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咚眠

14、巳

　　——她常来周公庙。
　　——那里埋葬着她最爱的人。

　　推开院门，青色烟雾弥漫古庙，殷红的血气被黑气缠绕，两股纠缠，并作一股，直冲天际。
　　院中爬满巨蟒，目光炯炯，吐着舌头。一条小黑蛇缠绕着红色襁褓，里面裹了一个半大小儿。小儿脸色乌青，咧着小嘴，浑身抽搐，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柳藤想要上前阻止，却像被施了定身术，挪不动分毫。她只能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小儿，一点点卸了力气。
　　终于，彻底没了挣扎。
　　她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不见鲜血，痛彻骨髓。

　　青烟散去，红黑俱灭。

　　——柳藤从睡梦中惊醒。

　　她搬来三日，接连做了三宿噩梦，就连惊醒的时辰都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是被门铃声唤醒的。

　　柳藤揉揉眼，从湿涔涔的被窝里爬起来，披了一件明黄色睡袍，用白色发夹胡乱挽起满头卷发，光脚踩着拖鞋，晃晃悠悠走到玄关处，边揉眼睛边打开了房门。

　　“柳姑娘早！”
　　一抹耀眼的红闯入视线，点亮了阴暗已久的居室。
　　“小怀？你怎么来了？”
　　房门外，小怀一身宽松的红色运动服，怀里抱着一口喜庆的红色砂锅，笑得灿烂明媚：“我来恭贺柳姑娘乔迁之喜。”
　　柳藤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怔住了，迟迟没有开口。
　　“方便进去吗？”小怀眨眨眼。
　　“方便，方便。”柳藤忙退后半步，让开路。
　　小怀没有进厨房，而是把砂锅放在客厅茶几上，还细心地垫了隔热垫。
　　“锅里煮了东西？”柳藤方才一开门就闻到了食物的诱人香气，才察觉到自己腹内空空，该到进食的时间了。
　　“柳姑娘猜猜？”小怀坐在沙发上，没有立即掀开锅盖，而是卖了个关子。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亮晶晶的，还有两个小酒窝，看上去更显小了，兴许只有十五六岁。
　　“猪蹄？”柳藤随即答道。
　　“柳姑娘的嗅觉果然灵敏！”小怀掀开锅盖，是一锅色泽鲜亮，卖相绝佳的蹄花汤，“尝尝？”
　　“嗯嗯！”柳藤忙取了碗和汤勺，脱掉鞋子，挨着小怀，盘腿坐在毛毯上，背靠沙发，盛了两碗汤，一碗递给小怀，一碗高高捧起，凑到嘴边，象征性地吹了两下，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好烫！呜呜——这也太好喝了吧！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手艺！”
　　“不是我，是罗靛做的。”小怀并不像她那般着急，正握着汤勺，优雅地吹着热气。
　　“罗大师？你没骗我吧？”柳藤不可思议地看着小怀，“他转性了？”

　　她当然不会怀疑罗靛的厨艺，毕竟对方看上去一副对万事万物都很挑剔的模样，外面的饭菜估计入不了他的眼，自己做饭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

　　“他让你来的？他不是不同意我住在这里吗？怎么可能亲自炖了这么美味的汤，还让你端着锅，大老远的跑来贺什么乔迁之喜。这行为也太奇怪了，完全不像他的作风……汤里不会有毒吧？宁愿毒死我，也不愿便宜了那些恶鬼。”
　　“咳咳——”小怀险些被对方的骇人言论吓到，忙摆手否认，“不是他让我来的。罗靛早上煮汤煮多了，我就擅作主张端了过来。况且也不算大老远，我们就住在隔壁。”
　　“你们？隔壁？”这可比大老远送汤还要诡异，柳藤试探道，“该不是来给我收尸的吧？”
　　小怀讪讪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罗靛的原话，确实是这个。

　　柳藤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她捶胸顿足，一时无言。也不知他们的交情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愿意为她“收尸”，可也只愿意为她“收尸”。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末了，她也只是“好好好”了几声，硬着头皮喝完了小半锅汤。
　　至于另外的大半锅汤，是小怀喝完的。
　　柳藤严重怀疑，小怀在隔壁根本喝不到汤，端到她这里来，其实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而她，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柳姑娘，你是画家啊？”
　　小怀填饱了肚子，兴致更高了，看上去并不准备立即离去，而是学着柳藤的样子，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仰头打量四周。
　　正对面便是一整面彩绘墙，明亮的黄，耀眼的红，金光闪闪，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无忧无虑，阳光明媚。

　　“嗯，一个穷画家。”柳藤点点头。
　　可真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小朋友。进屋这么久了，尽顾着喝汤了，这么醒目的画竟然现在才发现。而那日，她和罗靛围绕着书和画，聊了那么多，他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活着自己的世界里，真可谓纯粹至极。

　　“柳姑娘，你可以给我画一幅画吗？”小怀的声音压得很低，若不细听，几乎听不到。
　　“可以啊。”柳藤爽快地答应了。
　　“真的？”小怀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含惊喜，几乎跳了起来。
　　“真的呀。”柳藤被对方逗笑了，“现在吗？你想要什么样的画？”
　　“就现在吧，你想画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是你画的就行！”
　　“你的要求可真低。”柳藤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就找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吧，不要紧张，可以随便动。我作画全凭感觉，速度很快的。”

　　小怀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膝，窝在沙发里，凝望着彩绘墙，自始至终，一下也没动过。
　　整整一个时辰，水墨画终成。
　　是一幅扇面。

　　古槐树下，一位赤脚的红衣少年卧在满天花雨中。
　　日光穿过一簇簇淡黄色的槐花，落在他的眉眼间，映着恬静的睡颜和唇角的一抹浅笑。
　　少年左手手心朝上，托着圆润的脑袋。右手随意地搭在草地上，手背朝上，指尖立着一只黄蝴蝶。
　　那只黄蝴蝶背着两扇漂亮的翅膀，垂着头，远远望去，似在亲吻少年的指尖。
　　整幅扇面，唯红黄二色，
　　明媚清新，透着春的气息。

　　小怀迫不及待地接过扇面，低着脑袋，半晌没有发表言论。
　　再次抬眸时，睫毛湿漉漉的。

　　“谢谢你。”
　　“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