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75、瀚海云烟迷望眼

　　进入盛夏，空气渐渐变得濡湿起来。连吹拂来的风都带了一股热劲儿，闷在心里边又透不出去。满庭的绿树茵茵，阳光漏过叶梢洒下痕迹，斑驳得如同岁月的红墙。
　　尔淳愣愣的坐了好一会儿，鬓边的流苏贴在脸颊边，撩拨着一波又一波思绪。汐言打帘入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走近道：“娘娘怎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尔淳闻言道：“实在是堵得慌。”起身，终于是离了窗边。绛紫的暗纹牡丹花色旗装似含了月华盈动，生生夺了窗外阳光之色。
　　汐言无法儿，只得宽慰道：“皇后突病，二阿哥作为嫡长子，留在宫中侍奉也无不可。娘娘您伤神了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生受得？”
　　尔淳徐徐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心中郁结展平。想起那日突地一见，瞬间的大惊甚至来不及掩下分毫，完全落入他的眼中。这一着半途折回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而绵宁竟也只是淡淡一笑，便转身牵了绵愉离去，前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没有其他的解释，一切恍若梦中。谁知第二日，便传来皇后突病的消息。
　　尔淳皱了眉，眸中盈光流动，愈浓的疑惑染上，一时也无话。汐言俯身轻声道：“王爷遣了莫邪回来，方入府见了先生，娘娘可要见？”
　　尔淳挑眉，讶道：“竟连莫邪也谴了回来，身边不留一人如何使得？”
　　汐言笑道：“娘娘放心，王爷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方才去做的。”
　　尔淳转瞬一笑，有些哑声道：“他那副心思，旁人真猜不到半分。莫邪既已回来，如有话要带给我他自会进来，我们又何必去请；如若没有，那即是他不愿和我说了，我再急也没用。不过即使真有话带进来，左右不过是要我‘切莫强出’之类的话，不听也罢。”
　　汐言顿时不知如何作答，同样沉默了下来。尔淳拾了一幅锦帕，江宁织造进贡的苏绣，墨色的线绞金丝勾勒了一朵兰花开在边角，月白做衬，托得隐隐生光。尔淳指尖抚过，一浅一深，心思流转，淡淡开口道：“万事儿都可不管，可有些事儿必须得做。”音落，扯了那方锦帕便出了去。
　　自恩嫔小产之后，静仪轩总静得怕人。已是夏日，可四周依旧挂了厚重的隔帘，不知挡的是药气亦或是，人心。
　　尔淳端坐在锦塌上，搁在手边的茶盏已去了小半，屋内却一丝动静也无。汐言不悦，侧身吩咐了什么于一旁的宫女，那宫女福福身，即入了内去。
　　“姑姑不必，恩嫔这是跟我讴气呢。”尔淳轻笑道，竟是有一丝轻松。
　　汐言回道：“也总该有个限度。”尔淳笑笑，不再理会。
　　“諴妃娘娘吉祥，我家主子请娘娘移步内殿说话。”转帘处一抹杏色的身影突地出声道。
　　尔淳不发一语，径直走了进去。碧桃打起帘子的刹那，尔淳低低一笑，余光掠过碧桃，满是意味深长。红荷垂手，退到了后边。
　　恩嫔单着了一件薄纹中衣外罩翠色轻纱，苍白的脸色裹了病气，目光落在前方一点上，虚无缥缈，单薄得仿佛不禁他人望去一眼。可当尔淳进来之时，恩嫔倏地抬头，死死盯着尔淳，那带了一丝惨然而狠厉的目光直入了尔淳眸中。但仿佛在尔淳意料之中，尔淳只是缓缓晕开笑容，眸中深不见底。
　　室中只剩了尔淳汐言及恩嫔碧桃四人，尔淳靠着恩嫔坐下，覆上她冰冷异常的双手，看她眼中那一簇炽烈的火焰，微微笑了。
　　恩嫔不躲不避，一直一直地盯着尔淳，两人没有片语交流，可眼神却绞在了一处。汐言与碧桃垂首一旁，明明是静的，却让人感到灼灼的逼人气氛。
　　尔淳笑容一点点的加深，缓缓开口唤了一声：“墨兰。”尾音绵长，似含了千言万语。
　　恩嫔一震，突地反手握紧尔淳，绝狠道：“好！”眸中炙焰大盛，一瞬而逝。
　　汐言被着没由来的一句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向尔淳。可尔淳只是将笑意加深到了眉角，竟也不再说一句。猛地想起王爷的嘱托，汐言急忙要开口，却听尔淳转了话语道：“如此，便好好养着吧。”
　　说完，起身离去。身后的恩嫔却仿佛用尽了一身力气，鬓角竟隐约渗出了汗水。

　　方过了三四日，日头愈烈，众人身上隐隐觉出了汗意。晌午刚过，被晒得微微发烫的台阶上，三两个宫女正挎了铜盆细细地在阶上撒了水，水珠触地的一瞬间蒸腾起了氤氲的雾气，窜进衣裤中，真正是热到了骨子里。尔淳传过午膳，挪至了偏殿纳凉，虽说四角都放了冰盏，可外间渗进来的热气依旧是丝屡的浸湿了衣衫。尔淳浅薄的眉眼一挑，汐言已经会意，上前道：“不如去御花园里坐坐？”
　　尔淳侧目算了算时辰，点头道：“这时辰绵愉应下了课，前些日子他总嚷嚷着要去看莲，不如今日就随了他的愿。姑姑，劳你去一趟了。”
　　汐言笑道：“娘娘是疼阿哥，奴婢去这一趟又如何。”说完便出了门去。
　　尔淳默然，嘴角的笑意牵强得险些挂不住。招手让宫人们上前，也起身向外而去。
　　碧波荡漾，阳光晕开的一湖粼粼波光中，一朵朵莲花或盛开，或含苞；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一片的赏心悦目。尔淳深深一吸，莲香入心，平下躁动的热血，仿佛是清风抚过，宛若登临仙境的出尘脱俗。左手执了一弧半月形的靛色琉璃瓷，盛的是一粒粒的鱼食。尔淳随手捻起几粒，漫无目的地一撒，多半不过数丈，却引了大批的鲤鱼来争食，翻滚在湖面上，宛若开在脚下的花。
　　“原先看着挺美的鱼儿，怎么一旦争起食来这样丑陋。”身后忽地一声叹息道。
　　尔淳笑容弯上，没有回身，撒下的鱼食量却突地增多，水面上更是你争我夺的激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争的本来就少，还顾什么天地良心。”尔淳缓缓道，声音是冷得凝结。
　　颜姜不屑地冷哼一声，站到了尔淳身侧，方才道：“娘娘怎么知道恩嫔一定会让我们帮她？”
　　尔淳闻言冷冷一笑，覆手将鱼食突地全都倒了下去，不一会儿原本处于中心的一群鱼便被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鱼压了下去，水面掀起的水花几乎溅湿了尔淳的烟色金织福字褥裙。尔淳望着争得激烈的鱼群，毫无温度道：“她处在这最中间，现在有人要踩着她上来，周围明里暗里可能都是敌人，唯有相互清楚底细的我们能拉她一把。她若想翻身，便由不得她不答应。”
　　颜姜似舒了一口气道：“怪不得今儿一早碧桃便心急火燎地赶来找我，要我定把事情向娘娘您说清楚。起先还真吓了我一跳。”
　　尔淳笑而不答，其实那日恩嫔未闭门不见，尔淳便知道她已接受，而后一个‘好’字更是说得清楚明白。她终究是想查的，毕竟是亲骨肉。转了身，对上颜姜的目光，安然道：“她要同本宫说什么。“
　　颜姜缓步上前，绢扇滑过颊边，遮住嘴角的一霎那低声道：“香料。”
　　尔淳眸中盈光一动，似无声地吐出‘果然’二字。搁下空了的琉璃碗，朝远处招了招手。颜姜抬头望见尔淳面上染上慈爱的温柔，柔柔一笑，回身看到正是绵愉疾走过来的身影。
　　汐言急急地跟了过来，看到颜姜似有一愣，未说什么。转瞬又拉了满头大汗的绵愉无奈道：“小祖宗你可真能折腾。”
　　尔淳蹲下身子，扯了一方湘绣如意云纹锦帕来细细地擦过绵愉的额头，轻责道：“大热天的也不怕中了暑，瞧这一头汗。”
　　绵愉局促地扭了身子，扯着尔淳的衣角，红了脸低声道：“儿臣错了，额娘不要生气。”
　　尔淳这时才露出笑容道：“好了，额娘不生气，但下回可不许了。你要是真中了署，不仅你难受，下人们也会因为你受罚，总归是不好的。”
　　绵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自己又转身小声的对汐言道：“姑姑，对不起。”
　　汐言笑了笑，也并无抱怨之意。颜姜却笑道：“娘娘说这些是否太早了点儿，五阿哥不过七岁而已。孩子都是爱闹的。”
　　尔淳却肃了神情道：“早些告诉他，无论他能懂几分。耳濡目染，将来都会明白的。”音落，不禁又握了握绵愉的手。
　　“额娘，这个姐姐好漂亮啊，是额娘宫里的吗？”绵愉突地问道，众人都是一愣。
　　颜姜啼笑皆非地弯下腰，摸了摸绵愉的头，笑道：“我是信贵人，你的庶母，可不是什么漂亮姐姐。”
　　尔淳也淡声道：“小孩子莫要胡说。”
　　绵愉扁扁嘴，不再说话。转身拉了奶娘和太监宫女一群人扑向了太液池看莲去了。
　　颜姜失笑：“这五阿哥怎么一会老成一会童真的，让人措手不及。”
　　尔淳摇摇头，似有一丝苍凉上了眉眼，心中一哽，轻声到：“在这宫里最容不下的便是童真。”颜姜笑容僵在嘴边，同样落寞了神情。
　　一旁的汐言却突地道：“娘娘同贵人不如听听正事儿。”
　　尔淳同颜姜几乎立刻递来一眼，只见汐言少有地焦急了神色道：“奴婢方才听内务府的人说恩嫔的案子太娘娘只是遥遥地过问了一下，皇后本是要查，谁知偏生这个节骨眼上又突地推脱说生了病。推来推去，太娘娘的意思竟是想让娘娘来查。”
　　尔淳即刻皱了眉头，眸中霎时沉不见底。颜姜不解，道：“那如妃娘娘怎么说。”
　　汐言摇头道：“太娘娘的意思怕是就这么定了。如妃娘娘想掺和也掺和不进来啊。若消息属实，娘娘需得早作准备。”瞬又压低了声音道：“是否让莫邪给王爷传个话？”
　　尔淳执起绢扇，悠悠道：“我本就是要查的，如此也不瞒着姑姑了。既是太娘娘的意思，王爷身在西北，也鞭长莫及。”
　　汐言一愣，转瞬明白，既着急又无奈地一叹，没了话语。颜姜挑起嘴角，终是福了福身子，径直去了。
　　阳光投在廊檐上，分得支离破碎。尔淳望着绵愉玩闹的身影，突地垂眸，绢扇划过清风，千佛手的香味弥漫了鼻间，尔淳施施然道：“待会儿本宫亲自送五阿哥回去。旁的人不必伺候了。”
　　近半数人俯身行礼称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