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咚眠

13、辰

　　——辰时三刻，她连杀百人，世人都道她手辣心狠。
　　——唯有他瞧见，那跪拜时微颤的肩膀。

　　“《辰》是你写的吧？”

　　柳藤的声量不大，店里的人堪堪能听清。
　　只是，没有回应。
　　如常的静，却更显反常。

　　柳藤并不着急，轻轻咬了一口包子，只下去三分之一，外皮被咬掉露出里面的青椒火腿：“大师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罗靛不再沉默：“你怎么知道？”
　　柳藤拨开火腿，夹起一块青椒，在清冷的灯光下亮晶晶的：“气味。”
　　“又是气味？”罗靛皱起眉头。
　　“周公庙的香火味很独特，我跑遍了钦州的寺庙，始终没有找到。幸运的是，我以前来过这里……”柳藤把剩下的大半个包子全部塞进嘴里，咀嚼干净，抿了一口咖啡，用洁白的纸巾擦净嘴角的残渣，“我的鼻子很灵，即便只在小时候闻过一次的气味，也能立即识别出来。那日，我恍然记起，书中那种香味和记忆中小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便寻了过来……”
　　柳藤环视四周，笑得温柔：“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这里的气味竟然一直没有变。而那独特的香火味，正是从你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对自己的嗅觉就这么自信？”
　　柳藤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包子上：“这是青椒火腿馅的包子，辛辣，味冲，再加上浓郁的咖啡味，还有你们二人身上的香味，这么多气味混合到一起，可我还是闻到了淡淡的泥土味，这气味是从后堂传来的，和村子后山以及你我鞋底的气味很像。”
　　罗靛瞥了小怀一眼，后者正坐在一旁默默享受早餐，对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
　　“单凭这一点，姑娘不觉得太过片面？”
　　“当然不止。”
　　“还有什么？”
　　“我查阅了钦州的地方志，确实有过一座周公庙，旧址就在附近。我如果猜的没错，就是这家店。可这家店已经开了很多年了，甚至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更不可能知道它的旧址。我想，恐怕只有店主人最清楚。那么作者如何对周公庙的细节了如指掌，便一目了然了。”
　　“作者也不一定是店主人，或许只是历史研究者。”
　　“普通的历史研究者对周公庙的熟悉程度可达不到这般。”柳藤替罗靛说出了另一种可能，“当然，作者也可能是店主人的亲友，甚至是常客……只是，据我观察，这间店的主人高冷傲娇得很，独来独往惯了，没什么社会关系，对客人更是冷漠得过分，可不像是会闲聊的样子。”
　　罗靛冷笑道：“姑娘讽刺人的本领倒是越发长进了。”
　　“大师过奖了。”
　　“那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吗？”罗靛突然指向另一人。
　　“小怀？”
　　小怀听到自己的名字，忙咽下嘴里的吃食，撇清关系：“与我何干？”
　　“他和我很熟。”罗靛不依不饶，并不准备放过他。
　　“作者不喜欢槐香。”
　　“此话怎讲？”
　　“他说：四月，满院都是腥臭的血气。”
　　“你才腥臭呢！”小怀瞪了罗靛一眼，对方眼神黯淡，并未作何反应，他只得讪讪地收回目光。
　　柳藤的视线移向店门外，天色已亮了起来，树影婆娑，映在红墙上：“四月是槐月，槐香四溢，与小怀身上的香味正相合。既是不喜欢，必然不会佩戴此香。”
　　“才不是佩香呢……”小怀再次出声，反驳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罗靛冰冷的眼神吓退了。
　　“说吧，你靠近我的目的是什么？”罗靛的语气和眼神如出一辙。
　　“讨要灵感啊。”
　　“仅此而已？”
　　“当然了——你对我的画稿不是很满意吗？”
　　“讨要灵感与我是不是作者有什么关系？”
　　“我始终相信：世间万物，有因有果。作者写得那般真实，必然有一定的现实依据。我之所以迟迟没有灵感，就是因为缺少了最重要的朝代背景。作者仅仅用“不可考”三个字就隐去了一切，语焉不详的文字更是让我对画风、服饰，甚至建筑都毫无头绪。若在平日，我早就通过编辑与作者取得联系了。可这本书的作者怪得很，直接拒绝与我沟通。所以，我就只能靠自己探寻了。还好我运气不错，竟然见到了本尊，还得到了槐树的年岁这么关键的信息，从而确定了朝代、建筑、服饰风格。又将‘本尊’提点的黄青二色设为主色调，赢得了作者认可。我不仅按时交了稿，还赚得了一大笔的稿费！真是好运连连啊！”
　　“不是运气，你很聪明。”罗靛的眼底终于有了几分温度。
　　“不过是点小聪明而已，多亏了罗大师以诚相待，才能让我如此顺利。”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自然是表达感谢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笔下的故事？就不怕全是我胡掐的？”
　　“我说过，我相信你。无论是作为‘罗大师’，还是作为作者‘周始’……”

　　柳藤的表情是一贯的真诚，嘴角仍挂着柳氏招牌笑容，那抹笑容刺得罗靛有些恍惚。

　　“对了，我的藤黄手绳还在吧？”
　　“丢了。”
　　“我不信。”
　　“你不是说相信我吗？”
　　“我相信的不仅是你的言语，还有你的眼神。”
　　柳藤笑着将桌上的塑料袋和纸巾揉成团，抛进垃圾桶里，然后起身麻利地穿上外套，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

　　“辰时三刻到了，我去买家具了。”

　　玻璃门打开又合上，将小店与外界融为一体又再次分割。
　　金黄与暗青，界限分明，如同禁令。
　　玻璃门破旧如常，闭合时再次发出剧烈的响声，惊醒了沉睡在暗影里的人。

　　“不对——”
　　“她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