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墓志铭》唐平

2、跨越世界的门扉

　　叶来为了查找资料托主人允许她进一趟这座古老的图书馆。主人慷慨地说那些真正珍贵的资料都在钟楼最顶层的隔间中放着，直接给了她钥匙。
　　图书馆与钟楼相连，叶来从两栋楼相连的走廊经过，来到了钟楼顶层那扇古老的红木门前。
　　红木漆色仍旧光滑，只是充满了斑驳的陈迹。精巧的花纹雕嵌在门上，勾勒出充满古老与奇幻色彩的类似西方传说中法阵的纹样。
　　叶来不知为何下意识的犹豫一步，将手放在冰冷的把手上迟迟未动。
　　日光升起来，透过玻璃折射的光线刺痛了一下她的眼睛，叶来晃了晃脑袋，将那种奇怪的感受抛去，终于推开了门扉。

　　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在钟楼前巨大的窗格中洒落的阳光中飞舞，一排排图书架向幽深处延伸，泛起奇异的微光。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静谧的楼阁中响起，叶来手里几乎占了半个身子红色硬皮书本掉落地板上。
　　叶莱想起了那个梦。
　　而窗边的那个身影如梦中一样，转过身轻声唤起她的名字：“叶莱……”
　　令人眩晕的光影在时空之中遥遥呼应，那双沉静深邃的棕色眼眸中含着礼貌疏离的关切与疑问。他的面容终于在此刻揭开一切朦胧的纱帘，清晰的呈现出神明精心雕琢过的俊美。
　　但是叶莱知道，在瑟拉芬娜学院，很少有人能够察觉到眼前的人拥有那样好看的脸庞。更多人在接近他时感受到的是那种如同死火山般的平静与沉渊般的冷淡。
　　他本人的外貌实则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跟维尔那头阳光麦浪般灿烂的金色头发、勿忘我草般的蓝色眼睛相比，他的英俊仿佛被什么神奇的魔力所掩盖了，叫人很难在瑟拉芬娜的诸多英俊青年中想起他。
　　叶莱恍惚地对上他向她投下的视线，在沉默中轻声开口：“……抱歉，默林老师。”
　　她动作迟缓的捡起地上那本印着华丽又古朴的独特符文的魔法书，像平常一样走到了书架旁的梯凳上坐下。
　　默林却仍旧皱着眉头，直到空气中的那些细小的尘埃晃动纷飞起来。
　　默林和叶莱一同把头转向窗外。
　　叶莱异常敏锐甚至于奇怪地想起这一幕，在那部西幻小说中，以女主角奥萝拉和男主角维尔为中心的寻找光明神遗留在人间的圣杯。
　　而故事的最开始，就是从奥萝拉作为瑟拉芬娜学院的贫穷新生入学为起点。
　　书中的世界被称作菲茨费尔大陆，在这里，魔法只属于极少数人。
　　能否掌握魔力的能力首先需要看个人的天分与资质，其次则是课程与练习所需要的财力。最初的大部分魔法师都来自于王室、贵族，与神殿。
　　瑟拉芬娜学院集中了菲茨费尔最顶尖的魔法资源，每年会向民间招揽部分天赋极佳的魔法学徒作为对魔法师这样的稀缺资源的一种补充方式。
　　这种魔法学生其实往往很受欢迎，瑟拉芬娜的大部分学生同样来自于贵族或者神殿，而他们的出身一般就代表了他们往后的立场与地位。比起这些学生来说，一个毫无背景的天才实则是很多人都愿意去接近的对象。
　　例如同样曾经就读于瑟拉芬娜的天才——眼前的默林·西尔克。
　　他在学院时就已经名声大噪，所有人都在猜他最后究竟会选择去做王室的宫廷魔法师还是光明神教廷的大魔法使，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没有选择任何一方，而是在外游历之后回到了瑟拉芬娜成为了一名老师。
　　尽管瑟拉芬娜的魔法老师同样是受人尊敬的职位，然而比起为王室与教廷服务的待遇还是有着较大的差距。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在魔法老师这一职位上一直做的非常好，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展现出自己的魔法天赋，人们也逐渐遗忘了默林·西尔克曾经盛极一时的“天才”之名。
　　每一届的瑟拉芬娜都会有新的天才。比如约伊斯特公爵的次子维尔，也比如克里德公爵千金叶莱。
　　但是奥萝拉却是瑟拉芬娜少见的资质极佳、成绩却极差的学生。
　　每个时代的贵族都有着许多劣习。
　　然而天赋实际上并不是能轻易检测出来的东西，能力一般的平民学生在学校过的并不如意，这也是极其平常的事。
　　就像奥萝拉在入学的检测中魔法资质明明是最好的，实际的魔法成绩却极其一般乃至于垫底。
　　这种学生大部分的选择是巴结一些贵族求得庇护，幸运的还能够借此解决日后的就业，至于那些不太幸运的，有的会退学，也有的会选择更为偏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现在，叶莱与默林正在目睹一场那些学生的日常。如果没有后来的故事，叶莱想奥萝拉以后或许会是不太幸运的学生之一。
　　默林在窗前向下看见了树荫下斑驳的阳光洒落在那头打湿了的栗色鬈发上，女孩呆呆的站在那里，显得狼狈又难堪。
　　又是一次魔法波动的痕迹。
　　叶莱就像书中那样，冰冷的吐出一句话：
　　“默林老师，您并不能帮到她什么。”
　　这是连她自己都惊讶又熟悉的语气，和叶莱·克里德一模一样。
　　她现在分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叶莱，还是叶来。
　　她记得在菲茨费尔的所有，也同样记得她在另一个世界的一切。甚至奇异的，她本该忘却了的许多记忆都在此刻能够清晰的再现在脑海里。就像她踏入钟楼大门的那一刻一样。
　　她无比清晰的感知得到应该如何对待默林·西尔克。
　　默林就像她所想象的、回忆起的那样，他轻轻对她说：“这对她来说也许是有意义的。”
　　他敛下眼睫，只是这样淡淡的回答她。

　　默林·西尔克在书中的地位并不重要，除了再故事的一开始提过对奥萝拉不大不小的帮助之外，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或许是因为往后的下文中瑟拉芬娜不再是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
　　书中奥萝拉会走出这样的困境是因为光明教廷的干预，她与光元素的亲和力异常之高，得到了教皇的祝福，此后才突破了体质障碍，不再像从前那样修习一般魔法师所掌握的所谓“自然魔法”，而是专注于教会所研究的圣魔法。
　　王室与教廷的关系一直微妙，奥萝拉在后期成为了光明神教的圣女，才拥有了获得圣杯的资格。
　　在寻找圣杯线索的过程中，奥萝拉一直以来的倾慕者里特·克里德葬身于红龙的巢穴。
　　里特·克里德正是叶莱的亲弟弟。
　　这是导致叶莱与奥萝拉对立的直接事件，也是王室与教廷关系紧张起来参与圣杯争夺的诱因。
　　当然，故事的最后还是奥萝拉找到了光明神遗留的圣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圣杯只是王国流传的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光明神的圣杯有着什么力量，奥萝拉得到了它，正式宣布了光明神的死讯，成为了新的光明神。
　　叶莱则在前代光明神最后的神殿遗迹中迷失，从此失去了踪迹。

　　叶莱·克里德并不准备以尚未发生的事情来针对现在这个弱小可怜的小姑娘。
　　克里德公爵偏向于王室，但是王室与教廷长久以来一直保持着微妙的相融关系，即使大结局中光明神教兴盛繁荣，王权并没有消失。
　　她对新神诞生并没什么兴趣，就算知道了这个故事，也并不打算做些什么，不，或许她可以选择给里特安排一下转校或者麻袋。
　　比起维尔的老谋深算，里特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傻小子罢了。
　　只是，为什么她会如此不安呢。
　　叶莱的指尖不自觉的用力，手上的魔法书像是有了触觉一般，符文发出微光，自觉从叶莱手中飞了出去，落在了默林的双膝。
　　叶莱冰冷的视线同样飞快的随之移动，向上与默林的目光又一次相撞。
　　她迟缓地记忆起自己并非是另一个世界的叶来，此刻只是竭力像平常一样保持着冷静尖锐的视线，但仍然不免叫人察觉出几分尴尬的窘迫。
　　好在默林并未多说什么，轻叹了一声后站起，将书放回书架。
　　叶莱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躲闪着垂下目光，铂金色的柔顺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落。
　　默林的脚步声缓缓变得模糊，叶莱知道他要离开了。
　　那扇精美的红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脚步声却停了下来，默林回头望见她仍旧一动不动，忍不住道：“好好休息，叶莱，你今天看着很累。”
　　他总是在以这种礼貌的疏离关切他的每一个学生。
　　叶莱没有回答，红色的木门再一次被关闭。
　　空气静默，叶莱的手背忽的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
　　她后知后觉地、迟疑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察觉到了一片潮湿。可是那双清亮好看的乌黑眼眸中却满含茫然，少见的在叶莱精致的面容中显现出无措。
　　为什么会哭呢？她明明一点也不觉得悲伤。然而那些眼泪似乎完全不受她控制一般不停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