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城》伍拾一

29、薇拉（二）

　　几天之后，薇拉将做好的方案报送给余玄审阅。余玄看得很仔细。薇拉就在旁边等着。她问："那些支持大气改造的人，好像都很沮丧？"

　　"我也一样。"

　　"是因为在争论中败了阵吗？"

　　"不是。是因为你打碎了我们的梦。"

　　"从虚无的梦中醒来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其实，他们未必就真的不知道那是不可实现的。人有的时候是需要一个梦的，有梦才有希望。活下去，是需要一些目标来支撑的。他们想通过做成一件艰难的事情来证明他们的能力。这并不全是为他们自己，他们想让自己的后代能够像在地球上那样，沐浴在阳光下，不必整日躲在地底。没什么目标比这个更能为人提供动力了。"

　　"可是，我们并没觉得生活在地下有什么不好 。至少在冬天不用穿那么厚重的衣服，也不会把耳朵冻到发白，用手一扒拉就掉。"

　　余玄觉得对方这句话好熟悉，说："你，是洞两？"

　　薇拉两眼一弯，嘴角一翘："咦，你是洞幺？"

　　那天，余玄被维兰德要求中断联线时，联线红色机甲的人还在操作舱中。所以，他们彼此并没见过面。

　　"你的通讯器测试得怎么样？"余玄问。

　　"完美。"

　　"真好。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快子的？"

　　"你一个搞生化的，说了你也不懂，呵呵！"

　　"是不懂，不懂。那么，你们解决了那些著名的悖论？"

　　"悖论？"

　　"比如，祖父悖论？"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用解决。你以为超光速了，就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吗？那只是数学上的推导。即便你真的想要回到过去的某一天杀死你的祖父，难道你的祖父也会特地回去一趟，等着被你杀死吗？就算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那空间点呢？即使时间点和空间点都对，回到过去的你已经完全不是现在的你了，他根本就不会起杀死你祖父的这个念头，否则就没有后来的你。"

　　"真的回不去？"

　　"回不去。怎么，你想回去？

　　"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回去看看。"余玄说着，脸上有些神往的样子。

　　"哦，想回到什么时候呢？"

　　"很多。比如--学生时代。"

　　"回到学生时代，去找你的初恋？"

　　"初恋？我没有初恋。"

　　"怎么会没有？都有的！嗯，那么，是暗恋喽？"

　　"你怎么对恋爱这么感兴趣？"

　　"我年轻，正是恋爱的好时候呀！到底是不是暗恋？你还没说呐！"

　　余玄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脑袋，表情却完全不是否定的样子。玄生虽然使自己的身体状态恢复到年轻时，但活力却完全比不上这些初次被荷尔蒙激发出热情的真正年轻人。那药物再怎么神奇，也无法使他这样的老家伙晒出像薇拉那样阳光明媚的笑靥，说出她这般欢蹦乱跳的话来。

　　初恋到底有没有，还真不好说。暗恋总应该算得上吧！薇拉的话又勾起了他的回忆。最近太忙，他的思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跨越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么远的空间，回到一百多年前的地球上。

　　那还是父亲刚刚把他转到利民学校的时候。他本来就合不上群，再加上初到陌生的环境，一个人都不认得，就拘谨得要命。只有他的同桌--那个剪着齐齐的刘海、一脸明媚笑容的小丫头肯同他讲话。她伏桌写字时，过耳的短发总是会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她抬头时，会有意地稍微扬一下脸，那些顺滑的发丝会在惯性的作用下闪躲开，让她的笑眼获得想要的视野；她不抬头时，偶尔也会用手指把碎发向后轻掠，露出半边精巧的耳朵。

　　她经常会问他问题，他也很乐意解答。余玄也只有在讲关于学习的事情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从容不迫而有条理的一面。她在邀请同学到家里去玩时总会叫上余玄，而其他人从未对他作出这样友好的举动。这很难不让余玄对她产生异样的好感。不是薇拉提起，他还真没考虑过，这是否就是暗恋？这个05008号的性格，跟那个小丫头倒有七、八分像。

　　直到晚上，余玄的思绪还流连在过去时光里，头脑似乎有些痴缠粘滞、运转不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恍惚睡去。

　　薇拉在验证中心工作。她年纪虽轻，但因快子通讯器的成功，已经成为验证中心的核心人员。由于工作关系，她以前也在余玄面前晃荡过，只是彼此间没有过多接触。这回有了"洞幺"和"洞两"典故，再加上新城建设的事情，两人接触频繁，就慢慢熟络起来。薇拉说话、行事都很爽落，经常会跟余玄说一些让他当时不知道如何答对、总要事后稍微回想一下才会明白的话。也难怪，两个人之间不知道隔了多少条代沟。

　　日子一天天过去。余玄忽然惊觉：那些低落的情绪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光顾了。细想起来，那一次，探测器出了事故，自己停留在小行星上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回来之后似乎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是未知领域带给他的新鲜感吗？他多次通过脑机联线探测器，登临异星表面探险，奇特各异的外星风貌给他带来的新鲜感已经开始钝化了。可是，在那颗小行星上，那种在外星独特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毫无戒备地交流和互动所带来的畅快感，似乎从未有过。中断联线回来之后，他又一直忙着新城科研中心的建设方案和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这似乎也是让他忘掉抑郁的重要原因。

　　可仅仅如此吗？显然不是。那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产生抑郁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使它向好了呢。想来想去，余玄心里一惊。他不是一个二十啷当岁的青春少年，稍一细想，当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可是，已经晚了。

　　男女之间相互喜欢是根本说不清缘由的，尤其是像余玄和薇拉这种日久情生的情况。他们借着工作上探讨问题的机会，整日腻在一起，从工作时的相互默契中发展出朦胧的好感，又都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待余玄察觉时，已是情根深种了。

　　余玄有些莫名的慌。下一次开会，他抬起手臂看时间的时候，竟然有点紧张。

　　火星世界里，每一个人的手腕上都佩戴着这种智能终端。它除了具有通话、定位、健康监测等功能之外，还可以显示出佩戴者15米范围内的异性是否为自己的适婚对象。

　　这种设备是为了配合裂变计划的实施，由余玄提出并交给计算机中心研制的。

　　火星上特殊的抚育政策，使火星社会的家庭结构十分松散。只有夫妻两个人才会长时间生活在一处，孩子则完全不与父母同住。所以，即使是两个亲缘很近的人，也完全可能互不认识。如此一来，年轻人恋爱就比较麻烦。曾经有过几对男女直到登记结婚时才发现彼此是表姐弟或者是表兄妹的关系。对于火星这样脆弱的社会来说，近亲繁育出的后代万一出现与遗传有关的疾病，会给火星社会带来极大的负担。这样的结婚申请当然不会被批准。但是，一旦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男女双方必定感情甚笃，往往会再三再四地恳求成全。工作人员则会进行劝导和解释，颇要费上一番唇舌。后来，Grace发动执政中心的女性，又动员了不少志愿者，以各种手段，在火星住民中广为宣传：年轻人在恋爱之前，最好到政务中心查询一下双方的社会关系，避免近亲恋爱。这实在是麻烦，青年男女互相看对了眼，还要先查一下对方的祖宗三代。这也太不人性化了！

　　后来，裂变计划催生了胚胎基床技术。这下可好，从胚胎基床中出生的个体与父母等亲人之间仅仅剩下生物学意义上的亲缘关系。家庭关系进一步松散化，不少人连自己的亲兄弟、亲姐妹都不认识，更不用说其他亲人了；再往后发展，完全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了彻底避免有较近亲缘关系的男女误坠爱河，余玄提出了这个以现有技术完全可以实现的方案。火星城将每一个人的身份信息写入微米级的身份识别芯片，植入到其小臂上--新生儿则需要在一出生时就植入；之后，再将每一个人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升级，使其可以自动显示出自己周围一定范围内异性的名字。如果对方的名字以红色显示，则代表对方为自己的适婚对象；若显示为蓝色，则代表彼此不适婚。所以，火星人如果对身边的某位异性有意，只需要抬起手腕看一下，就会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与对方建立恋爱关系。

　　这对于害羞的人来说，相当友好。智能终端有显示时间等诸多其它功能，因此，在查看信息时，谁也用不着偷偷摸摸！谁知道对方究竟是在看时间还是别有用心？

　　为了防止万一发生的芯片失效问题，每个人身上会被一次性植入数个同样的芯片--总不能所有的芯片都同时失效吧！更为方便的是，这东西不需要依赖外界供电，只要人体处于活动状态，就可以自动充电。

　　余玄手腕上佩戴的智能终端上，薇拉的名字是以红色显示的，代表对方是自己的适婚对象。

　　与小自己一百二十多岁的异性发展成恋爱关系，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余玄就为自己找到了继续下去的理由：有了玄生的保证，人类个体能活四百年；如今自己才一百多岁，还年轻着呢！年龄不是问题，其它的就更加不成问题。没人规定年龄相差一百岁以上的男女不准谈恋爱！火星社会的家庭结构十分松散，薇拉又是借助"斯科拉"出生的人，按照规定：她的亲本是保密的，没有人会来干涉他们谈恋爱。

　　余玄来到火星后交往过的几个女性。她们的身体样貌虽然年轻，但是内心已是经过锤炼的了，在感情方面不说经验丰富，也可以做到波澜不惊。而薇拉是真正的纯情少女，对于恋爱，显然是毫无经验的。她的单纯、热情，让余玄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候。这样的交往令他无法不兴奋，那些令他神伤已久的往事也就找不到缝隙再钻进他的头脑。

　　余玄不懂得讨女人的喜欢。但是，他对一个人好，是真的好。阅历是个好东西，好些生活经验，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没法真正懂得。余玄毕竟在人类社会里滚了一百多年，他对女友的照顾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比不了的，这令薇拉颇感舒适。她初尝感情的甜蜜，又毫无经验，倒是显得十分主动，不管不顾。两个人很快陷入到热恋中，一发不可收拾，谁都离不开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