鲁你别进啊。”曲向竹无奈翻了个白眼。
档案室的东西保存相对完整点,村子里的村民,户籍和住址都一户户登记在册,档案架分了几个区域,死亡的人口和存活的分开安置,顺序排列得很整齐,找起来相对容易。
死亡人口区域找到了村西那几户人家的档案,那几户都姓王,曲向竹估摸着应该是祖上跟村长沾亲带故的,不然临时换人也换不到王利头上去,几家应该是关系不错。
1号翻了翻村西的死亡人口档案,指着几份说道:“没娶妻,哪来的孩子?”
这几户人家里,确实有四户没有妻子,户口册上却填了孩子的信息,无一例外,都是男孩。
“是不是过继的?”曲向竹猜测,“旧社会如果没有孩子,将亲戚的男孩过继过来也挺常见的。”
1号却陷入沉思。
没一会儿,卷毛晃着手里的档案袋:“找到了,这份应该就是疯女人的,整个村西的档案都划到死亡部分了,除了这份——这个既是村西的,又是唯一一个成为户主的女人。”
1号将里面的文件全部取出,煤油灯的灯光照着文件第一页的女人的黑白照片,虽然照片里的女人精神肉眼可见的萎靡,身形也佝偻着,但高挺的鼻梁和浓眉大眼与他们在废墟中见到的女人是一致的。
“就是她,”1号翻看着资料,念出女人的大名,“李幺。”
“跟李桂英同姓?”曲向竹将女人的照片取下来揣在兜里,“等会儿出去跟村民打听打听,这个村子基本都是王姓、赵姓的,这么多档案,我没见过李姓人家。”
“会不会是看漏了?”卷毛说着走向死亡人口档案区,“再找找,每个架子都找找,说不定真是漏了。”
卷毛说得有理,三个人吭哧吭哧地找了半天,基本每一份都翻过来了,甚至还找到了几十年前的人口登记。
村子的人口简单,几十年前的时候,基本每家每户扯得远点说都能攀得上亲戚,虽然自从跟外界恢复联系后人口变得复杂了些,但这么多档案里,确实没有一户人家姓李。
这村子开始纳入国家的管理,编纂户籍册的时候,李桂英正好嫁了过来,她虽然没有独立的户口,档案还是放在了时间最早的一沓里。
早期的统计经常遗漏,很多人口仔细盯过去都是对不上号的,纰漏百出,李桂英也是运气好,才没被遗漏,否则查无可查。
“李桂英是个外姓女人,李幺又跟她同姓,你说她俩没关系,我真不信。”曲向竹拿着在死亡区域里最早的那一沓中找到的李桂英的文件,将两份放在一起比对了半天,“可年龄对不上啊,李桂英早逝,李幺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呢。”
李幺惊恐求助的时候,一直喊的是她娘,如果李桂英死的时候,李幺还没出生,两人又怎么会是母女。
于是三人都沉默了。
“你们有找到静娘的档案吗?”卷毛忽然问道,“静娘怎么没有记录在册?”
与此同时,曲向竹举着一份近几年的档案面露诧异:“这户人家,怎么生了十个孩子?九个女儿,最小的一个是儿子……重男轻女到了这个地步?”
1号默默接过那份档案,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或许,女孩没资格上档案。”
1号重新给曲向竹和卷毛展示了架子靠左侧部分的档案,那部分是年代久远些的,基本每户人家的儿子可能有好几个,却没有女孩儿的。
但到了年份以后,又会有许多适龄女孩儿出现在户籍册上,与村里的男孩组成家庭。就如同李桂英一样,村里的女孩少部分能在户籍册找到娘家,大部分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早一些记录的很多女孩甚至连出生年月日的记载都是不详。
如果是极度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左右这一切,那么就很好解释了,村民生下女儿根本就不会带着她注册户口,而是等年纪到了嫁出去再说。
卷毛却指着那份十个孩子的档案否定了:“可静娘才十几岁,她出生的时候管理已经相对严格了。”
煤油灯跳了一跳,三个人都不再说话,目光来回在几份档案上游走。
“来的时候路过村口杂货铺,老板娘怀里还抱了个襁褓里的孩子……这里却没有新的记录,这一年来的户籍管理都是空白。”卷毛将档案放下,看着手中的灰,表情有些难受。
“等等,”曲向竹突然按住卷毛拍灰的手,他表情有些凝固,寂静了半晌,终于小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还有……磨牙的声音?”
卷毛和1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
“先走。”1号快速作出反应,一声令下,三个人迅速从档案室溜出去。
明明灭灭的煤油灯晃荡着,三个人的影子在投射在墙上,长长的影子来回摆动,莫名添加了不安的气氛。
三个人几乎是贴着墙根走,可到了拐角处楼梯口的地方,孩子的哭声骤然放大。
而那根本不是什么磨牙的声音,是无数的骷髅顺着台阶一节一节爬上来的“咔哒、咔哒”声。
孩子凌乱的哭声在看到曲向竹三人以后瞬间变化,那高亢的哭声慢慢掺杂了一丝兴奋的扭曲感,如同恐怖片里无限拉长的指尖一样拖长调子。
突然有了目标,骷髅手脚的行进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快了起来。
那高分贝的尖叫声震得曲向竹和卷毛耳廓里渗出血迹来,二人表情一瞬间消失,警惕和惊惶全都无影无踪,他们呆愣着站在原地,目光木然地望向前方的一切。
1号见势不对,急切地摇晃着两个人:“喂!喂!醒醒!!!”
二人没有回应,黑色的瞳孔突然放大,目光齐齐地看向1号,随着尖叫声越来越近,曲向竹和卷毛的眼睛流出一行血泪,“啪嗒啪嗒”地跌在地上,血腥味似乎刺激了骷髅们的积极性,更是癫狂地爬行过来。
1号猛地回头看向那些骷髅,他站在二人身前,高高抬起胳膊,那是召唤圣灵的手势。
就在胳膊落下的瞬间,他突然停在半空。
那双一直以来都思虑许多的眼眸颤动着,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纠结的内心,片刻后,1号眼眸一凛,收回了召唤圣灵的手。
他神情有种微妙的挣扎,似乎有丝丝难忍,但更多是决绝,路过呆站着的二人时,颤抖着说了句:“对不起,我需要活到最后。”
说罢,便赶在骷髅潮涌过来的最后一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