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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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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一夜,养心殿内炭炉烧的旺,气氛却冷的可怕。
灯影下,赵怜筠的脸忽明忽暗,倏尔他缓缓睁开眼,眸色寒凉。
赵怜筠向下扫视时,王宜险些跪不住,是身旁的李自贞拉了他一把,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王宜连滚带爬到了赵怜筠脚边,将头埋在底下。
赵怜筠踹开王宜,眼神阴冷骇人,他看向李自贞,历声道:
“李自贞,朕身边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人。”
“陛下,司礼监管教出了问题,容老奴将王宜带回司礼监,至于刑罚……定会令陛下满意!”
王宜明白,干爹这是要保下他的命。
李自贞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宜七岁做阉童时便认了李自贞为干爹。能到御前当值,也多亏了干爹。
他忙不迭的滚到李自贞身边,朝赵怜筠的方向叩首。
王宜的汗大颗大颗的落,浑身不寒而栗。
“人若还活着,你可以回司礼监。”赵怜筠斜眼蔑他:“人死了,下诏狱。”
王宜愣住,李自贞恨铁不成钢的推他:“还不赶快谢恩!”
“奴婢谢陛下隆恩!”
赵怜筠大步走出去,门外的内待立即替他撑伞。
王宜瘫坐在地上。
下诏狱,他还不如痛快的死去!
“干爹,干爹,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王宜跪在李自贞面前,嗑了好几个响头。
“你以为如今的司礼监是什么?”李自贞给了他一巴掌,怒道:“与其求我,不如去求阎王爷别收那宫女的命!”
***
一个时辰前,玉眠从长宁宫被送了回来。
司药司的女官何应婻赶来时,人已经痛晕了过去。
巧的是,她认识玉眠。
不过只是在司药司见过几回,后来听说被分到了景阳宫,她便再没想起过此人。景阳宫大火后,几乎所有在附近当值的宫人内侍都被处死,而她在景阳宫内伺候,竟活了下来,还入了养心殿?
如今她受的是陛下之命来为她医治,何应婻不由得收起原本的轻视之心。
中衣粘连着肉,血肉模糊一片,何应婻不过轻轻一掀,玉眠便疼的皱起眉头,她的嘴里一直在呻·吟,至少能证明她还有意识。
何应婻用绣剪剪开她残破的衣衫,清理伤口上药,她意外的发现,玉眠身上还有许多旧伤。
多半是从前受了伤没有用过药,草草包扎一番。
何应婻替她上完药,帮她换上新中衣,正拿起药箱打算离开时。
因风吹而不断发出“吱呀”声的木门处,男人高大的身影投了进来。
“陛下万安。”何应婻侧身行礼。
赵怜筠停在内间外问道:“活着吗?”
何应婻忙应道:“奴婢替玉眠姑娘上了药,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赵怜筠点头,“退下吧。”
何应婻回头望了一眼玉眠,惊讶于陛下对她的上心。
盼春睡在玉眠脚下,察觉到又有人来,睁开眼懒洋洋叫了两声。
赵怜筠一眼发觉落在床脚边的字条,他捡起来,上头原本写了几个名字,只不过被勾的仅剩下一个。
“盼春?”
“喵。”
她因疼痛睡的并不安稳,眉头始终拧着。赵怜筠低头看她,眸中没什么情绪。
“会写字?”他卷起字条,随手扔进了炭盆中。
王宜在司礼监坐立不安,待李自贞叫人将他架出去,按在广场的刑凳上,他才松了一口气。
“王宜,这十仗的教训,你可要记牢了!”
“儿子明白。”
“咬着点儿吧,莫把舌头咬断了。”李自贞扔给他一块方帕,兀自进屋去了。
王宜受完十仗,由人扶着才回了直房(1)。
他只恨自个儿确实是自作聪明!暗示玉眠去梅园不过是瞧着陛下有意,想暗中推波助澜,却不料阴沟里翻了船,反而把自己作了进去。
陛下的意思,没人能摸得准。
他对女人的态度,也是王宜服侍他近两年没能看明白的东西。
陛下送先皇后进冷宫十分决绝,可也因先皇后的死大怒,那几日宫中处处是血腥,人人自危。
而这个小宫女,的确没什么长处,连他最初也看不起她,陛下反而待她有些特殊。
天子的恩泽不需太多,便能改善一个小宫人的处境。
也怪他没看明白,擅自掺和。王宜只能自认倒霉。
不一会儿,直房外头有人敲门。
“进来。”王宜身上正疼着,语气颇不耐烦。
从门外进来的人披了一身风雪,洗的发白的灰色直身湿了一片,手中的水却端的稳当,没有洒出一点儿来。
王宜见是他,没再说什么。
“瞧见我落魄,从御前被赶出来,那些个墙头草早倒向别处了,倒是你还记得我。”王宜笑道:“云安,你不辜负我当初把你从西院(2)带回来。”
陆云安替王宜脱了鞋袜,俯首认真帮他洗起脚来。
“再帮我上些药。”
“好。”陆云安偏头问道:“王秉笔,你为何会被李掌印打?”
“傻子,说错了。”王宜吃力的躺回床上,“不是掌印要罚我,是我自个儿该罚。”
陆云安的确是个傻子。
据说是孩童时生了场大病,脑子坏掉了。偏他长的精致可爱,生的细皮嫩肉,不看穿着总会被认成女童。
这样的人在西院,自然是受尽了欺负。
王宜带他回了司礼监,很大程度上是救了他一辈子。就是不晓得他们这些人的一辈子是从西院开始,还是从西院结束了。
“王秉笔,您疼吗?”
“疼啊。”
“那我轻点。”陆云安的眼神盯着王宜的创口处,神态格外认真。
***
“玉眠姑娘,这药趁热喝下吧。”
何应婻是司药司的典药女官,昨夜被调过来医治普通宫人,她心中分明是不悦的。只是今早,她却鬼使神差的主动揽下了这差事。
“您是……司药司的何典药?”玉眠一动,身上便牵扯着痛,何应婻忙将她扶住,笑道:
“你竟还记得我。”
“自是不能忘的。”玉眠神色恹恹,只能努力扯出笑来,“何典药兴许不记得了……奴婢有一回去司药司求药,是您当值……为我开的门。”
“这倒是真不记得了。”何应婻将药碗端起,“先喝下汤药,我再为你上金疮药。”
“多谢何典药。”玉眠接过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你身上的伤有些年月了,是如何来的?”何应婻随口问道。
玉眠沉默了片刻。
“你不想说便不说。”何应婻讪笑道:“昨日替你医治时,恰好看见了。女子身上有这样可怖的伤,心中必不好受吧,往后出宫嫁了人,夫家怎么看你?”
“没事儿的。”玉眠放下药碗,“是些旧伤,早已接受了。”
“你……当真这么想啊?”
“嗯。”
“那你倒是不同,要是我落了这满身伤痕治不好,干脆一根白绫吊死好了!”何应婻说的也是实话。
她光是看见那些伤便受不了。
“何典药……即使女子身上有丑陋,也能好好活下去的。”
“你说的这些我不明白。”何应婻不想再继续说,取出金疮药让她趴下。
玉眠也不明白。
她此生或许不会出宫,不会嫁人,但也会好好活着的。
(1)太监日常起居用膳的地方
(2)本文指的是阉童暂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