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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徐徐蚕食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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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寂静就像一层层浓雾弥漫在前方,视线逐渐模糊,看不清远方。偶尔有一声鸟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似乎预兆着有新的事情发生,打破这僵局。
片刻后又归于寂静,真的只是那鸟儿随便飞过,再不见其它任何动静。只是刚刚的那声‘不归,不归’却萦绕在心头,再也挥之不去。就像黑暗中有一只手掐在脖子周围,稍一用劲,便能扼住喉咙。
这就像行刑前的黑夜,漫长而又煎熬,心理上的折磨,正是另一种无形的刑罚。
这条路太过于平稳,太过于顺利,太过于安静。
审判终将到来,嬴政不会允许敌人逃脱。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隐刃和阿诺带领军队,埋伏在此。无数的暗影从林中飞奔而出,向嫪毐所在的车队袭去。不待反叛军队有任何反应,箭雨混合着长风迅速而至,不带任何犹豫瞬间没入心脏,生命就已结束。待到反应过来,暗影换用战车投出火石,火浪在林间翻腾,宣告着最后的结局。
嫪毐已经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他并没有睁眼面临死亡的勇气,也没有自尽的魄力。周围的打斗声已经停止,嫪毐却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显眼,仿佛是种错觉。
死亡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对于敌人的惩罚,也不只是死亡,还有千百种方法让对方尝到锥心的痛苦。
嬴政就在这场兵刃相接的变故中迎来了加冠礼,这不平静的时光,或许正是对他的另一种磨炼,在某种程度上寓意着他真正地成长。从此,他将迎来属于自己完整的王冠,迈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赵姬再见嬴政时,已经平复了悲伤的情绪,美人眸中不带一点泪珠,除了遮不掉的一抹眼角红晕。嬴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赵姬,没有任何指责,没有任何言语,仿佛面前站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时之间,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竟无话可说。倒是和寂静的殿堂有几分相衬。
嬴政平静的目光刺得赵姬有些难受,那目光无悲无喜,却像一把有缺口的破刀,一点一点地割着赵姬的心,竟生生地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再也无法填上。
可这又能怪谁呢?没有人替代赵姬做当初的决定。时光永远无法倒流。
赵姬再抬眼看时,嬴政的模样只是秦国的君王,再不见当初少年的模样,也不见任何母子情分。是赵姬亲手割断了母子二人的情分。
赵国落难时,母子二人携手共进,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那些在背后默默吃的苦,竟丝毫未割舍掉母子二人的情分,反而如斩不尽的藤蔓,越来越坚定。回归秦国后,荣华富贵反而使母子二人渐行渐远,最后竟是生生断了母子情分。
谁曾想到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呢?不过是个人追求不同,分道扬镳而已。过往的时光仿佛就是对今日母子二人情分断绝的无声嘲讽。或许母子二人,再也不会想起往日时光,也不愿想起往日时光。
嬴政登基后,私下赵姬还是会偶尔称呼他为‘政儿’,就如在赵国一般。如今,母子二人都回不去从前,对于嬴政的称呼也只有‘王上’二字,不带任何私人情分。
“王上要怎么处理呢?”嬴政的眼神让赵姬太过于煎熬,赵姬内心抵抗不住压力,率先开口说道,那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嘲讽似乎是对自己,想要打破这令人难受的窒息。
听到‘王上’二字,嬴政已经知道赵姬的意思,眼睛中也无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母后为了达成目标,竟然不惜以秦国的动乱为代价。乱世之中,秦国踏错一步,便是后退数步。”
嬴政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并没有大谈道理。这话却惹得赵姬不快,一双美人眸竟有几分隐藏的怒意喷洒而出,再也不加任何掩饰,面带讥讽地说道:“道理都是如此,男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立场,从大局出发。王上如此,王上的父王也如此。这道理真是让人听腻了。”
听完这话,嬴政也不见任何不快,只是平静地看了赵姬一眼,不再言语。室内再次归于一片寂静,压抑。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既无法理解对方的痛苦,也无法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对方,多说无益。
这场争斗,看似嬴政是赢家,收归王冠权力,除嫪毐势力。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嬴政也曾丢失过一些东西,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争斗一旦牵涉到情感,便会复杂许多。父母之情,血脉中的羁绊真的能轻易割舍吗?或许,赢家也是输家,这场争斗没有真正的赢家。
可为了生存,却不得不做。
嬴政依旧如往常一般在夜间处理政务,未曾有任何的懈怠。唯有烛火,暗影,阿诺默默地见证着这一幕。
判断人的心情好坏,有时很简单。心情愉悦,粗茶淡饭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心情不佳,山珍海味也味如嚼蜡。
嬴政今日吃饭,却只是浅尝几口。并非是口味不佳,而是心中有事,尝不出饭菜滋味。
阿诺夜间端来吃食,嬴政却也只是尝了几口,并未多吃。原本嬴政是一口也不想吃,可处理政务需要精力和体力,不可随意放纵,这才吃了几口,补充一点能量。心中有事,胃口不佳,山珍海味,多吃一口,都是一种煎熬,而不是一种享受。
嫪毐叛乱虽不成气候,可涉及的同党之多,嬴政也费了一番功夫才收拾掉‘这些蛀虫’。可见做事并不是人多就能成气候的,还得讲究实力。‘蛀虫’作乱也就罢了,还得麻烦人收拾残局,稳定人心。
秦国宫室内盘旋的乌云看起来似乎消散了。阿诺再见到旭晨时,他也恢复了往日的阳光随和,过去的疲惫一扫而空。做事情便是这样,如果有所收获,便如秋日收割稻谷的农夫一样,沉甸甸的果实足以扬起满心的喜悦,过去的辛勤付出也不过是浇灌在田间的汗水罢了。
除了一人,并未解除内心的压力,反而身处这场旋涡中,无法脱身。正是相国吕不韦,嫪毐之乱看似与他无关,平叛之中他也有功。可若真正追根溯源,引荐嫪毐之人也脱不了关系。
这一切都要看殿堂上的君王如何抉择,没人能提前预料。吕不韦也无法看透自己曾经的学生,秦国现在的君王,嬴政的目光太过于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对待吕不韦也依旧如往日一般。
捕猎往往需要一定的耐心,当猎物足够大时,不能一口吞下,可以慢慢蚕食。吕不韦在秦国的根基深厚,对于秦国是有功之臣,不可操之过急。秦国局势刚刚稳定,此刻若除掉吕不韦,则会引起大的动荡,得不偿失。
吕不韦虽猜不透嬴政未来的决策,却无法忽视嬴政那双在黑夜中也无法掩盖光芒的眼睛,纵前方道路坎坷,始终无法磨灭半分意志。
吕不韦做了一个令人诧异的决定,与其等着嬴政做出决策,不如自己提前‘归隐’,保留一丝颜面。这个决策不仅需要舍弃的勇气,还需要不为权势所困的清醒。如今的形势,权势二字一旦放下,便再也无法拿回。
树欲静而风不止。从权势中抽身,当真那么容易吗?
嬴政特意处理完政务后,抽空前来拜访往日的授课老师吕不韦。二人面前正是上次嬴政下完的那盘棋局,一子未动,保留着嬴政当日的棋风,杀伐果断。嬴政看着面前的人,褪去相国的光环,他也只是一个历经岁月的老人。平心而论,对于嬴政他未有过任何谋逆之心。他所知道的事物,悉心教导,从未有任何私藏。从授业老师的角度来看,吕不韦确实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吕不韦看着嬴政,眼中也想起了往日授课的时光。嬴政,已经从一个求学好问的学生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君王。作为老师,能培养一个优秀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往往是引以自豪的。
只是二人的关系不止是老师和学生,还是秦国的君臣,不能仅以师生情谊来衡量。在这一刻,吕不韦完全理解嬴政的做法。二人如往日授课一般,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客观地谈起了嫪毐叛乱的影响和得失。这也是吕不韦最后一次给嬴政授课的机会。课终有讲完的那一天,师生的情谊也就停留在了这一刻。
吕不韦‘归隐’的消息在秦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无论是吕不韦在秦国的地位还是对秦国所做的贡献,都无法让人想到归隐二字。
那一日,三千门客自发前往送别往日的伯乐,莘莘学子,整齐划一,拜谢吕不韦的赏识之恩。声势浩大,打破了路上的宁静。看着往日的门客,吕不韦想到了往日编写吕氏春秋的岁月,内心感慨颇多。再抬眼时,已经没有任何不舍,回礼后不再留恋,远离此地。
吕不韦本想着平静地离开,今日三千门客的相送却打破了这份宁静,埋下了小小的隐患。
隐刃和阿诺一直看着吕不韦远离,确保无意外发生。直到以阿诺的眼睛,也看不清吕不韦所在的车队,只见一地的尘土,才回去复命。
烛火之中,三千门客的相送也在嬴政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吕不韦的归隐并不平静,六国对于这位秦国往日的‘相国’,多有关注,而且诚意相邀。就连在宫室之内的嬴政都有所耳闻。无论是六国诚心相邀也好,刻意做戏也罢,都从侧面证明了吕不韦的影响力之大。
为君者,纵担负骂名,从国家大义出发,利刃不能为自己所用,也不能为外人所用。
六国的诚意相邀其实是对吕不韦的一种隐藏威胁,虽远离秦国宫室,吕不韦依然未能逃脱这权势的争夺之中。
归隐的生活太过于‘热闹’,并不是一件好事。无法阻止门客使者的到来,吕不韦只能闭门谢客。
只是从权势旋涡中抽身的人,真的能安稳度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