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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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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市中心现时倒是一片热闹后的静谧。
整个十字路口一眼过去看不到人,只隐隐约约在不远处垃圾箱旁边见着一个弓着腰正在拾荒的人。
雾气不大,但是烟烟缭绕,整条街道愈加的宁静。
席永欢这时候因看不见路,已绊了好几下,好几次差点跌倒。
他又使足了力气:“有人吗——”
佝偻着腰的人听见了,抬起头送过来这边一眼。
但这时只有饱腹才重要,所以他不甚感兴趣地又扭了回去。
还好,一手提着扫帚一手拿着撮箕的环卫工大哥冥冥中仿佛听见了,橙黄色的衣服开始边打扫、边往这边走近。
席永欢这时仍旧不甚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现下几时几刻,只顾晕头转向,嘴里反复叫着“救命”“有没有人”。
终于,环卫工走近了。
他好奇地看着这个头戴黑色布袋、一双手被麻绳紧系、外衣上面沾满了灰尘的“人”。
浑身上下倒是双脚是自由的,可是因为不辩方向,犹犹豫豫地在原地打转。
薄削的身材,隐约从背后的手部皮肤可以猜测,其内里皮肤大概也是肤白胜雪的。
因为常年在这条街上工作,见到不少行为艺术和酒后发疯的人,环卫工倒是一时并没觉得什么异常。
直等到再近了几分,连席永欢都听出有脚步声靠近了,他立刻急促道:“是不是有人?麻烦帮我解开,不,报警,麻烦帮我报警!”
环卫工这时再拿眼睛仔细去看,定睛看了接近半分钟,才嗤笑一声:现在年轻人真是会玩!然后一手扫帚一手撮箕继续工作去了。
席永欢刚才听那脚步声站定,以为事有转机。结果现下却又发现那脚步声越走越远,立刻转过身,追着那脚步声而去。
“别走啊——别走!麻烦帮我报警!我身上有炸弹!”
谁知道听到的人不仅不慌,反而又是嗤笑一声,绕过席永欢这颗奇行怪草就走远了。
席永欢莫名其妙,想着黄黄确实是在自己身上绑了炸弹,难道别人看不见?
他又干脆跟过去:“请帮我把手解开吧!请帮我把麻布袋取下吧!”
可是那人根本不理,干脆越走越远。
席永欢追的急,但也仅仅凭着耳朵去辨认大致方向。
急急又跟了几步,却突然间仿佛脚下生藤,他立刻趴地就要大摔一跤,吓得他立刻侧了身子,缩紧腹部,生怕压住了身上的易爆易碎品。
等再次站起来,早已经是跟丢了踪迹。
因为工作区域早已分配,所以这位走后,十分钟内并未见到第二位橙黄色的衣服出现。
席永欢不明所以,但是心内又很是焦虑。
他们不可能会想着要放走他,说不定他们又是采取暗度陈仓、调虎离山之计。
席永欢原有一腔打算,结果现在付之东流,这时不免就也有些后悔。自己现下孤立无援,根本毫无办法。
想到此,他又开始走动起来,嘴里不住道:“有没有人啊,麻烦帮帮我,请帮我报警!请帮我解开......”
“帮帮我——”
“麻烦帮帮我——谢谢!”
“帮我解开吧谢谢!请帮我拨打电话报警谢谢!”
他一个人念念有词地徘徊在谷堪市市中心,身旁陆陆续续有人走动了。
可是这时候早起的,都是上班族,并没有空余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何况此人虽然算是腰身苗条,可是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又是如此装扮,谁知道那黑头罩底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故而身旁或单或双,或三两脚步走过,都只能听到短暂的停留;但是紧接着,就能发现脚步声远去了。
如此半小时后,已经是凌晨六点。
席永欢虽然看不见,但是皮肤上也能感受到有微风带着清晨的凉意轻轻拂来。不过此时他没有心情去感受自然,依旧心急如焚地原地打转。
有一个脚步声传来,他便顺着那声音上前去:“麻烦帮帮我,请你帮我报警谢谢你!”
可是还没等他走近,那脚步声有些慌乱、又急迫地绕路赶快走远了。
如此又是几次,席永欢暗下有些气馁。
可是,他马上回过神来,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得快点与蔚成頔汇合,弄清楚秦书成一行这回究竟还要做什么。
他暗暗给自己鼓气,然后在市中心街道上奔来跑去,像只急匆匆的无头苍蝇。
只是那嘴里依旧说着讲了几百遍的话,不过依旧是无人应答。
如此又过了些时刻,大概又是一波上班族经过。席永欢再次感受到人群哄哄乱乱地在身旁经过,可是无论他如何上前去,人人都避之不及。
无论他说何种话,人人都恍若未听。
他心有疑惑却不知道如何开解,徒留一张嘴可以辩驳,可是又无从辩驳,因为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他只有从祈求到哀求,从淡然到慌张,但是因为无感无知,尽管拼着一张嘴不停地诉说,依旧无人上前来解他突围。
一阵阵的人群从旁走过,他听着那些脚步:有急匆匆上学、上班去的,有迈着平实的步子散步、遛弯的,有幼儿蹦蹦跳跳、玩耍儿的。可是仿佛他周身有个圈,旁人并不入这个圈里来。
有学生娃倒是对他很好奇,但是围观一阵后,也是根本不顾席永欢如何说,便一溜烟跑掉了。
他现在成为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个被故意忽视、故意遗忘的人。
席永欢因为心内焦虑,自感度日如年,直到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感到事情仿佛有了转机。
有一对情侣在席永欢身旁停下,正在品头论足。
一个说:“你看他那写的什么——”
一个说:“哎呀别管了。”
一个又说:“现在街头艺术越来越像样了。”
一个再说:“不知道这些人图什么。”
叽叽喳喳,正讨论地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席永欢突然开口道:“你们好,我的手机不在身边,麻烦帮我联系一下我的朋友,他的手机号码是......”
“谢谢你们!”
这对情侣惊疑地对视一眼,发现面前的人并不像是位疯狂艺术家,所言语皆是流利清晰。
便又问道:“你是搞创作的吗?”
席永欢过了这么久,他也隐约感受到之前的话在旁人听来,也许有虚构妄想、精神不太正常的意思。
所以他这时就稳住了,提着嗓子道:“我今天一大早从工作室出来,忘带手机了。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麻烦帮我联系下我的朋友来接我。谢谢你们!”
情侣两个本就是出来逛街散步,这时也不急,女生又绕着席永欢转了一圈,歪头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道:“你把号码再报一遍看看。”
席永欢依样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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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蔚成頔赶到时,一眼就见到了席永欢。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如织,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席永欢挺拔消瘦,静静立着。
黑布罩和衣物外面全是灰尘泥泞,他双手背在身后,愈发显得肩薄瘦削。双腿站的笔直,一只光脚都已被蹭破几处皮去,脚趾上已隐隐有血痂,足跟却是能见着新鲜的血迹蜿蜒流下。
整个人孤零伶仃地立着,仿佛已是站了百年。
身旁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对席永欢指指点点,显然现在上班族少了,路上看热闹的人多了。
这时距离他离开席永欢其实也才不过六个小时。
他那时候因为设备没信号,辗转到了自己的车旁,才联系上了程邑一队。
结果等他们一齐赶过去时,却发现仓库和主屋均已是人去楼空,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连洗漱日常的东西都没有。
趁着夜色,他们在附近搜寻一番,虽没其他发现,却找到了席永欢的那只鞋。鞋底用力掰开,还能看见那细如丝线的一条小缝。
蔚成頔一瞬间惊惶不定,以为这是被秦书成一伙人给发现了。
可是又仔细巡视一圈,并无开枪走火或动刀动枪的行迹,地面上干净如初,并无血迹等异常。
他尽管心内焦急,但是面上不动声色。
留了一小队人继续搜查,他和程邑三人开始往回赶:刚刚接了队里来电,陈河亭知道自己哥哥死了,又松口吐出一些“秘密”来。
等到天色已是大亮,他与程邑刚突击审完陈河亭,却听见自己手机响了。见是谷堪市本地号码,倒暂时排除了骚扰来电的可能,顺手就接了。
“你好,请问是蔚成頔吗?你的朋友席永欢说麻烦你来接他,他现在在谷堪市市中心——也就是华乾街道上,星星奶茶店对面。”
他起先是奔跑,狂奔,到了席永欢跟前,却是站立不动了。
席永欢听见脚步声近了,却没人讲话。以为又是来看稀奇热闹的,也懒得再动再说话,静静站着保存体力,等待蔚成頔的到来。
却突然感觉到自己那只光脚被人握起,往上抬了几寸,轻轻捏着。
一整只脚都离了地面,压力骤然减轻,他那双脚底才开始感受到酸麻和胀疼。
他有点不安难受地想把脚再踩回地面,就使劲挣扎起来,口中喊道:“你做什么?!”
却不想,那双手并未放弃。
虽无人应答,但是皮肤的触感告诉他,有人正用指腹细细摩挲着自己的脚背,轻柔细缓,充满耐心又爱怜至极。
他不可置信地试探道:“蔚成頔?”
依旧无人说话。他发现自己的脚被轻轻放在了一只鞋子里,鞋里还带着温度。
面上的黑布蓦地也被人取下。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猛地闭上了双眼,眼皮下却依旧是亮的。等他习惯了两秒后,复睁开眼,却见果然是蔚成頔静静地站在眼前。
蔚成頔依旧未开口,一张面容俊秀疲惫,只是眼中灼灼如同烧着两团火,似怒似怜,似惊似喜。
席永欢惨淡一笑:“先把我解开再骂我吧。”
他一张白皙疲惫的面孔,双眼微微向下塌着,显然是累极了。
身后的程邑这时也狂奔而来,呼呼喘着气帮忙把席永欢手腕上的麻绳解开,又把他外套上的东西也一把撕了下来。
席永欢这时才看见自己背后原来一直贴着张打印纸:笑林行为艺术,只为祈君一乐。
他吐出一口气,心下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喊破喉咙也无人应答了。
这时,他却突然脑中过电般一闪,想到什么了。
一把拉开外套的拉链,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腰腹。
蔚成頔和程邑原本正准备问他如何到这里来,却见他拉开拉链便愣在原地,视线跟着往下移,两人也一齐愣住了。
席永欢的腰腹正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圈的火线管。腰侧系着一个小小的的玻璃屏幕,看样子比手机屏幕都还小上一圈,那屏幕上面却已经是显示着倒计时:8分52秒。
席永欢冷汗瞬间而下。
如果他方才不急中生智,转换口风的话......
他既呆且惑,向着程邑道:“这是炸弹吧?是开始倒计时了吧?”
程邑快速扫了蔚成頔一眼,随即凑上前在那屏幕前紧盯了个1秒,斩钉截铁道:“没事,我这就联系拆弹组。”
席永欢见着程邑走远去打电话了,这时就抬起眼,看向蔚成頔。
而这时,周遭看热闹的三两人群本打算一哄而散之,有眼尖的随意一瞥,却看见了这惊天一幕。
他大惊失色,指的席永欢几人,大声呼喊道:“有......有炸弹!!”
身旁的友人起初不以为然,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也瞬间把视线定格在了席永欢愣怔的面孔和静立的蔚成頔身上。
虽然蔚成頔程邑穿着便装,可现下,小跑离开正打电话的程邑那焦急的背影,似乎是印证了这一点。
席永欢也听到了,这时只好就是一脸苦笑。随即又大声冲依然围观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群喊起来:“快跑!有炸弹!快离开!”
乍然间,一传十,十传百。
街上众人得到讯息的开始迅速跑动起来,你追我赶,像开了闸的鲤鱼,在河水中争来窜去,争抢不休。
有跑的慢的,被友人拉着跑;小孩子被瞬间拎起、抱起、背起;大人步履急切,老人亦快步遁走。
有些人走远了,还要再回头来看向这边,以观后续发展。
热闹的中心街道,在片刻间,就空了一大片场地来。
席永欢心下也有些愧疚感,他先前看见那背后贴的玩笑话,心下一松,竟然差点忘了自己真被赶下车然后被绑过什么东西的。
见身边人都已走远,程邑还在不远处皱着眉头打电话,席永欢忽然心中好像并不急了,他又回过头,去看蔚成頔。
蔚成頔从见面后一直未开口,两双眼此刻蓦然相对,竟有种无语竟凝噎的感觉。
席永欢不敢乱动,只抬起一双手,去捉蔚成頔的。
他的手指尖冰凉,触上蔚成頔的火热掌心,就把自己的塞了进去。
手背皮肤滑腻,越发衬地蔚成頔掌心厚茧敦实,由手达心,格外安心安宁。
蔚成頔虽然面无表情,但这时也把那双手紧紧握了,眼中深波暗藏,流露不出丝毫的担忧惶然来。
席永欢已感受到蔚成頔那沉重的心事,故而嬉皮笑脸道:“又要你来救我啦!我又被他们丢了,像上次被丢在火车站一样!唉!”
话刚说完,他忽然灵光一现。猛然抽出一只手,在自己头上猛地一敲:“他们如果又是故意的,那么现在会不会......”
他俩都想到了:谷堪市是省会城市,市中心一向繁华。现在市中心有了爆炸案,全城大部分的警力几乎都要赶往这边而来,周边的巡察警力也都会过来帮忙。
那么警力薄弱的地方,就可能会让有心之人趁机而入。
“陈海亭老婆!”
“陈海亭老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惧。
席永欢这时候面露忧色:“他老婆知道的事情必定不比陈海亭少,在其中的牵扯又不会比旁人少;他们之前对陈海亭下手晚了,现在会不会......”
蔚成頔也道:“昨日已请她过来做过笔录,她表面坦坦荡荡,但是神色并不坦然,所以打算在陈河亭那边有所突破后,再......”
席永欢这时就急道:“你别管我了,拆弹组马上就来了。你快带人去陈家,拦住秦书成他们!陈海亭已死了,但是他老婆是......”他又恍然大悟道,“可是他大舅哥是......”
他和蔚成頔的眼神在空中相碰,一齐又想着了一个人,陈贞茱的情夫。
“他们会是雇佣秦书成的人吗?”席永欢突然愣愣问道。
蔚成頔摇摇头。
两人思考不到半分钟,程邑已跑了过来,说道:“马上到,已经在路上了。”
他说着就要去看席永欢腰腹间,倒计时已经是7分34秒了。
程邑试探性地把衣服拉开看了看,席永欢苦笑:“周围都绑了一圈,我要是能解开刚才就解了。”
程邑只好停了手,忧心忡忡看了眼蔚成頔。
席永欢这时却又道:“不能让他们得逞了。你去忙你的,我不会有事的。真的。”他目光濯濯,紧盯着蔚成頔双眼,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神情。
却见蔚成頔扔是不动,他平静冷淡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蔚成頔这时候就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最好能一举抓获秦书成团伙;最好是把这群四处流窜却不留痕迹的爆炸激烈分子全部抓获;把这群制造恐慌、恶劣案件的刽子手们全部捉拿归案。
如果他们收了钱,就能去替人消灾,而且不承担任何后果。那么还要社会秩序和法律良俗干什么?
所以席永欢几个小时前才不愿意走,宁愿用生命去作险,来换取他抓获他们一群人的一个机会。
他想,眼前的席永欢当真是成长了不少,改变了不少。
蔚成頔忽然抬起一只手,放在席永欢头上抚摸片刻,终于微笑道:“我现在就带人去陈家和何程那里看看,你......”
“我不会有事的!”席永欢仰着脸,一张白皙疲惫的脸现下用一口精气神使劲撑着,于是在阳光下反倒显得神采奕奕,俊逸三分。
蔚成頔深深看了他一眼,冲着程邑悄声叮嘱几句,转过身就去打电话了。
却听席永欢在背后又叫了声:“哎——这个给你。”
蔚成頔回过身。就见席永欢一只脚立着,另一只脚离地三寸,轻轻勾起,脚背光滑细腻,在黑色皮鞋的映衬下,那只脚近乎白的透明。
席永欢加了一句:“我用不着,这边结束就能回家了。”
这时电话接通了,蔚成頔低头朝电话里布置了任务。
蔚成頔再次抬头时,眼中就明灭不定。忽而转过头,在席永欢身前蹲下,将那只脚从鞋子里抽出来,穿回自己脚上。
不需要再客套,他们都知道当前该做什么。
他用手轻轻那双脚上一按,然后立起身。双方神情都尽数落入对方眼里,满是眷念和温情。
最后蔚成頔只说出一句来:“我去了。”
席永欢嘴角向两边一扯:“嗯!”
而这时候,远处已经有红蓝色的光不住地闪烁。
武装荷弹、庄严肃穆的警务人员们整齐不乱地从车上下来,有条不紊地握着防爆护盾,鱼贯而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面目肃静,拎着大大的铁皮箱子的人小跑过来。
程邑赶忙迎了上去......
席永欢微微闭着眼,他耳边碎发被风吹起,秀气的五官在阳光下微微发颤。双手支开,他像是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神灵,等待某一刻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