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夜色尽头》青山小草

65、第 65 章

　　席永欢倒吸了一口气：“蔚——”

　　他把后面的字咽了下去，因为拿不准秦书成一行人是不是还在附近，便尽量减少自己的声响。

　　脚步声瞬间已到了近处，席永欢茫然徒劳地睁着眼，感受蔚成頔蹑手蹑脚正要把他身上束缚解除。

　　他却一扭身，错了开去。

　　蔚成頔动作一滞，不解道：“永欢——”

　　席永欢知道他疑惑，耐心道：“我不走。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蔚成頔左右四顾，暂时没发现任何异样风吹草动，也索性和盘托出：“你手机打不通，中午我回去没看见你，就知道可能出事了。这个......”

　　他伸出手，突然把席永欢的一双脚托在手里。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袖珍美工刀，在那鞋底轻划了一个口子。

　　他捉着席永欢的手指向那裂口里摸去，一个指尖大小的薄片静静待在里面。轻若无物，脚踩上面根本没感受到任何异常。

　　席永欢有些气结，“你......你竟然跟踪我，你比陈河亭更可恶！”

　　他想起了陈河亭当初安装在他家里那个窃听器。

　　蔚成頔也知此事不对，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你当初在荆城第一次被他们抓，结果最后差点没命。这次接到他的电话，我不能，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席永欢气哄哄的，但是脑海里也蹦出了数年前自己在荆城火车站时候的情景。

　　“信号到了这附近就断断续续，我们就分散了找的，其他人现在在来的路上了。我刚刚在外面观察了一下，好像并没看见人......”

　　席永欢这时心已有部分软化，不禁接口道：“那他们去哪里了？”

　　两人一齐摇头了。

　　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还另有别的大本营。

　　蔚成頔这时候倒是又回过神来，他语气陡然紧逼：“你刚才说你不走，什么意思？”

　　席永欢心下仍旧有着余气，想着虽然蔚成頔也是那晚接到电话后，才出此下策；不过他并未和自己主动言说，确实有值得该生气的地方。

　　不过又一想，不然怎么办呢。告诉自己了也只是徒增恐慌，而且他也深知那群人是穷凶极恶的。

　　他于是在心底唉叹了声，侧过脸对着蔚成頔稳声道：“我不能走。我走了，他们也会抓其他的人来。我这句话不是说明我自己多么高尚，要奉献自己。只是，我想做我能力范围内能做的事情。”

　　他又叹了口气：“今天被抓来后，我虽然看不见，但是已发现，这次他们只出现了三个人。按他们以往的行动轨迹来看，可一直都是团伙作案的。所以我想，他们其他人大概是发挥其所长，在别处准备一些东西。比如说，大隐隐于市的周墨洋和制造炸弹的齐勇徹。”

　　“如果就此贸然抓了秦书成三人，那么剩下的人可能望风而逃不再出现。他们心思缜密，手段又不似平常毛贼，可能这一辈子不会再有抓他们的机会了。”

　　“所以我想等，等他们所有人出现，我再寻个机会联系你们，最好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席永欢郑重其事地交代完心中所想，却感受到眼前一亮，头上的黑布面罩显然已是被取了下来。

　　因为长期目视黑暗，从门口透进来微弱的月光，此时都显得格外亮堂。席永欢这才发现，自己当真是被关在农村里那种早就废弃掉了老仓库内。

　　席永欢望向蔚成頔，见他一身黑色，头上亦戴着一顶墨色鸭舌帽，帽檐下那双眼睛幽黑，里面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

　　席永欢有些难为情，嘴角尽力扯出一丝笑：“别生气。我就想再做些事情。以往我整日都在想，这个世界究竟值不值得我活下来？可是我一回头，就发现，原来我身后有那么多双手拉着我。陈晓嘉为了心中的理想，甚至到最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你们都有想法，有自己的使命，可是我曾经是没有的，现在我想尽我所能，做一点对的事情。”

　　“哪怕微乎其微，我想让我自己看起来，也是一个真真正正在活下去的人了，在为某些事情努力下去的人了。”他说完便凑上前去，在蔚成頔额角轻轻点了一下。

　　鼻尖相碰，他更近一步，在蔚成頔的唇上轻啄一口。

　　蔚成頔久久不作声，只用一双眸子长久地看着他。

　　席永欢正待又要说些肺腑之言感动他，让他知道自己心意已决，却不想，这时就着外面微弱的月光照射下，他看见蔚成頔极轻地摇了摇头。

　　席永欢见此，不由得自己也拧上劲来，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都是白说了。

　　他也冲蔚成頔一摇头：“不行，我不走。”

　　蔚成頔语气清冷强硬：“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冒险。其余的人马上要到了，我们守株待兔，等到他们回来就收网。”

　　席永欢气急：“如果他们又只是三个人回来呢？你也知道他们的躲藏功夫，这么几年来，社会面上就没听过他们的消息。其余的人这次放了，下回就很难了。”

　　蔚成頔干脆不说话，开始翻转手中美工刀。

　　他要把席永欢手腕脚踝的麻绳拆了，然后或抱或扛或打晕了带走，反正不能放任他留在对方手里了。

　　席永欢已猜到他的企图，就用力把背部往那墙上靠去，身体不住地翻转成各个姿势的麻花，就是不想让他碰到自己。

　　蔚成頔喝他：“别闹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席永欢在百忙中也回他一句：“我也说清楚我的意思了！我不想走！你快走！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一举拿下他们所有人！但是我如果跑了，这个机会也没了。”

　　席永欢挣扎地远离蔚成頔，像只长虫在地上拱来爬去，慢慢地就拱到了大门口处。

　　蔚成頔心下几番计较，仍要上前。这次他打算干脆不解开，直接把席永欢扛在肩上带走。

　　两步走近，他伸出手去，却见席永欢猛然不动了。

　　席永欢侧躺在地上，身上衣物上尽是尘土，脏乱不堪，可是那头却是一直不沾地，依旧整洁干净。

　　头发因为方才一直戴着黑布面罩，所以四仰八叉地支棱着，额前的碎发也不似既往柔顺了，浅浅地搭在眉侧。

　　他皮肤在月色下愈加白皙，一双眼此时毫无感情，清透明亮地冷冷望过来，嫣红滋润地唇紧闭。他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漠然气息。

　　蔚成頔伸出去的手骤然停下了。

　　席永欢见他停下了动作，唇瓣轻启，语气冷淡，朝他再次重申：“我不走。”

　　蔚成頔深深看他一眼，蹲下身来，两双眼睛平视了。双方皆是沉默了。

　　大概过了好一会儿，蔚成頔大抽一口气。他伸出手，在席永欢头上摸了一把，末了仍不舍得似地把手拿走，又把手停在对方小小精致的脸颊上。

　　席永欢不是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但是自己心有打算，所以这时就服软地把脸在那只手掌上蹭了蹭，感受那手掌心的硬痂和指尖的柔软。

　　却不想，蔚成頔的手快速地收了回去。

　　席永欢抬起头，跟着蔚成頔的视线迅速朝后张望，却见仓库外面，深深的芦苇荡子后面，隐隐约约透来些起起伏伏的灯光。

　　灯光微弱，行动轨迹却是不缓。

　　蔚成頔静静盯了一会儿，立刻得出结论：“不是我们的车。”

　　席永欢冷静道：“把我的蒙头布拿来，你快走！”

　　蔚成頔不动。

　　席永欢道：“如果我想做一件什么事，我最想要的不是成功，而是身边人的支持。我希望你支持我。”

　　蔚成頔沉默地转身，去把地上那布袋子拿了过来。见着席永欢双眼含笑，水光泠泠地望着他。

　　他哑着声道：“你......”

　　席永欢收了笑，轻声细语地道：“我知道，我会尽力保全自己的。”

　　蔚成頔依样把席永欢整理成刚见着时的模样。

　　而鞋子的裂口因又薄又小，踩下时几乎看不出来有任何缝隙，所以蔚成頔仅仅便是把那薄片又往内里塞了塞。

　　他原样关了门，悄悄遁去了。然后找了个不远处的地方，静静隐了身形，观察着这边。

　　等车灯光越来越近了，他眯起眼一看，果真从车上只下来了三个人。

　　领头的身材高挑，肩宽腰细，身形颇为矫健。

　　后面跟着一个壮实大汉，肩上斜跨着一只长形物体，蔚成頔暗想这大概就是橙橙了。

　　而黄黄身材不高，却能见着体型结实遒劲，脚下走路生风，轻盈的很，不似一般练家子。

　　蔚成頔拿起通讯设备，想问问其余人究竟到哪了，却见通讯器材内隐隐闪着一个红光，显然是断了线。

　　他又抬起头去看，却见这三人也不开仓库旁边的主屋灯，又把车灯也关了，竟就着月光就从车上开始往下搬东西。

　　整整齐齐类似窖酒的木箱子从后备箱里抬出来，两个人一组搭着手轻轻地再把木箱子往主屋里抬去。

　　重复三次后，落在末尾的一人就关掉了后备箱，双眼如鹰样环视一周，却未见异常，便甩了甩手也走进了屋内。

　　蔚成頔刚刚不自觉就屏息了，这时见三人都已进屋，这才大呼一口气。

　　他想了想，把手上的设备找了个地方藏好，就蹑手蹑脚走近了那主屋。

　　他忽然心头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想起上次也是跟踪席永欢。他们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席永欢当初被陈河亭胁迫要他向赵青开枪，而蔚成頔那时在屋子外一无所知又心内焦虑。

　　现下，席永欢在隔壁的仓库内心静如水等待时机，他在主屋外面扒着壁角依旧内心紧张又忧虑。

　　他想，以后不能再让席永欢卷入这种事情了。再也不能了。

　　他刚走到主屋侧边，就听见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齐哥说他就不去了，直接在那边等咱们。”

　　“好，那书成你也别去了，我带着那小子去。”

　　“行，那让周墨洋在那边接应你，结束后过来与我们汇合。”秦书成声音沉稳，具有相当的权威性。

　　“事情做完后老样子，一把火烧了干净。”

　　“嗯。”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大概是几人在开始收拾东西。

　　蔚成頔身形一动，趁着屋内人正在忙活，就快速矮身到了车子跟前。他双目如炬，很快在地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地上散落了几条切割地非常细的糙纸，这是方才秦书成们搬箱子时从里面漏出来的。

　　蔚成頔用手拈起来，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不禁在心内沉了沉。

　　是硝味。

　　他曾经在国外的时候专门训练过，如何顺着这蛛丝马迹了解是用来作何种武器的。

　　看样子，箱子里八成便是火药。

　　他想弄清楚他们的汇合点。可是他现下是孤身一人，并无任何外援，想着橙橙背上的那挂长条，他清楚如果在保护席永欢不受伤害的前提下，他很难把这三人绳之于法。

　　蔚成頔思考片刻，还是悄悄隐了身形，退远了。

　　他去找到了自己的通讯器材，打算先去与其他人汇合后再商议。

　　·

　　蔚成頔离开后，席永欢又如同一只长虫扭来爬去，直到靠上了冰凉的墙壁，才算是停了下来。

　　他听见汽车引擎在门外面静了下来，几个人的脚步声轻响几番，来回活动后再也没声了。

　　他心里盘算着，这次又只是回来了三个人。剩余的人躲在哪里呢？

　　他们把他带来，又是做什么呢？这些刽子手。

　　他因刚刚和蔚成頔见了面，心思还有些起伏不定。一面猜测着秦书成一群人的目的和动向，一面又念着蔚成頔，想他是否已与自己的队伍集合。

　　思来想去，倒是把他自己想的睡着了。

　　席永欢也不知道自己歪在墙上眯了多久，反正眼前一片漆黑，是黑是白他也分不清。

　　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拽了起来，秦书成的声音近在咫尺：“如果这次你也活下来了，那以后我打算把你招成我们的VIP常驻。”

　　橙橙也在旁边，见着席永欢虽细胳膊瘦腿，囫囵站起后身子却不显得瘦弱。腰线紧削，整个人显露出一种非常俊秀的男子之美。

　　他听了秦书成的话，也忍不住想上前调笑两句：“在我们那儿，常驻要时常向我们进贡的。”

　　席永欢冷哼一声：“你们迟早要落网的，现在能高兴就高兴一会儿吧。”

　　秦书成“嗤”地一笑，像是毫不在意听了个笑话。他冲橙橙招了招手，橙橙就一把扛起席永欢，竟是直接要把席永欢就这样扛着转移到车上去。

　　而就在转移途径中，席永欢身长腿长，不免磕磕绊绊。橙橙又不是个心细地，于是在把席永欢粗暴地塞进后备箱的时候，席永欢一只鞋子在车沿边上剐蹭着，就掉了出去，连袜子也一起被剐蹭掉了。

　　席永欢忍着心口，并没有叫出声。

　　而橙橙更是毫不在意，拎起鞋子远远丢进了不远处的荒田里。

　　·

　　席永欢又在颠簸中头晕眼花，恶心想吐。后备箱内闷热至极、密不透风，呼出的热气片刻后又转为浊气重新被吸入体内，他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秦书成的目的地了。

　　等到新鲜空气再次入鼻，他已经是彻底的头昏脑胀，身体乏力，站也站不稳了。

　　黄黄对他则没有秦书成那么客气，把他提溜出来后就扔在地上。

　　接着就听黄黄从车厢里窸窸窣窣摸出了件东西，绑在了席永欢身上。

　　席永欢虽双手仍然被反剪，脚腕这时却被放开了。

　　他虽看不见，但是仍然意识到自己又像当年一样在身上被绑了炸弹，所以不敢随意乱动。

　　这时，就感觉到黄黄拍了拍他的背，道：“上车。”

　　他在黄黄的半搀扶、半推攘下，就又上了车。

　　这次还好，不是后备箱里了，能坐在椅子上了。

　　而他这时也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车子里就只剩黄黄一个人了。车子方才行进到现在，压根没听见橙橙和秦书成的声音。

　　因他自己一直都在后备箱里煎熬，也根本无心去注意，橙橙与秦书成在仓库那里时究竟有没有上车？亦或是，在刚刚停车的时候，这两人就走了？

　　又不知道行进多久，车子猛然停下了。

　　席永欢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旁的车门大开。他被黄黄大力一抓就拉了出来，然后快速推了开去。

　　还没站稳，席永欢就听见车子的引擎声响起来。如此的熟悉，却飞快地远去了。

　　他心下忽然间不知所措，他试探性地喊道：“黄黄......”

　　无人应声，他却已是彻底明白过来。

　　黄黄开车走了。他被他们丢下了。

　　可是，他被丢在了哪里？这里是哪里？

　　席永欢跺了跺脚，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他根本连其余人的声音都没听到，影子也没看见，就被当成了个不知道什么作用的棋子给丢在了棋盘上。

　　心中开始慌乱，席永欢茫然又惊恐地在黑色布罩里瞪着眼。

　　他开始大喊：“有人吗——”

　　无人回应。

　　他又大叫，简直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