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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采药晚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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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同江景初说要出门,是因为唐锦舒准备明天醒过来就收拾收拾离开,等下午再回来。若单纯是去种菜施肥,或是捡木柴摘果子,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就回来了。
明日,还得还得给这人采点药。
上次采药本来就是为了救急,再加上当时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救他,只是为了让他不死。所以只砍了一点点。
山的正面是连续不断的斜坡。枫树也长得很规整。若是想要找到适合的柴火或者是别的东西,都要去山的背面。去山的背面有两条路。一条是从侧面走过去。相对而言会近一些,路也好走。
还有一条,是从山头跨过去。
江南的山连成片,唐锦舒所在的山头是离城镇最近的一个。
上一世的唐锦舒很喜欢爬到山顶,在悬崖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从这里的山顶可以直直地看见江淮城的全貌。四四方方围起来的城墙,里面是很大的一块地方。城里高楼林立,城外树林遍布。
她看不见城里的人,却能够看见守着城门的哨岗。
城里有几座楼总是很高,突兀地立在城中各处。白日里,这些楼大多数都闭着窗户,只有一座,会在全天都开着。
父亲接她下山的那天,她才知道那座楼是家酒楼。她向父亲申请坐在了面向这座山的那扇窗户旁边。抬头的时候,依稀能看见隐藏在翠色中的悬崖。
彼时,唐锦舒嘴里嚼着从未吃过的美味饭食,在惶恐不安的惊喜里,慢慢品出一丝丝难过——似乎从那个时候,她就预料到,或许这辈子再也回不到那座山头上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行走在江淮城的街道上。
后来就被关在了四分五裂的江家。
如今,唐锦舒看着江淮城外的落日,在夕阳的照射下,整座城仿佛都在发着金色的光。树木把通往城里的官道隐藏得严严实实。她看着满目的光亮,似乎听见了城里的喧嚣。
在她那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每到落日,江府的墙外总是会热闹一些。马蹄声,脚步声,叫卖声,还有小孩子乱跑的声音。
在一墙之隔的外面。
她会在墙角一直听着那些声音,等到叫卖声渐渐远去,脚步声逐渐消失,长辈呵斥着小孩回到家里,等到所有的声音都销声匿迹,才会缓缓地笑一笑回到屋子。
短暂,却漫长的两年半。
她在悬崖边站了很久。后来太阳终于落在了江淮城背面的城墙下,天色变得暗沉,她才转过身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后山地势比前面陡峭。
唐锦舒虽然平日里不太喜欢穿鞋,但是每每出门的时候,她都会穿好防止石头割破脚底。在老妇人死前的那一年里,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帮唐锦舒做了很多东西。
其中有一个,就是帮她做了十几双鞋子。
只是鞋子大多都只到脚踝的位置,并不会包裹小腿。唐锦舒偶尔会为了更好在山上行走,把裤子叠到腿弯。
山上低矮的灌丛多,草丛也多,割破腿是常有的事。
如今晚风吹过刚割裂的伤疤,畅快里带着些避免不掉的痛意。
快到小屋的时候,天色就暗了下来。
清晨唐锦舒是喂过后院的家禽,给屋里的人烧好了一碗羹汤,放在他的手边后,才从小屋里出来的。
如今她乘着月色而归,只刚推开门,就看见了在院子的地上坐着的男人。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裳是老妇人生前从山下老头那里讨来的。并不合身,气质也并不相符。
但好歹是件男装。
只是微微做些动作,衣服就会松散开来。
似乎是听见开门的声音了,男子急促扭过头。月色下,站在阴影处的唐锦舒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的防备。他歪了歪头,侧着耳朵,试探地叫她:“元元?”
声音有些慌。
唐锦舒站在门口愣了片刻。
回过神后,女子背着竹篓转过身关上门。把门栓插上,外面的各种叫声便被隔绝到了院落外,她才慢慢走到江景初的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腿。
江景初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渐渐放下心来,他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声音还有些委屈:“我本来是想洗碗的,但——”
他瘪了瘪嘴,转头面向的地方,是厨房门口的一片杂乱。
唐锦舒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
其实他判断的方向没错,距离也没错。但是今天早晨唐锦舒把熬药用的小锅放在了厨房里侧门口的地上,在它的周围,摞着的全是用来放伤药的罐子。
所以若按照之前唐锦舒走的路径的话,定然是要撞到这些东西。
她大概看了一眼,虽然被撞得东倒西歪,但是都没摔破。
回过头,险些没撞上差点递进眼珠子里的碗。
她往后抬了抬脑袋。
还是不对。
他既然想要自己洗碗,定然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稍微好些了。可既然能从屋里走到厨房门口,那为什么不再从厨房走回去?
似乎是觉察到她心里的想法,江景初委屈地吸了下鼻子:“你说你下午回来的。”
哦。
她过了下午还没回来,所以这人直接坐这儿等了。
唐锦舒伸手顺他的毛,点头得很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后,用手拍了拍他的脑门。
他能感知到现在是晚上,一定是下午的时候就坐在这里了。毕竟身体虽能察觉到环境变化,却不能因为单一的环境,判断出时间。所以他至少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
女子叹了口气。
蹲下来把竹篓放在了一边。
视线不经意落在他露在外面的脚踝上。
她这儿没有适合江景初的鞋子,所以平日里为了保温,男子只着短袜,若要走路,便如今日洗碗这般,脱去袜子光着脚,露出脚踝的扭伤。
因为缺药,她一直没有对脚上的伤处做处理,这么多天过去,扭到的脚踝正是肿得最为严重的时候。
唐锦舒没控制住自己的手。
“疼。”
跟着声音一起反应的,还有那条长长伸出来的腿,猛地一抖。唐锦舒抬眼看他脸上露出的忍疼的讨好的笑。她眼里隐隐露出些嘲讽情绪。
手里蓦地加重了力气,用力捏了一下。
“啊!”
对面的人疼到抽搐。
他本控制不住弓起身子,结果因为身体蜷曲,前面整个弯下去压迫住了胸部,又勾得伤未痊愈的伤口抽抽一般疼痛起来。
落在唐锦舒眼中,这人就像是犯了病,明明是要弯下腰的,却又蓦地抬起——尽管脸上表情痛苦万分。
后来这人索性就躺在了地上,连声音都在疼痛的余韵下颤抖:“我是扶着墙出来的。这里什么都没,我站不起来。”
看来说的是真话。
唐锦舒看着额头冷汗,穿着粗气的男子,在他的气息渐渐平和之后,好心提醒道:“地上有鸟屎。”每天都有鸟飞到院子里讨吃的。她院子里是土地,鸟雀的屎落在地上看着并不明显,她也不可能天天清理。
正好今日拉的,她就没有动。
躺着的男人唇角肉眼可见地抽搐。
她站起身,并未立刻把这人拉进屋子。
而是等把该洗的东西都收拾好,再把今天新采的药煮上一部分。确定不需要再准备旁的事情了,这才费力把男子扯进了屋里。
油灯点燃后,唐锦舒烧了壶热水。
趁着江景初清理身体,女子把小腿刚割破的伤口周围都擦拭了一遍。这些伤口是植物叶片蹭出来的,刚见血,并不深。此时已然干涸,只剩了一些并不可怖的印记。
她把磨碎留下的汁液沾了点,正要清洗伤口,对面那个正在穿衣服的人突然动了动鼻子:“你受伤了?”
嗯?
唐锦舒愣愣地看向自己那还没个指节长,甚至已经隐隐有结痂趋势的伤口,连她都闻不到的味道,这人是狗鼻子吗?
清洗好伤口之后就没再继续,毕竟伤很轻,过两天就可以长起来。坐在墙角的人正扭着身子看向这边,觉察到她走近的脚步声,睁开的眼眶就像是能看见一般,所向之处,正是腿上被划破的地方。
她蹲下来。
男子的睡铺在屋子的角落里,正好靠在墙根。她在那儿铺了一层稻草。接着才是厚厚的褥子。这样江景初躺在上面也不会觉得扎腰。
男子往前探了探身子,抓住了她的腿。
正好把伤口包在手心里。
唐锦舒呼吸停顿片刻。
她垂眸看着男子紧皱的眉心。许是因为向前探的姿势压迫住了心脏,让他发出了一丝痛苦低吟。只是就算如此,他的手还是轻轻在伤口上抚过,顺着边缘一点点摸索。
划出轮廓。
带着厚茧的拇指轻柔仿若羽毛,丝毫不敢深入伤口之中。
他在探这个伤口有多大。
得到这个消息的唐锦舒丝毫不识情趣。并且因为光线太暗,她眯着眼睛,目光正好落在对方的胸口。
她就知道,经过今天一整天的折腾,这人的包扎肯定会散开。如今她看见已然松开的绿色叶片里,若隐若现的深红色血痂,眸色兀的加深。
男子正好划了一圈。
他皱着眉头收回手:“怎么不包扎?”
唐锦舒语气委实算不得好:“等药做好伤口就痊愈了。”
江景初撇了撇嘴。
随着他躺靠下的动作,那块脱落的绿色长片也自然落了下来。露出里头正在长肉的伤疤。他整个身体暴露在火光下,唐锦舒收回了眼——正在长肉的伤疤,很恶心。
“你的伤口快好了,以后就不包扎了。”
她用手指轻轻地把那些夹杂在缝隙里的药膏清理出来。确定清理干净,不会造成感染之后,帮男子把衣服穿上,并系好带子。
呼。
房间里陷入黑暗。
江景初和衣平躺,眨了眨眼睛。月光穿过门边的缝隙,正好在他头顶落下一片光亮。对面穿上的女子呼吸声有片刻停顿。
然后变得绵长。
他闭上眼。
再次听见深夜里突然紊乱的呼吸声,江景初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最开始那几天晚上其实并不能睡好觉。毕竟从小腿到脚骨整个筋脉是撕裂的状态,从回来的第一天就开始肿,故而随随便便动一下,就会疼的连骨髓都要颤抖。
虽然每次惊醒过来稍微动一下就可以缓解疼痛,但是重新入睡对他来说又是一大难题。他总是会睁着眼睛,沉浸在某种、或是很多种情绪里,在很久很久之后,面庞会面向落在黑暗里的那一团模糊的影子上。
暗夜里,他会听见两道呼吸声。
一道是自己的,还有一道,是床上那人的。
偶尔呼吸声会发生变化。他会听见床上的人转了转身子,或仅仅是身体的摩擦。他能够从这些声音里判断出这人是醒了还是仅仅翻个身。时间久了,他甚至能够判断出她转的这个身体,是面朝的哪一面。
在很少很少的情况下,床上的人会猛地坐起来。
不过这种情况太少了。
江景初只在第二晚的时候依稀听见过声音。后来再一次觉察到女子猛然惊醒,便是在今夜。
耳边原先并不安稳的呼吸声突然停了一瞬。心跳声哒哒两下过后,衣料和床褥摩擦声顿起,然后伴随着骤然沉闷浑浊的呼吸声的落下而息止。
黑暗里,唐锦舒看着眼前的一切。梦里少见的委屈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江景初没说话。
他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声躺在那里。
直到听见打开窗户的声音。
开锁之后,木制窗棂发出“吱呀”的一声摩擦。
紧接着,晚风从山林里破窗而入。不知是什么昆虫吱吱唧唧的叫声被风送进了屋里。清凉吹动树叶,清爽穿堂而过,沁人心脾。
这是第一次。
他听见唐锦舒在深夜里开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