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城》伍拾一

30、薇拉（三）

　　这天上午，又是开会。没办法，总是有些事情不开个会折腾一番就没法解决。

　　散会之后，在过道里，李星楠快走几步，赶上前面的余玄，见前后无人，轻声说："防务中心要换人了。"

　　"哦，听说了。"

　　"你怎么看？"

　　"正常。维兰德现在同时负责防务中心和伊那维的筹建，的确有点分不开身。把防务工作交给其他人，分担一下，也很好。"

　　"这是威尔逊说的？"

　　"嗯。"

　　"恐怕不止因为这个。你知道吗，前一阵子--就是你联线被小行星撞了的那天，4号线程出了一件事。"

　　"哦，与现实偏差太大吗？这也正常。数据同步时纠正过来就行了。"

　　超线程计划正常运行时，现实世界的数据并不是实时同步到七个虚拟世界中去的。通常是每个月才会例行同步一次，用以纠正它们与现实世界的偏差。只有当现实世界里有重大事件发生，才会立即进行数据同步。

　　"不是大不大的事，是离谱。在两次同步之间的间隔期内，4号线程中有一群人发起了一次暴动，夺取了火星城的控制权。"

　　"暴动？"余玄这才感到意外。

　　"你知道组织暴动的人是谁吗？维兰德！我猜威尔逊是因为这件事对维兰德不放心，才调整了他的工作。"

　　"不应该吧。虚拟世界和0线程经常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定期进行数据同步，那几个线程指不定变成啥样了。虚拟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在现实世界中大概率不会发生。上次，在6号线程里边，我还把胳膊给摔断了呢，实际上，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这说明不了什么。"

　　"说是这么说。威尔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维兰德正好也在，他们还互相开了一会玩笑。不过，他们越这样，我觉得事情越不可能就这么过去。我也一百多岁了，见过的事情也不少了，这些事情多少也学了一点。直觉！"

　　"那，后来呢？"

　　"后来，同步数据一覆盖，又跟现实世界一样了。"

　　"你看，那不就没事了嘛！别瞎猜。"

　　"但愿。"

　　两个人走到岔道口，余玄要去生化中心，该拐弯了。李星楠看见薇拉正在通道深处笑吟吟地冲这边招手。余玄扔下一句"我过去了。"就撇下李星楠奔着那笑去了。

　　"这个丫头，总往那边跑，工作还干不干了？"李星楠嘟囔着，继续往前走，回验证中心了。

　　听了李星楠的话，余玄心里也觉得不能排除威尔逊对维兰德工作的调整是有针对性的。但是，他没跟李星楠讲。正如她所说，余玄也一百多岁了，见过的事情多了，就算是个阿斯，也学会了看透一些事情。就像当年在地球上一样，他看不出、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的刘叔却能够一眼洞穿。

　　不过，即使是威尔逊的行为确实有所针对，那也没什么。毕竟，维兰德并没有真的组织一场暴动。他担负的工作也确实有些多，如果换成是自己，恐怕还要感谢一下威尔逊。想来，维兰德应该能够理解威尔逊。

　　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波澜不惊。

　　自从与薇拉坠入爱河，余玄的那片心之湖水如清风拂过，再度泛起涟漪，久违了百多年的心跳感觉又回来了。原本，经过长时间的社会历练，他即使心里有事，也仍能保持面色如常。可现在，他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挂了相，行为似乎也有些毛躁了。不少人已经看出来了，可是谁都没有说什么。

　　直到有一次，李星楠到实验室去找余玄的时候，撞见了薇拉和余玄的亲昵举止。她表现出从未有过的错愕、无所适从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就面色难看地走掉了。

　　余玄并不知道薇拉生物学上的父母就是安旭和李星楠。

　　裂变计划中所使用的每一批配子，都是经过经心筛选的。经过测定，李星楠所携带的超智基因如果表达完整，她在科学上的成就绝不止像现在这样。因此，当第五批超智个体开始生产时，研究团队分别提取了安旭和李星楠两个人的配子制成合子并按规定做了编码标记，再同其它合子一起分发给不同的小组进行下一步的工作。这一过程是由李星楠来安排的，余玄并不完全了解。薇拉长大之后，由于火星社会松散的家庭关系，她并不关心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有无有兄弟姐妹。如今，在火星出生的新生代火星人都这样，根本不奇怪。

　　但是，李星楠深度参与了裂变计划，对此是知情的。她遵从规定，从来没有说破，却一直在暗暗关注薇拉的成长。如今，她忽然发现的自己女儿跟那个自己"头、头"地叫了一百多年的男人恋爱了。她知道，这在火星上既不违反法条，也不与道德相悖。但是，她仍然觉得无法接受，就像有什么东西被人凭空夺了去一般。

　　余玄觉察到了李星楠的异样，就找了个机会问了一下。李星楠说出了实情，并且明确表示反对。余玄心里马上"咯噔"一下。在火星城里，像余玄这样来自地球的"母星人"占有不小的比例；他们在道德观念和社会行为上一直摆脱不了地球社会的影响。在地球上，人们对于两个年龄相差几十岁的人结合虽然能够给予足够的宽容与理解，但那只是行为上的不干预罢了。两个年龄相差三十岁以上的人结婚已经相当稀少了，像余玄与薇拉这样相差一百多岁的人恋爱结婚还从来没有过。当然，在这之前也没有人能活过这么长时间。这算什么恋，爷孙恋？恐怕辈分还要往上数几辈。余玄并不怕遭人非议。所谓的非议，过上一段时间之后，热度褪去，也就不再是非议了。但是，这事偏偏跟李星楠有关系！如果不是这样，他脸皮一厚，干也就干了。现在，他怎么厚得起来？

　　余玄暗暗自责：从容貌和形体上看，薇拉明显是个亚裔，自己怎们早没想到呢！现在好了，他每次见到李星楠，都要躲着走，就连脑机中心和验证中心也不太敢去了。

　　余玄犹豫了。薇拉再来找他，他开始借故回避。尽管内心有些煎熬，但是在没有想好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他想先冷静一下再说。

　　对于薇拉来说，这简直就是莫名奇妙。初涉爱河的少女无法接受这种毫无来由的冷遇，她想要问个清楚。火星城才多大点地方！薇拉没费什么劲，就在一个晚上，把对方堵在屋里。

　　"老头儿，你想要分手，可以，但是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好好的，到底为了什么？说吧！"老头儿，是薇拉对余玄的昵称。

　　余玄支支唔唔，顾左右而言他。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最后，薇拉真有点生气了，说："行，你爱分就分吧！"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正当决心难下之时，对方正好帮了自己一把。余玄觉得心里有些空。当天晚上，他辗转反覆，脑袋里塞满了各种胡思乱绪，无法入睡，直到凌晨，才迷糊了一会。

　　早上起来，他坐在床头发了好一会呆，想不起该干什么。直到有人推门叫他："yu，该吃饭了。"余玄这才"哦"了一声，起身去吃饭。结果，他两次都走错了路，绕了几绕，才找到餐厅。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觉得事事无趣。直到晚上，他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又跟头一天一个样子。

　　如此反复，不到半年，余玄从反应迟缓、无所事事发展到幻视幻听，胡言乱语，每日悲痛欲绝，感到生无可恋。

　　根据医生的诊断，余玄的抑郁症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必须马上开始药物治疗。可是，奇怪的是，尽管余玄的思维有些混乱，每天给吃就吃，给喝就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唯独对吃药这件事反应十分强烈。一旦有人要给他吃药，就大发脾气，甚至打人。医生只好硬哄着给他注射了几次，但是效果有限。

　　威尔逊愁眉不展。一则，余玄掌管火星科研事务十分尽心能干；火星城能有今天，余玄有很大的功劳。再者，余玄的性格比较单纯，与威尔逊共事多年，两个人之间的情谊也确实非同一般。火星城中二十余万母星人能够活到现在，都要感谢余玄。到头来，他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却没人能够救他。

　　余玄似乎活不到四百岁了。死神原本已经开始招手，决心收了这个多活了七、八十年的老家伙，结果一看见少女薇拉，又动了恻隐之心：哎，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薇拉终于又出现在余玄面前。她已经知道了实情，专门来"教育"一下这个老头儿："我说你们这帮老古董，整天想什么呢？告诉你，我一个小姑娘能看上你，纯属偶然！你还不赶紧抓住机会，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改想法了，看你后悔不！拜你这个老头所赐，我们可以在这世上待上400多年！这么长的时间里，谁能保证自己从一而终、不移情别恋？你能不能，我不敢说，我反正不一定。趁我们还互相瞧着顺眼，就别跟自己的感情过不去！我已经找李星楠，哦，我妈，谈过了，她还是有想法，但是也不反对了。"

　　这段时间，李星楠只在门外望过一次余玄，并没进屋。这个可怜的男人是自己的前老板，也可以说是自己的师傅，甚至可以说是自己的朋友。她不知道自己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该说什么。女人心软是真。她看到余玄折腾成这样，到底不忍，最后让薇拉转达了自己和安旭的祝福。

　　"我们以后不好见面了。"多日不曾正常和人交流，余玄的舌头似乎有些僵硬。

　　"那是你的事啦，克服一下吧！实在不行，等新城建好之后，我们去那住，离这里远点。"薇拉的话仍然是那么欢蹦乱跳。这正是驱除抑郁的良药。

　　经过这么一闹，余玄跟薇拉的事情在火星城尽人皆知了

　　有了薇拉的日常陪伴和开导，余玄开始接受有限度的药物治疗。他的精神面貌很快有了很大改观。威尔逊十分高兴。

　　李星楠和安旭仍然不露面，似乎是在刻意避免尴尬。余玄倒是乐于这样，不然，他真不知道面对二人时该说点什么。倒是李星楠的儿子没少过来--原生火星人没有那么多束缚，再加上他原先就跟余玄很熟，现在已经开始管余玄叫上妹夫了。

　　薇拉跟余玄提议，两个人再次一起联线探测器到外层空间去看看。余玄一听，马上表示反对。薇拉乐了，说："你怕见到老安头？行，我先打探打探，等他不在时咱们再去，行不？不说话就算同意啦！等联线回来，咱们就结婚！"

　　转过天，薇拉又来找余玄："老头儿，好机会！新视野号探测器已经到达预定任务空间，我们就连这个。"

　　余玄看着薇拉，没动。

　　"哎呀，老安头儿不在！这几天他在忙一个项目的改进方案，没时间到天文中心来。"说着，她拉起余玄往天文中心走。余玄听说安旭不在，才半推半就地跟着薇拉走。这哪像是一百多岁的人呀！

　　新视野号是一部试验性的探测器，装有先进的新型离子推进器。它只用了不到六个火星月时间，就飞到了柯依伯带的外边缘。这样算来，其最大速度已经超过光速的千分之一。此前，人类建造的飞行器从未达到这一速度。探测器除了进一步验证新型推进器的实际性能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为了证实太阳系第九大行星是否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