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墓志铭》唐平

3、公爵千金

　　夕阳投进钟楼，叶莱伸手挡了挡刺入眼睛的火红余晖，推开门走上连接图书馆的回廊。
　　她走进去，往上看见了似乎无比遥远的穹顶，水晶灯散发柔和的光芒，辉映着顶层的壁画。
　　宏伟的神庙中有一个神圣的人影，面容模糊不清，但轮廓显得温和柔软，他的白发垂落于地，似乎随性地坐在神座之上，手中拿着一盏金色的酒杯，镶嵌着美丽的宝石。
　　这幅壁画画的是光明神与圣杯。
　　钟楼附近是瑟拉芬娜的老校区，图书馆也在东边修过新的，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来。但因为离校长贝朗先生的办公楼很近，渐渐被开辟成了拥有许可才允许进入的地方。
　　叶莱在一圈一圈向下蜿蜒的的旋转楼梯上，看见了一个人影。
　　她停下脚步。
　　奥萝拉也看见了她，那张布娃娃一样可爱的脸庞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怯怯地叫道：“克里德学姐？”
　　她想她不会认错的，那头与里特如出一辙的铂金色头发，乌黑的眼睛像是深海里落下星星，雪白的肌肤中透出玫瑰般的红色，挺拔纤细的身姿穿着瑟拉芬娜浅棕色的校服长裙，站在那里总是能够轻易让人想起极北之地的风雪。

　　奥萝拉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方格手帕。
　　叶莱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开口道：“多伊小姐，你应该早点回到宿舍。”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责备。
　　奥萝拉那双眸子飞快地黯然下去，似乎是想解释，只是还没开口，叶莱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一点停顿都没有地从她身旁经过。

　　叶莱走后，奥萝拉突然觉得沮丧，看了看通往楼上似乎没有尽头的旋转楼梯，坐了下来。
　　她把脑袋埋在双膝，一动不动的好像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直到头顶传来温柔的触感。
　　奥萝拉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见了维尔英俊的脸，一半安慰一半无奈，修长好看的手还在将她蓬松的鬈发揉成一团。
　　他眯着眼睛笑，“好啦好啦，你的克里德学姐一旦遇见默林老师的事总是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别太在意。”
　　奥萝拉看着他，不太明白的问：“可是克里德学姐好像平常对学长也是冷冰冰的样子……”
　　维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马上更加用力的搓揉起奥萝拉的头发，大有报复的意思，“亲爱的奥萝拉小姐，当你稍微离叶莱近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叶莱对每个人都很冷淡哦。”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眼睛也更弯，可是隐约有几分阴险的威胁冒出头。
　　奥萝拉咽了咽口水，没有再敢说话。
　　“不过，这种冷淡和她面对一切有关默林老师的事上是有区别的，”维尔道，“所以亲爱的奥萝拉，你确实应该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虽然默林和叶莱当时没有直接出面惩罚那几个擅自用魔法欺负同学的学生，但叶莱并不是会对这种行为视而不见的人。
　　至少未来的一段时间，奥萝拉不会那么不好过。
　　维尔看着轻快很多，站起身，像奥萝拉伸出手，“走吧，送你回到宿舍。”
　　奥萝拉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上了他伸出来的手。
　　维尔看在眼里，不觉也有些失落。
　　他也明白奥萝拉会被一些女孩子的嫉妒心伤害，可那并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克制过自己不去离她太近，他对这个小姑娘充满怜惜，但也实在没法做到让她完全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不受一点伤害。
　　或许他真的应该介绍奥萝拉给叶莱，如果经常跟在叶莱身边的话，奥萝拉的日子也许会好过很多很多。
　　不过里特好像也是叶莱的雷区，如果真的这样做，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此付出一些他承担不起的惨重代价。

　　叶莱回到休息室时，洛亚尔正落在窗台边用魔法搭建的一团小范围云朵下面，那里簌簌地下着雪花。洛亚尔的眼睛眯起，脑袋丝滑地扭过来，铅灰色的喙看起来上扬着，这样的神情——放在一只鸟上会显得很傻。
　　尤其是它还有臃肿巨大的体型。
　　叶莱都能想象得到维尔看到洛亚尔这种样子时发出的响亮笑声。
　　虽然洛亚尔会时不时地露出这种傻样，但不可否认，它是一只合格的猫头鹰。克里德公爵夫妇总是愿意让它来给姐弟送信。
　　洛亚尔来自维里蒂帝国极北的格拉罗亚雪山，是叶莱上瑟拉芬娜的前一年默林送给她的礼物。
　　最初的时候洛亚尔还是一只灰扑扑的小东西，渐渐长大后开始变得雪白，只有背部留下一点深色的斑纹。
　　叶莱第一次在公爵府见到默林时，他肩头就时不时的停着一只雕鸮，那时她很羡慕，在默林临走时总算定下了约定，要他以后也送她一只猫头鹰。
　　洛亚尔发出沉闷的“咕咕”声，眯起的眼睛睁开，露出金黄色的虹膜与乌黑的瞳仁。两只覆盖着厚厚的羽毛的鸟腿扑腾着，亲昵的飞到叶莱的书桌边上。
　　叶莱还是忍不住微笑，像是春风吹过、冰雪融化的温和柔软，伸出手摸了摸洛亚尔柔顺的雪白脑袋。
　　“你想念卡尔姆了吗？”
　　卡尔姆是默林的那只雕鸮。比起洛亚尔时不时滑稽的模样，卡尔姆总是威风凛凛。不过意外的，卡尔姆在洛亚尔还是雏鸟时会很温柔的照顾他，后来每次见到卡尔姆，洛亚尔总是显得很高兴。
　　尽管它作为一只大型猛禽扑腾翅膀活蹦乱跳时总是让人很困扰。
　　洛亚尔享受般的蹭蹭叶莱的手指，又在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含糊叫声。

　　第二天叶莱回到学生会，让秘书处拟了禁闭令送到了那几个违规使用魔法欺负同学的学生那里。风纪部也收到了部长的暗示，几天之内下达的禁闭令有十几条之多。
　　维尔对此倒是一如既往，他向来热衷于各种各样的杂务，并不会显得特别高兴或者忧虑。
　　事实上，维尔在瑟拉芬娜的地位是特殊的。他是魔法学院学生会的副会长，是瑟拉芬娜许多女孩子们的梦中情人，然而同样作为瑟拉芬娜新一代的魔法天才，他的威信比起叶莱却稍有欠缺，以至于没有机会达到叶莱的会长地位。
　　这仅仅是因为，维尔是约伊斯特公爵的私生子。他的母亲，仅仅是公爵外出时一夜露水情缘的宿店女儿。
　　尽管从维尔那出众的外表可以看出他的母亲应该同样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然而私生子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在这一点上，维尔失去了与叶莱平等的竞争机会。但他是个聪明的人，他认同叶莱成为会长，乐于去做好自己副会长的工作来辅佐她。
　　毕竟就算真的做了会长，他也并不能像叶莱那样拥有底气去治理魔法学院的事务。叶莱的背后不仅是克里德公爵这一庞大尊贵的魔法师世家，还有维里蒂帝国王室的支持。

　　他敲了敲门，带着自己的笔记本走到自己办公桌。副会长的办公桌自然离会长的位置很近，叶莱走过他身边，一眼看见了牛皮纸上流丽的字符。
　　“维尔，”叶莱道，“魔法理论课程的笔记应当是昨天晚上就该上交的作业。”
　　她和维尔同班，是二年级。魔法理论是默林教的课程，由叶莱做课代表，昨天叶莱晚间处理了一些文件，将收作业的任务交给了维尔。
　　——他竟然自己都没有交。
　　维尔往上看去，眨了眨眼睛，灿烂细软的发丝像是洒落的金色阳光，“放心，叶莱，只有我的作业没交而已。我相信你不会介意今天去找默林老师时顺便把我的笔记拿过去的。”
　　叶莱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桌子。
　　维尔笑起来，知道叶莱之后会十分负责的带走他那本迟交的笔记。而默林，他一向对学生十分仁慈。如果魔法史和符文课的两位老教授也能像默林老师那样温和，或许学院里会多一些笑容。
　　当然，维尔毕竟还是与叶莱争夺校内第一名的天才，每位老师都乐意传授他一些压箱底的知识。

　　刚放下魔法理论的笔记本，学生会外的走廊上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办公室的厚重木门猛地被推开，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达芙妮小姐，请不要在走廊上奔跑。这可能会使你丧失下一届竞选书记的资格。”
　　维尔探出头，笑眯眯的脸却让达芙妮紧张地把话卡在喉咙里，像是受到了惊吓。
　　她感到不安，眼神闪烁着，看起来十分紧张。
　　好在叶莱马上出声解救她：“达芙妮，发生了什么事？”
　　达芙妮·埃克莱尔是东方城邦最富有的伯爵商人唯一的女儿，也是王室所重点关注的联姻对象，然而是个胆子非常小以至于怯懦的人。
　　叶莱和达芙妮的关系算得上亲近，埃克莱尔伯爵与克里德公爵在某些方面意气相投，达芙妮和里特一样大，小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
　　很显然，这位可怜的小姐喜欢着青梅竹马的公爵之子。
　　达芙妮看向叶莱，在犹豫是否要当着学生会里正在值班的诸多人员说出来，她原本没有想到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需要立马通知叶莱。
　　想走到学生会长身边，可是副会长那副微笑的神情又令她有些望而生畏。
　　或许达芙妮是全学院唯一一个认为维尔异常可怕的人。
　　她迈不出脚，也顶不住众人投来的视线，结结巴巴地站在原地道：“叶……叶莱学姐，里特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
　　众人的视线于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叶莱。
　　维尔也同样，眼里带着一点点疑惑和更多的兴趣。
　　可惜叶莱的脸色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眉头都不皱一下，平静地继续问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