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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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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永欢双眼眯了起来,压住内里那一闪的精光。
谁知道那人在门口借着窗口洒进来的微亮,仅仅是把床上假寐的席永欢囫囵看了一遍,便又重新扭转握把,关上门,出去了。
席永欢听着那轻手轻脚的动静远去了。莫名有些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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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赵隶竟然松口了,指控陈海亭曾经指使他把一个卧底给做掉了。
警局内部迅速反应,在通过一层层汇报查证后,确认了朱榆林的真实身份。第二天,便在谷堪市的荒山上,挖出了朱榆林的尸体。
他这时候已经不被称为朱榆林,而是陈晓嘉。
而这时候,省里组织的专案组已到达谷堪市,席永欢交上去的材料被直接送至专案组手里。
谷堪市的整顿工作已正式开始了。陈海亭迅速被传唤。
雪花不停,雪球则越滚越大;事件中心的迷雾越绕越大,雾色却也越来越散。
原来陈贞茱是陷入泥潭、且越是要别人陪着一起下泥潭的那一类人。
她一直隐在最后面,靠着某些福利机构,接触到了非常多需要资助的学生,她欺瞒与哄骗获取信任,再通过筛选、运作,而把某些“可造之材”输送到各市去。
当初席永欢在陈河亭身边见着的便是她负责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陈海亭究竟有没有犯案,陈河亭、陈贞茱各自的犯罪事实究竟如何,正在紧锣密鼓地勘察、落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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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永欢因之前陈述过朱榆林的消息,所以自然这次又被叫去补充笔录。
从而也知道了朱榆林——陈晓嘉,最终竟真的早就消失于这个世界上。
他在谷堪市公安局并没见到蔚成頔,故而一出门就揪出手机,给蔚成頔拨了过去。
“陈海亭罪名大吗?”
“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涉嫌......”
“他不会再出来吧?你知道他是谁的妹夫?”席永欢急急地打断他。
他突然想起来他俩曾经讨论过这件事的,而他从在电视上见到陈海亭的妻子起,就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资料,这才发现了其中纠葛至深。
“不管他和谁有什么样的裙带关系,他也跑不掉了,”那厢蔚成頔也罕见地沉默片刻,又道,“朱榆林......陈晓嘉明日就还给家属了。”
席永欢也沉默半晌,闷闷道:“好。知道了。”
他愤然地朝空中踢了一脚。
第二日,席永欢在警局门口见到了互相搀扶着,双目通红的陈晓嘉父母。
他不忍上前,只静静立在马路对面。
看着他们两老进了门去,不多时,又由家族里年青后辈搀了出来。显然,两老现下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陈晓嘉是不能够进入陵园的。在证据完整固定后,交由了家属自行处理。
席永欢静静看着那一群人走了,门口又寂静下来。
哑然立怔半晌,他终于也扭头走掉了。他最终也没去看朱榆林,不,是陈晓嘉,最后一眼。
他觉得如果当初没有他的出现,可能陈晓嘉就不会为了他,而在陈河亭的逼迫下就范。
陈晓嘉当时竟想的那样简单:自己既然已断了线,便想方设法让别人保全吧。
席永欢默然地回家,仰躺在沙发上,沉默地悼念陈晓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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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成頔难得回来一趟,匆匆洗漱后就要补觉。
席永欢因怀着心事,就跑去他房间,也静静躺在床边一侧;眼睛闭着,手指顺着席梦思花纹不停抠抠抠。
蔚成頔忍无可忍,把那只手捉了来,紧紧包在手里。
席永欢又哀哀叹气。
蔚成頔忍无可忍把那只脑袋也紧紧拥进了怀里。
席永欢这下全身被禁锢,也不能再乱动出声,这才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了。
就听桌上手机突然大响起来。
蔚成頔伸出手去捞了来,递到怀里。
席永欢挣扎地抬起一只眼,见是个外地号码,以为是骚扰电话,手指一划给挂了。
他往蔚成頔怀里重新蹭了蹭,寻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睛。
铃声再次不厌其烦地响了。
席永欢这次不等蔚成頔拿了,自觉起身去捞了来,放在耳朵边:“喂——”
“同学,五年不见,像是没怎么变嘛。”语气轻佻,尾声微微带着嬉笑之意。
席永欢大脑忽然嗡然清醒,这个声音一钻入耳,便教人心头发麻。
他一瞬间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你——你们——这几年,你们躲在哪里?”席永欢语气添了些许慌张、害怕、恐惧。
他轻轻伸手拽了拽蔚成頔,蔚成頔稍抬了一只眼,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向他表示这不是普通的骚扰电话。
蔚成頔还是不太明白,睁着一双困倦的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他静静地在蔚成頔手心上写下:荆城、爆炸。
蔚成頔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一下子惊讶地双眼发直,凑过一只耳朵来。
那方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哎,你那个朋友又坏我好事。上次他救了你;这回又在我前面带走了陈总经理。我忧心呐忧心。”
席永欢讷讷地:“陈总经理?陈海亭?”
那边悠然一笑:“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有空见个面吃个饭。”对方显然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席永欢这时才有点后知后觉的气愤:“你们上次差点害死我!你们现在也在谷堪市吗?这次又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对方一下子乐了,“哈哈”几声后屏住了气息,压低了声音道:“这次又需要你帮我们的忙咯。”
席永欢咬牙切齿:“趁早自首,还有余地!”
那厢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又是“哈哈”几声,电话随之挂断了。
席永欢和蔚成頔对视几眼,双方都立时想到了不久前刚被蔚成頔一行人,从呼市集团大楼带走的陈海亭。
陈海亭,是谷堪市乃至谷垅省,在各个体系内都游刃有余的人。只要陈海亭松口,恐怕不仅市局,连纪委都要忙活好长时间。
陈海亭,对于整个案件的告破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陈海亭,对于某些人来说,死了比被抓才最为重要。
想到这点,席永欢双目睁睁看向蔚成頔。
蔚成頔也愕然起身,赶七忙八地抓起衣服就穿,然后拎起外套就出门去了。
他要赶快把这个消息和队里汇总,然后加快对陈海亭的审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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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在荆城爆炸案发生后,根据抓到的旧案主犯口供,渐渐拼凑起了这样一群人的大致图像。
这群人是纯属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那种亡命之徒。
可是荆城市爆炸案后对方像是人间蒸发,水流入海,竟是一点痕迹也不露。
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平日里属于主脑身份,名叫秦书成,有着非同寻常的统筹协同能力,当初便是他聚集起一帮人的。
烧的一手川菜的外国人叫伽利略兴,又名“橙橙”,听说有着国外特训背景,格斗技巧很是不凡。
还有一名能自行组装炸弹的能人巧手,名叫齐勇徹。荆城爆炸案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蔚东莱,有从警背景,不知什么原因就加入了秦书成团队。
“黄黄”,不知其真名,与秦书成过从甚密,大概为其兄长之类的关系。
而被抓的旧案主犯周墨启,同样也供出了其弟弟——周墨洋。
周墨洋,在这个团伙中,为打手身份。因其自小聪慧,只要听过哪个地方的方言,学个几天,立时就能说的惟妙惟肖,叫本地人都分辨不出来。
这次周墨启也是听弟弟说有笔大生意可做,所以他才停止这逃亡数十年的生涯,从外地赶回来,准备加入分一杯羹。
不过因为他手脚毕竟不利落,只有一身鲁莽。和蔚成頔他们一队人马甫一碰面,便不费对方吹灰之力就被抓了。但是在被抓之前,他竟手忙脚乱朝蔚成頔头上开了一枪。
后来这群人形影踪迹全消,蔚成頔又被接送出国,席永欢愤怒而忧伤,曾跑到江边,对着奔流的江水怒吼道:“一群乌合之众,迟早会抓住你们的!”
从此那些人的声音形象便一直记挂在心底,只要一听,便能辨认。
席永欢想着,那他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呢?
自从陈河亭被抓后,自己除了偶尔被叫去做一些补充笔录,其余时间因请了假,就一直蜗居在家,甚少出门。
他们指的陈总经理当然是陈海亭。想来大概是他们因为要弄清陈海亭行踪,做了一些相应准备,这才发现了他。
可是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属于拿钱办事的那种。他们这次又是拿了谁的钱,要替谁办陈海亭呢?
席永欢静静躺在床上,回想刚刚秦书成说的话。
请他帮忙,他与他们谈何帮忙。
他们既没有把陈海亭拦下,难道还要在谷堪市继续盘踞等待下一场任务吗?
席永欢正胡思乱想着,手指抚在被沿上。被上还留着蔚成頔残留的体温,他一咕噜翻身滚进了被子,掖紧了四周,趁着温暖闭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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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海亭死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席永欢正黑布蒙面,手脚被缚,一身扭曲地倒在一辆白色面包车车厢里。
耳边听着秦书成一行人兴奋讨论,他非常不安与焦虑。
倒不是为自己突然被绑,而是想到,如果陈海亭就这样一死,那么呼氏集团未来何去何从?
大厦将倾?还是他后面的人会就此走上台前,接过这一摊戏台,唱一场更宏大的曲目?
呼氏集团繁华外表下,隐藏的各种暗面被扒出,利益牵扯的各个行业都或多或少受到波折。
还有交由赵隶和陈河亭打理的各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场子,实则是各种不堪的暗流场所。
以及呼氏集团和各个当权有势的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叔朋关系。
陈海亭一死,所有的事情,就此在他这里断了。
席永欢默默听着,轻轻扭了扭手腕,知道挣扎无望,索性在地上躺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闭着眼假寐。
他方才出门吃早饭,刚买了一个车轮饼,咬了一口。正细细品尝内里红豆甜香时,拐角处突然出来一个人,拿过一块白色毛巾就往他脸上扑过来。
他慌忙伸手去挡,后面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人,也拿着块毛巾,眼疾手快迅速捂上了他的口鼻。
他就此浑身发软人事不省了。
等醒来,才发现,自己又被绑架了。
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子“铿铿锵锵”终于停了。
感受到车子一路颠簸开的并不顺畅,席永欢心里感叹,看来这群人是真的很喜欢把大本营放在郊区或者农村。
不知道那个周墨洋,是不是又已经学会了谷堪市的本地方言。
一如既往,他又是被一脚踹下了车,踉踉跄跄在人的一推一攘中摔进了间屋子里。
接着就是铁门落锁的声音。
席永欢艰难站起身,在房间里梭巡。
脚上的绳子虽被解了,但是手仍被反剪着,脸上的黑布也没被扯去。他就一边缓慢顺着墙壁走,一边用鼻子嗅来闻去。
屋子里一股子陈旧腐朽味。静立片刻,也并未感受到有风拂过的触感。看来是全封闭的。
脚踩的也触感也不像是水泥地面,倒像是农村里压实压紧的黄土地面。这时是白天,可是外面现下并没听到任何行人或者车鸣声,连鸟叫也未曾听见。
席永欢腹诽:这群人是够省了,这回估计是找了个远离城郊荒废已久的村子来关他。
上回,至少还有只窗户。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席永欢听见铁门呼啦啦打开了。
他侧过身去,用耳朵朝向门前。
橙橙今日是主厨,所以格外热情地递过来一只饭碗,嘴里邀请道:“新学的,渝味宫保鸡丁。”
席永欢背过身去,把双手上下摇晃,表示自己无法吃这碗美食佳肴。
橙橙是带着准备来的。这时就从裤兜掏出一把小刀,走到席永欢跟前,两下就把那麻绳斩断,又热情至极地把饭碗递到席永欢手上。
席永欢想扯下脸上黑罩,却被橙橙一把拦住。
他会意,便把那黑布卷起来,只露出口鼻。然后顺着碗沿摸到一只破勺,挖了一团饭和菜喂进嘴里。
等吞下了肚,感受橙橙那带着异国浓厚的气息还在跟前,他默默翻了个白眼,但是嘴里说道:“good,有那味了,下回多放点辣椒。”
橙橙心满意足的离开,那铁门哗啦啦一下又锁上了。
席永欢这时就想把脸上黑布拿下来,手刚一碰上,就听见门又吱吱啦啦响了起来。他连忙抓起饭勺又开始吃。
来人进来后并不说话,席永欢于是只好大快朵颐,仿佛碗里当真是珍馐美馔,盛世佳肴。
直把碗里吃空才算完,席永欢伸出手把碗递了过去。
秦书成并不接。
席永欢就把碗拿着,双手双脚小心翼翼踅摸着溜到墙根,把碗放下。然后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秦书成看着有意思,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笑:“既来之则安之,过得很习惯嘛!”
席永欢听出了他的声音,想起当初自己在火车站被此人的一个行李箱害得差点与世长辞,心里烧成一团火,于是只冷哼一声。
秦书成毫不介意,慢慢走近了。
他盯着那黑布下露出的尖下巴和嫣红微润的双唇,皮质白皙的双手合拱在胸前,手骨越发显得修长明晰。
秦书成嘴边始终嗪起一丝笑,温柔和善道:“你很幸运,那次我还以为就此和你告别了。”
席永欢又是轻嗤一声,罢了又冷冷道:“你说的一起吃饭就是把我掳了来?”
秦书成手指轻轻从席永欢肩上划过,撑在后壁墙上。他身长胳膊长,此举竟然还能在两人间留有充足的缝隙来。
“我想再请你帮个忙,既然你那么幸运,我想这次我还是会成功的。”秦书成说的极缓,似乎要把一字一句说进对方耳里去。
席永欢道:“什么忙?又要玩声东击西之类的把戏吗?”
秦书成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招玩的精就能玩到老。不过这次我想玩新的。你那朋友上次救了你,看看这次能不能再救你咯。”
席永欢虽目不能视,但是也能听到对方话语中那消遣玩笑的意味。
想想人命在对方眼中原来如若草芥,是玩玩的。
他便心有所怒,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一只脚疾风索命般踢了出去。
秦书成见他面色有异,早就心里起了防范。在席永欢立起时很快就默默窜远了,否则那一脚,可能正中他下腹之下,成为难言之痛。
这时间,门口站立半晌并无半分声响的黄黄见了,立刻就走了进来。捡起地上的麻绳,分成两半,也不问秦书成的意见,果断束了席永欢双腕和双脚。
席永欢想着自己再挣扎也无用,一人对多人,毫无胜算,于是格外顺从听话地又被绑成了个粽子。
秦书成这时由惊转怒,心下也激起了一层微薄的愤意。觉得和席永欢话不投机,索性不再多言,和黄黄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席永欢再次靠在墙角,想着这次秦书成这群人究竟另有什么目的呢。
难道他们除陈海亭不成,现下要换目标了?可是现在陈海亭已经死了,虽然他们讨论中并未说明是自杀还是他杀。
但是,究竟是谁雇的他们呢?
席永欢头脑风暴了一阵,反而更抓不住头绪。干脆蜷曲着身子,靠在墙边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晚饭是橙橙的新菜:渝味肉丝炒皮蛋点缀黄瓜丝。
席永欢堪堪吃了几口,就连连竖起大拇指。橙橙又是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又过了些时候,席永欢无论如何听,外面依然寂静如常。没有虫鸣鸟叫,根本猜测不了时间究竟流逝到了哪一刻。
他又迷迷糊糊地靠在墙上想睡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铁门极轻极轻的响了。
他登时睁大双眼,望向传来声音的那一个方向。尽管毫无作用。他的蒙面黑布并未解下,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