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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母亲 ...


  •   去年三月孔悦然举办婚礼时,王凯文家天南海北的国际亲戚来了十几号。孔悦然起初不想通知自己的父母,但一看男方家那么大阵仗,她这么做有些说不过去,才不太情愿地联系到表姐,邀请了在长沙老家的二老,和其它一些人。

      婚礼热热闹闹,而孔悦然仅是接人时、敬酒时,以及送别时和父母搭了几句话,并无多余交流。婚礼结束隔天,她就吩咐两人各自回去了。

      然而生完宝宝,父母和她的联系开始变得多起来。尤其孔母王义美,平均两周一通电话,每通电话两三分钟,要不是孔悦然嫌她占用时间,她准保做到一周两三通。

      最近,听说女儿每月开一万多雇了个做饭拖地带孩子的保姆,还是小年轻,孔母立即自告奋勇要去□□她。说了好几回,奈何孔悦然都没答应。情急之下,孔母先斩后奏,买了票直达上海。

      孔悦然下班回家一看,六十岁的老母亲脚下堆着大包小包,正在小区门口等她。孔母当年是位美人,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保养不差,烫着短波浪头,穿着得体大方,看着比同龄人小好几岁,只神情有些焦灼不安。

      不知为什么,孔悦然一跟父母说话就容易动气,声色也比平常急促:“你怎么来了?你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不是叫你别来吗?”

      她见母亲欲言又止,又问:“你自己家不管了?来得这么突然,我都不及安排,这不是给两家人家添乱吗?”

      她妈妈等她说完,小心地辩解:“你叔叔退休了,儿子也刚结婚,我跟他一天到晚在家待着没事,就过来……我想帮你带带孩子,你老是不同意,我又担心——”

      “担心什么?我现在还用得着你担心?”

      孔悦然不想再听,说罢便不耐烦地给王凯文打电话,让他下来拿行李,转头又数落孔母两句:“你什么时候到的?到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家里有人你知道吗,就不晓得上家里待着,非跟这儿吹风?”

      她母亲没吱声。

      不多会儿,满脸笑容的女婿下来了,殷勤地把大包小包拿上楼,这态度倒显得他是亲生的。

      孔悦然长租的这处房子,位于古北黄金城道附近,属于高档小区。孔母这次没打招呼就来,确实让她心烦,因为她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她跟保姆带着宝宝一间房,另一间房让老公住着。

      母亲这一来,保姆只能睡沙发。而且孔悦然有点洁癖,任何脏、乱都难以忍受。第二天她起床看见客厅的沙发上窝着被子,宝宝床横在通往阳台的路中间,跟她婆婆在时情况一样,哪里还有生活品质可言?顿时就有些烦躁难忍,一直拉着脸。

      母亲已经起床在煮粥、蒸蛋、蒸包子。

      她不让保姆插手,一个人把四个大人的早饭做好,摆了五六样出来,蔬菜、水果、鸡蛋、主食都有,比平常丰富很多。

      吃饭时,她总观察孔悦然从哪样碟子里夹得多些,再悄悄记下。

      吃完饭,孔悦然去上班,孔母麻利地收拾桌子洗好碗,又把两间房里的脏衣服拿出来洗;洗完衣服又拖地,嘱咐保姆说:“这地得每天大早拖一遍,柜子、桌子都要擦一遍,阳台也要扫,看不见灰尘也要扫。然然爱干净,从小就讲究。”

      年轻的保姆抱着孩子立在一边,低眉顺眼地听着。

      孔悦然工作忙,应酬多,待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孔母常常等到晚上她回来想跟她说说话,眼见她总是接电话刷手机脸色难看很不耐烦,便把话又咽回去。

      一连多天,孔母只抢着洗衣、做饭、喂宝宝,时间一久,常常就跟保姆唠叨,诸如:

      “我年纪不大,身体也好,你看你年轻人干的这些活儿,我干的也不差,甚至更好,是不是?”

      “我女儿太辛苦啦!白天上班,晚上应酬,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都指望她,她前两年,还给我在长沙按揭买了套房,要还贷款,她哪还有多的钱再请个人啊?”

      “小姑娘,你说你们的工资怎么那么高呢?这也没干什么活儿啊!要不,你帮我也找份这样的工作吧?”

      王凯文跟她们说不上话,语言交流也不太方便,但看岳母和保姆常常交头接耳,以为两人交情甚好,他也乐得高兴。

      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有天孔悦然回来得早,难得坐沙发上看会儿电视,保姆喂好宝宝,见孔母去洗澡,趁这个当儿到孔悦然跟前低声说:“孔姐,我有个事想跟您商量。”

      孔悦然头也没抬:“什么事?说吧。”

      “您母亲年纪不大,做起事来也很麻利,这些天,家里的活儿都是她抢着做的,我觉着……要不,我就不来了吧?让阿姨在这里照顾宝宝,你们也省心。”

      孔悦然立即调低声音:“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保姆忙道:“没有没有,阿姨人很好的。”

      “那你好端端的,干嘛提这个?”

      “我这……是看你们不太需要我。”

      “我妈不会待很久的,再过几天我就送她回去。你刚才说,活儿都是她做的?你怎么能让她一老人家替你干活儿呢?”

      “不是不是,是阿姨非要……这么说吧,不管我做什么,阿姨都会来抢。我做饭,她马上过来让我放下,她更熟悉你们的口味;那我去拖地,刚拿起拖把她又跑来说她拖。我就……就只好听她的。”

      “那也不行,我付了你工资的,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得早点告诉我,怎么现在才说?”

      保姆心想她再怎么有理,人家毕竟是一家人,哪有向着她这个外人的道理?索性不解释了:“所以我说,要么您解雇我吧,跟我们经理打声招呼,只要不是我的过错导致解除雇佣关系,我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孔悦然想了想:“我刚不是说了吗?我妈过几天就走,你还是踏踏实实在这儿干吧,别偷懒别敷衍,用心就行。”

      保姆讪讪地答应着,去看孩子了。

      孔悦然遂留心观察,果然看见没事的时候,母亲的眼睛似乎时刻都盯着保姆。见她哄孩子玩,她快速收拾好,也跑去哄孩子;保姆转身去手洗宝宝的衣服,她妈忙说:“你放着,马上我就来洗,不用你管。” —— 这在职场上,明显就是架空。

      此时孔母房里的电话响,她把孩子抱给孔悦然,去接电话,半个多小时都没出来。孔悦然觉得好奇,走到门口听了一耳朵,猜测应该是母亲现在的老伴儿在跟她聊天,母亲说话的声气很放松,很柔和,脸上还有笑容和嗔怪。她回客厅坐了会儿,决定等她忙过这两天,就送母亲回去。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孔母没像往常一样抢着洗碗,而是东翻西找了好一阵,慌张地问保姆:
      “小徐,你看见我那条项链了吗?”

      保姆正抱着孩子在阳台晒太阳,随口问道:“什么项链?”

      “就是我那条纯金的项链呀,很贵的,我舍不得戴,给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了。” 说着孔母来到阳台前。

      “没有啊,我从来没见过你们的这些东西,更不可能开你睡房的抽屉。怎么,找不到了吗?您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不可能!昨天都还在,今天怎么也找不着了,你真没看见?”

      “阿姨,我不会骗你的,我真没看见。”

      “那好,你把你行李箱打开让我找找看。”

      保姆立即变了脸色:“阿姨您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偷了项链是吗?”

      “我没这么说,但是家里到处我都找过了,都没有,只有你的箱子我没看过。”

      保姆毕竟年轻,性格冲动,这话一听,当下气得嘴唇发抖。她把宝宝往孔母怀里一塞,冲进储藏室收拾行李:“你要找找好了,你不就想撵我走吗?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孔悦然下午接到保姆电话,听她呜呜咽咽说明事情缘由,就让保姆把电话递给孔母。孔母刚拿过话筒,那头就厉声质问过来:

      “你什么时候戴了条金项链,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嫌我不够忙是吗?”

      “我那条项链没拿出来过,你别生气,要不,要不,我再找找去……”

      “没找到你也不能这样怀疑人家,把你当贼你受得了?净给我找事,真是!”

      当天晚上,孔悦然就买好上海到常德的机票,让孔母赶紧收拾东西。

      保姆抱着孩子待在房里不肯出来。孔母几次想辩解,孔悦然都没给她机会,站在阳台上电话打个不停,打完电话就催:

      “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走吧。” 而后不由分说,提起行李就走。

      一路上,孔母不停地辩解,说自己其实就是一时糊涂,冤枉了保姆,让孔悦然不要为此动气,老家目前没什么事,她想留下来帮孔悦然搭把手。可无论她说什么,孔悦然都一言不发。

      车开到虹桥机场,孔悦然送孔母到候机楼,顺手买了些吃的喝的带上。母亲眼见马上要被亲生女儿赶回老家,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说:

      “我本来没想要诬陷她,可她这一个多月不给你干活,还心安理得拿一万多的工资,妈妈心疼你呀,你挣钱不容易,不能这么花啊!” 边说,眼泪边流出来。

      “我挣钱怎么花,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然然,” 孔母流着泪说,“妈妈知道当年对不起你,你让妈妈为你做些事,弥补你好吗?”

      孔悦然冷笑道:“现在想弥补?当年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儿?我在澳洲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十几年,你们连看都没去看过我,就不怕我病了、傻了、死了、被人杀了?现在说想弥补,就能弥补得了?说到底,你想弥补还不是为了让你自己好受!我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你做什么都没用,我根本不需要,从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想起曾经种种,她几乎是一口气喊完这些,头嗡嗡作响,差点令她晕倒。孔母的眼泪声音,此时都如决堤一般:

      “你爸当年突然把你送走,没有给我留任何联系方式,我找不到你啊。后来你姑姑回来探亲,我才知道你在她家,想去看你可你已经毕业走了——”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再婚了?我毕业走了,难道就更联系不上、不是你生的了?”她吞口气,终于说出:“要是我不像现在这样有钱,你是不是到死都不会再认我?”

      她见母亲面无表情地呆在原地,烦躁地里撂下一句催促,就绝然离去:

      “你快走吧,别招人烦!”

      孔母痴痴地看着孔悦然凌厉瘦削的背影,越来越远地隐没在往来的人群中,看见她一刻不停地打开车门上车开走,连忙追出去扒在门口,又盲目地张望了一阵,转过身时悲愤交加,强忍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她拖着行李像被抽干力气一般,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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