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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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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西风吹人冷,恹恹残照惜余温。
歌伶已唱至第三曲,大约是怨郎哀女的词调,细柔嗓音如诉如泣的,很有些痴缠滋味。
赵恕屈肘支在锦榻扶栏上,撑着额头长目半阖。脑中有诸多不堪记忆来回往复,稍微想起就不啻一番自毁。难道人都这样古怪而擅长自虐吗?越愉快反而印象越稀薄,倒是那些恨不得剜掉的,反倒是异常清晰。
他被国师种下情蛊。但凡母蛊催发,体内子蛊躁动,他就会理智尽丧,堕为XX。所幸对蛊发的情形俱无印象,他只能在清醒时感觉到身体变化,对国师的靠近虽仍然抗拒,却渐渐也产生了不受控的病态渴望。这种心理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卑劣,越发不想苟活了,整日介瘫躺在床上,闭着眼如同一滩人形的死灰。
让他吃便吃,给他喝便喝,一日三餐十数人监督着并不短缺,人还是肉眼可见地萎瘦下去,如同一条被暴晒涸死的枯鱼。国师来时他就蜷缩到角落,神情不再倔强自持,一片青白色的呆滞。什么太子,什么七尺男儿,都成了笑话。
某一晚国师伸手来拉他,[略]
国师忽然停下动作。静了片刻,迅速起身拂袖离开。
之后有相当的一些时日国师不曾再来,却让宫仆不断递话。大约提起朝堂动荡,又谈到边防不稳。北境大卮厉兵秣马,屯兵十数万跃跃欲试,西境赤炎更袭扰不断,纵有淮南王统领玄字军坐镇,竟也在旬余便拿下谊州,直逼我朝门户。
宫仆们念叨着圣上震怒,连下数道旨意申斥淮南王守土不利,隐有褫夺其亲王封号、降为郡王之意。而王爷在谊州之战中本已受伤,听旨后急火攻心,以致伤势加重,状况十分凶险,不知还能否挺过这个年关。
赵恕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情绪。他撑坐起来,两手微颤着抚顺鬓边乱发,双腿仍虚软,但他还是扶着床柱下地站起,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襟,对看守宫仆道:“本宫要见圣上。”
宫仆赶忙传话。来的不出所料,仍是国师。
他与国师没有废话,直言请见圣上,求旨领兵戍边。西境也好,北地也罢,若太子终有一死,当死于保国安民,而绝非他人床笫之间。
当日国师讥诮地讽刺了些什么,赵恕根本不在意。国师是如何发怒,又如何将他按在桌上强行XX,他也早无所谓。他终于想明白以这幅残躯还能做些什么,思路前所未有地明确,于是在极端理智中,总算捕捉到了从前不曾注意到的异样。
被国师从背后环抱着,对方火热胸膛贴在脊背,身下抵死纠缠。他忽然笑出声来,像发现了无比滑稽的笑料一般,竟一发不可收拾。
国师在身后气极,一口咬在颈上,用了死力。他因吃痛而声音变调。国师便松开口,切齿问他:“殿下这是疯了吗?何事可笑?”
赵恕不答,嗤笑着,哑声相讥:“国师难道不疯吗?”他侧首斜目看去,眼角略有生理泪水,更有隆冬的朔风刮骨而来。他嘲弄般勾起一边唇角,低低问,“……你竟爱上我了吗?”
铮一声响,乐声戛然而止。琴弦断了。
屏风后琴师和歌伶立刻起身致歉。赵恕掀开眼来,摆手示意无妨。那琴师便躬身请退换琴,赵恕允了。
片刻后琴师归来,仍从小门进,屏风后落座。赵恕提筷夹菜吃着,有些食不知味。那琴师拨动素弦,奏的是阳关三叠,到歌伶唱“客舍青青柳色新”时,一个上七九音突兀出错,又堪堪续上,接着弹下去。
赵恕执筷的手一顿,隐晦地看那琴师一眼。素色屏风朦胧透出一抹胭脂色身影,和方才已不再是同一人。
他搁下筷子,随便找个由头支退了一直侍立在侧的何蔺。待对方关门离开片刻后,方对屏风后笑道:“这可担受不得,怎好劳动馆主亲自侍琴呢?”
乐声顿停,女子笑声爽朗中兼带熟性妩媚,闻言起身转过屏风来,先盈盈拜下,倩然道:“折芦馆伊娘,见过殿下。”
赵恕遥做一个虚扶的手势,伊娘便袅娜至他对面落座,接过他递来的一盏水酒,饮罢笑道:“要见殿下尊面,可实在不易呀。殿下可知,您的雅间左右已叫探子合围了?”
赵恕眉梢微挑。他出宫有人监视向为常态,寻常人想不动声色接近的确不易。也是幸好二人先前早在折芦馆会过一面,当时伊娘也奏阳关三叠,故意错音,此番他才能听出来者。想来她是从袁存义处得知自己今日出宫,只不知如何就找到望山楼来了。
“一些宵小之辈,不必理会。”赵恕不以为意,微笑道,“只辛苦馆主一番乔装,在下实不过意。”
伊娘本是玲珑心思,但因谢松卿有言在先的缘故,加之初次相见时以她识人之毒辣、已看出太子乃赤诚心性,当下便不作拐抹态度,十分爽快道:“恐怕殿下要过意不去的事可得再多几件了——折芦馆近日有人闹事,砸坏奴家不少家当呢。殿下打算怎么赔呀?”
眼前女子言笑晏晏,姣好面容上神态亲昵自如,不似作伪,赵恕竟有些愣住了。他倒不是不会同女性打交道,只是少见这样明热的性子,很自来熟的,偏不让人觉得不适。赵恕模糊地想,竟有些像一个热络的长姐,摊着手朝弟弟耍赖讨银子了。
赵恕失笑:“待事了后必奉上厚礼。”说完又觉有些过于生硬,买卖一般,便补了一句,“馆主若有心仪之物,不妨也同在下说说,在下定当尽力。”
伊娘摆手笑道:“殿下好生客气。若说心仪之物倒是没有,不过如今奴家替您办事,勉强也算相熟吧?不如殿下唤奴家伊娘罢,这馆主馆主的,可显得好生疏离呢。”
她眨巴着眼睛只差把“套近乎”三个大字写在脸上,赵恕难免又一愣。她总不会平白无故如此热情,应当是那谢家公子又同她嘱咐过什么。若他先前所料不错,谢公子真乃受淮南王所托,那二人的态度便是王爷的态度了。
思及此节,赵恕心头忽跳,再看伊娘时神色都带了温柔:“伊娘言之有理,倒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