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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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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整,凌晨四点整。
他气得想骂娘,一声问候都到嘴边了,看到号码又咽下去了。
他眯着眼睛,痛苦道:“这么早是要我的命吗?小祖宗。”
通话那头的人完全没有扰人清梦的抱歉感,言语间只能听得出兴奋。
也不知道他在凌晨四点兴奋个什么劲。
“能把你的车借我一下吗?红色的那辆。”
江涛困得掉头,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来拿,进门密码121314,车钥匙在玄关柜子上。”
话还没说完,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依稀有个火红的身影蹿进来,又飞速蹿走了。
他想:那么骚气的颜色,肯定不是魏一鸣。
可那偏偏就是魏一鸣。
李新月一出门,看到的便是他这身打扮。
魏一鸣开一辆红色的帕拉梅拉,穿着红色的丝绒西装,内搭一件黑色立领衬衫。
这件内搭是他身上唯一的暗色,仿佛是为了掩盖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张扬。可根本掩盖不住,不管是明艳的红色,还是他眼里的期许。
李新月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开心。
昨晚回家后,她就一直在后悔,后悔不该如此冲动。
望着天上的孤月失眠了一宿,她祈祷魏一鸣能反悔。可他不仅没有反悔,反而一大早就装扮一新地来了。
还没等她走近,他便殷勤地拉开副驾的门,连珠炮似的一通问。
“身份证带了吗?户口本呢?复印件呢?照片呢......照片是要我们一起照的,没关系,到那里现场照也可以。”
李新月又想起了她那饱经摧残的手机,上半夜就像害了风寒一直震一直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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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熬到了天明,她本想跟他好好谈谈,可看见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反正她迟早要去找李敬新,反正他们也没有缘分过一辈子。既然迟早一拍两散,这个时候反悔,反而显得她矫情。
只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如果知道她一肚子坏心思,是不是还能笑得出来。
明艳的跑车一路呼啸疾驰,越过南江西路,稳稳停在了民政局门口。
看大门的老大爷悠悠地打开门,笑眯眯道:“哟,这么早,你们可是今天的第一对。”
拍完照,坐在登记处等候时,魏一鸣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先等一会儿,我去买点儿东西,马上回来。”
他一路跑下楼,扫了一辆单车骑上,猎猎的风吹扬了他的衣衫下摆。
李新月透过窗户看他的背影,看着看着,竟看出了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那背影和六年前的少年逐渐重合。
他果真还是后悔了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待办理登记的情侣们也越来越多。一张一张,都是欣喜明媚的脸庞。他们站在李新月的后面,礼貌地问:“你的爱人呢?你们现在不办吗?”
李新月抱歉地笑笑,自觉地让出位置,走到队伍最末坐下来。
登记处有四张桌子,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工作人员。
这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新娘和准新郎们,手牵着手,满怀期待地走进屋,踏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其中,有一对看来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新人。
男人看着四十上下,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操一口不太能听得懂的方言。
女人也就二十刚刚出头,挺着大肚子,清秀的脸上遍布阴云。
两人一落座,工作人员便例行公事地问:“初婚吗?”
男人道:“离异,三次。”
工作人员又问女方:“是第一次结婚吗?”
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初婚。”
可能她的声音太过异样,工作人员不禁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探究,仿佛在问为什么。
女人在注视下逐渐崩溃,随即嚎啕大哭:“孩子都六个月了,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原来,来结婚的,也不一定都是幸福的人。
李新月低着头望着地板,心里却在想: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挺好的,趋利避害,及时止损。谁会看到地上有个陷阱,还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呢?
“等很久了吗?”喘息不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抬头,看到了那抹红色的影子。
魏一鸣正低头看着她,手上提一个红色的手提袋,上面印着明艳艳的“囍”字。
他鼻头发红,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有些凌乱,那一双眼里映着窗外璀璨的阳光,格外明亮。
“我们进去吧。”
领证时要填一张婚姻登记申请表,魏一鸣三下五除二填完了,迫不及待地递给桌后的工作人员。
李新月也磨磨蹭蹭地填完了,却迟迟没有递过去。
她把自己写下的信息,又一个字一个字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
她在故意拖延时间,因为她不确定。
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她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想起李敬新的身影,她想问问他:爸,我做得对吗?这样做真的对吗?
工作人员被前面一对号啕大哭的新人闹得有点应激反应,她善意地提醒道:“女士,你愿意跟这位男士结为夫妻吗?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即使照了照片,填了表格,也一样可以反悔。”
魏一鸣小心翼翼地盯着她,一双眼睛满是期许,又满是胆颤。他探过头,看她填完了,像生怕她反悔似的,直接把表格抽出来递了过去。
“她愿意,她愿意的。”
工作人员狐疑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愿意吗?”
李新月轻轻地点点头,而后像大梦初醒一般,突然问:“丧偶后婚姻关系会自动解除吗?”
“会。” 工作人员答,“如果婚姻双方有一方不幸去世,那么这场婚姻关系就会自动消失,另一方自动恢复单身状态。”
魏一鸣看到李新月点头,一颗悬着的心才刚放下,那声“丧偶”一从她嘴里出来,他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
“大喜的日子,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从红色手提袋里抓了一把糖果放到工作人员的桌前,热情道: “来来来,阿姨吃糖。”
阿姨吃了一颗糖,对新人说了句吉利话。
“小夫妻新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
明明是最常见、最普通的祝福,魏一鸣却高兴地连连点头:“谢谢阿姨,我们会的。”
李新月被他的笑容弄得有些晃神,喃喃地问:“你很开心吗?”
“我把小时候就喜欢的同桌娶回了家,你说我开不开心?”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
李新月摊开手,手里静静地躺着一块红色的喜糖。
魏一鸣朝她轻笑,“ 尝尝,甜的。”
像来时一样,他又载着她,回到了小区楼下。
李新月在车里坐着,绞着手指,有些为难地开口。
“当年的事,对我们家影响很大。我妈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所以一切从简,婚品不购,仪式不办。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
“我以后,可能会常回这里住。”
“户口暂时不能迁。”
这些要求意味着这段婚姻中,李新月是彻头彻尾的掠夺方。她会入侵他的生活,掠夺他日后一半的家产。而她能给予的,除了一本结婚证,什么都没有。
这其实对魏一鸣很不公平。
李新月低着头,有些心虚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望着她,眼神温柔到有些纵容。
“都听你的,我的......新娘。”
李新月的心忽然漏跳一拍,但她很快调整了呼吸,转头下了车。
“新月。”
车窗摇下,魏一鸣从窗口叫住她,握住她的手,往里塞了一张黑色的卡片。
他说:“你是我新婚的妻子,我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描绘过这个场景。我应该给你戴上漂亮的大钻戒,许你一个盛大的典礼。过去的种种,让我们暂时失去了这个机会。但过往的错在我,不在你,你还是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新娘,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拥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密码是151521,不要拒绝。”
李新月把卡片轻轻地捏在手里,没有吭声。
魏一鸣认为她是收下了,温柔地笑道:“下班了,来超市对面的凤凰大厦找我,我接你一起回家,我们的家。”
他招手跟她说再见,车窗摇上,明艳的车呼啸驶离,迅疾得像从未出现过。
她久久地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上涌起一丝虚无缥缈的幻想。
如果将死之人可以有回光返照,如果戴罪之人可以缓期执行,那么她呢?是不是也可以拥有短暂的快乐,即使转瞬即逝,即使违背良心。
清晨的阳光洒在台阶上,她拾级而上,连白球鞋上都映着满含希望的金色。
站在门口,李新月从帆布包里掏出钥匙,插入匙孔,旋转打开。
一丝阴影垂在她脚下。
家里经久未修的老房子,因为朝向的问题,客厅始终背阳。即使在白天也依然漆黑如夜,甚至还透着一丝阴冷。
客厅正中,有个人影蜷曲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是陈安梅。
她紧闭双眼,面色晦暗,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妈——”
李新月心下一阵慌乱,她冲上前去抱起母亲,那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后怕。
是报应吗?
李新月突然憎恶起刚刚那个胡思乱想的自己。
母亲病入膏肓,父亲尸骨未寒。
身为罪魁祸首的她怎么配幸福?他又怎么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