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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掩天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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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在半天山脉与寒川交汇之处,又是此段山脉的最低之处,西入平泽,北上川北,南下云州都是必经之地,历来繁华。
城池上空,流光飞驰,沿街商铺皆是灵光隐现,三丈宽的青玉石板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不是各类异兽牵拉,便本身就是法宝,灵光闪耀,皆不是凡俗之物。
不过略观,便已看见了许多门派大族:彩绘长舟描着涛涛大河,是清河陈家的;巨大纸鹤绘着金红凤凰纹,这是惠明山秦家;前面一身黑紫长袍,身负长刃,一脸肃色的,应该是隆岗长刀门;旁边明晃晃的一群红衣剑修是云阳三山宗的;依稀还能看见后面一身紫袍绣银线杏花的修士,竟连远在平泽的杏花州谢家也来了。
自入了城,道衍便与二人分道扬镳了,他急着赶回师门。闻世芳在酒楼之上一一看来,发现云州、平泽的有名有姓的门派几乎都来了。
难怪入城如此艰难。
三人一早便到了城门口,奈何当时便已是大排长龙。锦城守卫素来公正,这次入城又要一一经过三道金光镜,查验是否有邪魔外道混入其中。待到三人入城,已是正午时分了。
酒楼一向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纵然隔音禁制林立,但亦有不少修士就是喜欢敞开大门说话——多热闹!
不多时,二人便拼拼凑凑出了消息——城主之女远游归来,修为大成,老城主决意退位,要为女儿举行继任仪式并合籍大典。
双喜临门,另一位主角还是天麓山杨家的公子。两者都是三洲有名有姓的大势力,因此各门各派都派了人过来。
离仪式还有短短三日,身穿黑衣的城主府修士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还在忙忙碌碌给各处挂上飘逸如云的各色彩绸和如盆大的赤色绣球花。
尽管在别处也许凡俗有别,但婚仪却是令人惊异得相同。
闻世芳垂眸看着杯中的一汪清浅,雪后初晴那日的一杯薄酒历历在目。
一届道子,下山游历偏偏恋上一个一点都无法修炼的凡人,福与祸终究难以衡量。那情谊让人羡慕,却又沉重地似乎承受不起。
倪霁如今想起道衍和徐南星,还是有些懵懂。
那是幻境,亦是真实,她看得见二人眼中的弥漫着的绵绵欢喜,那是流淌着的漫漫长河,无始亦无终。
都说天道无情,她看道衍也不像是后悔的样子,那这一遭究竟对他来说是什么?
他若是从没遇到过徐南星,他还会是如今的模样么?
“美~人儿~今日风光甚好,喝酒否?”
正想着,哐镗一声,一个青色的酒坛便重重砸到了桌上,震得茶盏都差点倒了。
旁边几桌已然投来了看好戏的眼神。
倪霁扭头怒视,来人一身锦袍,眉目昳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什么人!什么风光正好!
她正欲拔剑,却看见闻世芳慢慢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
“……文卿?”
倪霁心中一动,呆在了当场。
蒋瑛冲着顿住的小剑客露齿一笑,眉飞色舞中颇有几分得意,让人一看便觉得手痒。
“喝不喝!?”
说归说,她一手已经取出一个大碗满满倒上,递给了闻世芳。那架势,就像是恶霸强逼良家娘子陪酒一般。
倪霁几乎不忍去看,逼着自己坐了下来。闻世芳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笑着接过了酒碗,浅浅尝了一口,惊异道:“千春水?”
蒋瑛兀自坐了下来,一脸得色,“不错。今年的,我特意去清都山求取的,酒坛是拿千年梧竹做,绝对新鲜!”
说着,又倒上了一碗递给倪霁。
千春水,只在清都山出产,以当年份的为最好,是当世十大名酒之一。
倪霁别扭着接了碗,小小喝了一口。
入口甘爽,花香丰盈,回味无穷,便是她也觉得是好酒。只不过,若不是这位蒋文卿递过来的,那便更好了。
“你是……小云儿?”蒋瑛摸着下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地叫出了她的小名。
倪霁一呛,勉强才不致使酒液喷出来。
“文卿,你莫逗她。”闻世芳无奈道。
蒋瑛挑了挑眉,转而道:“这酒可好?”
闻世芳点点头。
蒋瑛十分满意,脸上几乎印着“识货”两个大字,她却很快又正色道:“这酒可不白喝。”
“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闻世芳端着酒碗,又喝了一口,没说话。
蒋瑛也不恼,依旧一本正经,严肃道:“这回继任的严瑶是我徒儿,她与那杨家小公子杨之光并非情投意合,我想让你们帮我把徒儿救出来。”
倪霁皱起了眉,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喝醉了。修为大成的继城主被亲爹强迫成婚?这听着怎么都觉得奇怪。
况且,她先前听客栈传闻,严瑶的师傅似乎另有其人?
“哦,怎么说?”闻世芳不置可否,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显然十分快活,手里的酒碗已然见底。
“其实,我那可怜的徒儿根本不喜欢男人,她昔年可是有好几个红颜知己的,便是那杨照夜也是她的入幕之宾。只是她父亲觉得杨家势大,那小郎君又……”蒋瑛还在继续努力,但怎么看闻世芳都是一脸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便也编不下去了,长叹道:
“怀梦,你不好玩儿了。”
倪霁:“……?!”
幸亏闻世芳该开始就设了个隔音禁制,要不然这般编排二人,绝对会被城主府的人带走。锦城的罚款可是出了名的高,况且又是紧要关头,没被当作混进来的仇家就不错了。
这位的胆子还真是大到没边儿了。
闻世芳摇头笑道:“你这胡话早就谁也骗不了了。”
蒋瑛默默转向倪霁。
倪霁见状低下头,只管喝酒。
千春水名贵,又极易变质,她便是在谢家呆了十几年,也没喝到几回。如今沾了她师叔的光,可要好好尝一尝。
蒋瑛轻轻哼了一声,随即道:“小云儿,你叫什么?”
倪霁无奈,只好自报名号。
蒋瑛点点头,“不错,云收雨散,天光见明,是个好名字。”
她伸手在储物袋里摸了半晌,神色苦恼起来,许久才又捏出来一朵灵光内敛的金花递给倪霁。
“我一个穷鬼,除了酒,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东西是菩提花,酿酒极是难喝,我留之无用,就送你了。”
倪霁看闻世芳点了点头,方才接下。
“接下来,就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蒋瑛抑扬顿挫,神情昂扬,说着便挥臂一指楼下,仿若那酒楼中间说书的。
倪霁以为她又要开玩笑了,谁知半信半疑地探头看去,却是一群白袍凤凰纹的修士和一群身着水蓝长袍的修士吵起来了。
“你们与那些个扁毛畜生为伍,难怪如此不知礼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为首的白袍修士简直快气疯了,衣袍上的凤凰怒目而视,双翅上明红火焰蓄势待发。
“说便说,扁——毛——畜——生——”一个身型娇小的蓝袍少年飞快地应声道,脸上是标标准准世家子的矜傲不屑。
“三弟!”却是为首的蓝袍修士斥道,“小弟言语无状,只是这……”
那少年不乐意了,喊道:“什么玩意儿!修为低还说不得了?你们不就是靠着谢家吗?我就是抢了,又能怎样!机缘若能被抢走,那便说明不是你们的机缘!你们大师兄要死要活我还能拦着吗?”
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白袍修士听得双目赤红,怒发冲冠
只听一声清亮的凤鸣,两方便扭打到了一起。明焰熊熊,水波耀耀,衣袂翻飞,煞是好看。
酒楼中人皆是探身观看,就连那说书的也握着惊堂木,津津有味地看着。
毕竟,这可是活生生的一场戏,不比那有词没景的精彩?
那白袍修士听着十分可怜,只是,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也不好贸然出手。
倪霁回头看着蒋瑛,震惊地发现她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碟瓜子,嗑得正起劲。
“小云儿啊,我与你讲……”蒋瑛捏着瓜子,含含糊糊地介绍起来,“白袍的是秦家人,他们说的大师兄之前修炼不慎,被凤凰火伤了,性命垂危,后来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千年水精,却不知怎的被郑家抢走了,这才闹出这些来。”
原来如此。这郑家少年也是个难相与的。千年水精虽然难得,却也不是价值连城、无处寻觅之物,若是想要,又不愿出力,大可出价悬赏,不过是等些日子罢了。倪霁心里已然有了几分判断。
蒋瑛却没说完,陡然露出了一个狐狸偷鸡似的表情,“关键是,秦家人修炼的凤凰火甚是霸道,这客栈可不是十二阁的,普通的禁制拦不住它。”
话音刚落,明红的火焰便烧穿了薄薄的禁制,点着了离郑家修士最近的一桌人的衣袍。
正在气头上的秦家人很明显管不了那一小团火焰,兀自打得起劲。
“李兄,快把衣裳脱了!”周围人急急喊道。
那修士也是眼疾手快,转瞬间就脱了旧衣袍。脱下的衣袍飞快地烧着,地面也逐渐显出焦黑之色。
“快走快走!”原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此时纷纷丢了杯盏碗筷,开始外逃。
蒋瑛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瓜子皮已成了一小堆,看得正起劲。
见倪霁看她,便又抑扬顿挫地开口道:“此地风光甚好,我不欲其毁于一旦,望少侠长剑出鞘,护其周全。”
“秋水和溪山有江湖波澜,远山层叠之意,可扼两者之势。”闻世芳也是笑着开口。
也许,幻境中那个演皮影戏的老翁原型是蒋瑛?倪霁拔剑跃下之时闪过一个念头。
那郑家少年虽然口出恶言,修为却是最高,此刻正操纵着一柄冰蓝长剑,直直往秦家人幻化出的凤凰虚影上撞。
长剑尖啸而至,气带万钧之势,没有半分留手,若是一击得中,只怕是半间酒楼都要没了。
未走的看戏之人已然准备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