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76、西北皓月冷千山

　　烈日下的宫城异常的灼目。琉璃重瓦，明黄的逼出皇家的霸气，连阳光也似乎成了它晕出的陪衬。尔淳拉着绵愉的手，一路缓缓前行。两旁的宫人们早已举了嫣色暗纹的华盖遮了炎炎烈日。尔淳身上本是清爽，可手中紧握的小手却燥热得很，不禁也让尔淳手掌渗出薄薄的汗意。许是很久没这么玩闹了，绵愉的小脸上满是激动的笑意。尔淳低头，看着绵愉红扑扑的笑脸微微一笑，道：“开心吗？”
　　绵愉几乎立刻点头道：“开心！于师傅好严厉，儿臣很久没能这么玩过了。”
　　尔淳摸了摸绵愉的头，心中极轻一叹，脸上却更加温柔道：“那以后额娘常带你出来可好？”
　　绵愉一听，笑得更是欢畅，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孩童应有的纯真笑容，心里又向尔淳贴近了几分。
　　尔淳直起身，带着绵愉继续朝前，目光散开在了远处，极深的一线沉色铺开眸中，心中道，无论如何能让绵愉少接触绵宁一分总是好的。念及此，握着的手又紧了紧。
　　一行人来到阿哥所时正是午后时分，热得愈发浓重，尔淳担心误了下午的课时，忙遣了小太监和奶娘带绵愉下去洗漱。自己却是并不急着回去，施施然地沿着小径往了内苑去。汐言紧跟在侧，一时也不明白。
　　尔淳随手召来一个太监，似不经意地问道：“平日里阿哥们下了课可是在这休息的？”尔淳前方数丈的地方，正是一座清凉的小跨院，隐在树阴下的院子十分安静，隐约看见‘瀚海烟波’四字，取了书海无涯之意，想是书房无疑。果然，那太监垂首答道：“回娘娘，正是此处。”
　　尔淳点点头，摆手让他去了。身旁汐言道：“娘娘怎知二阿哥一定在？”明眼如她，早先虽不知尔淳何意，但方才尔淳那一问即刻让汐言明白此行目的。可二阿哥已封了贝勒，按规矩是早已分出去另住的，如何还在这阿哥所的书房中？
　　尔淳笑而不答，径直走了进去。
　　在门前定了一定，吩咐汐言不需跟随后，这才抬手，轻轻扣响了门扉。一声“进来。”传出，尔淳望向诧异的汐言又笑了笑。
　　推开门，身后的阳光也随之洒了一地，金黄的映着影子，尔淳一足踏入，没有言语。
　　前边的书架旁，一袭深蓝锦云龙纹革金丝长衫，外罩了月白暗纹双色团龙马褂，八宝锦囊，九色流苏佩，昆仑玉绞着明黄宫绦。绵宁修长的手指正翻着书页，半侧的脸棱角分明，眉宇间隐现霸气，而目光却认真得专注，盯着手中书籍，连头也不肯抬一下。尔淳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静静望着绵宁，眼中墨色沉沉。
　　过了良久都没有再听到响动，绵宁眉峰不禁微皱，似乎不悦道：“已吩咐了不许打扰，你听不明白吗？”
　　抬头，看到尔淳，最后一字语气霎时变了调。尔淳看他愣住的一瞬间，忽然心中一顿，仿佛这才想起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心情，面上微微有些窘迫。好在绵宁朗朗一笑，开口道：“来找我何事？”
　　尔淳平下心思，合了门，转身道：“不过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儿。二阿哥心思了得，想必也已猜到我所问何事了。”
　　绵宁放下手中书籍，悠然地寻了椅子坐下道：“第一，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第二，”微顿，随即加深笑容道：“十七皇叔不在，你可是寻帮手来了？”虽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可神情却是万分肯定的。
　　尔淳幽幽一叹，早知是瞒不过，他与永嶙在权谋方面不相伯仲。“那还请二阿哥替我指点迷津。”
　　绵宁不急不缓道：“我可是这般热心助人之人？”
　　尔淳一愣，定定看着绵宁，似要寻出一丝破绽，可此刻绵宁眸中深如沧海，也定定看向她，不躲不避，却一下子让尔淳心中一慌，移开了目光。
　　“二阿哥想要什么？”尔淳终于道。
　　绵宁也转开了目光，却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手从一叠文案里抽出一纸薄薄文书，匆匆一略，便又放下，抬头，神情间已见了思索。“我回答你两个问题，你只需应承我一件事便好，如何？”
　　尔淳点头：“好。”心下也不十分清楚绵宁是何用意，却是下意识地答应了。这认识不觉让尔淳心惊，自己何时对他可以如此信任了？
　　不及多想，绵宁已漠然开口道：“一月前都察院参奏伊犁将军杜筠未得上旨便将被疑作图谋不轨的宁陕总兵蒲大方及属下一百多人缉捕，并斩首示众。皇阿玛听后大怒，即刻撤了杜筠将军一职。因牵连甚大，又恐边关有变，遂命我同十七皇叔同赴伊犁，一方面缉了杜筠进京，另一方面要稳着大局。不过，这押解进京的差事是十七皇叔的事儿，我本就是要去戍守的，不过赶巧罢了。而我之所以半路折回，皇额娘的病是其一，还有，就是十七皇叔的好手段了。先逼了杜筠触罪缴去我西北三十万兵权，再以贪污之罪让皇阿玛杀了河南钦差广兴，又暗中推荐英给夺去巡漕御使一职。如此这般，我若再不回来，岂不让他将我的人杀去一干二净。”语调平缓，却似含了隆冬寒气，丝丝入骨。
　　尔淳不禁咬了下唇，眉黛微皱，不语。官场上的争斗比起这后宫来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称兄道弟，明日便可挥剑相向。要那良心作甚！
　　“古训：后宫不得干政，二阿哥同本宫说这些…”尔淳徐徐道。
　　“呵！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怎的。后宫得势的妃子有几个是出身贫寒的？前朝的争斗最先波及的，往往就是这后宫众人。我现下就回答你第二个问题。”绵宁冷笑道。
　　尔淳倏地抬眼，盯着绵宁，只听他一句一句道：“现任的监察使就是当年的巡城御使，恩嫔的本家兄弟。而祥嫔本家，姓杜。”
　　尔淳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覆上心口，一刹那竟怔住了。好半晌，才堪堪吐出一句：“竟是这样。”
　　绵宁又道：“这件事做得本就不精妙，是你的目光局限了。想来不过这几日你所托之人便会将这结果呈报与你。可是尔淳，这事上，你却实输了，太娘娘知道，皇额娘知道，甚至连如妃经过三四日的思索也想了明白，后宫里可覆手翻云的人单单只有你看不清。”
　　良久，尔淳脸色转沉，却突地冷冷道：“既然我这几日便会得到答案，那二阿哥提前如此明白的告诉我又是何意？”
　　绵宁闻言终于是弯上嘴角道：“不错，我自是另有所图。不过，是你先来找我帮你的，不是吗？”
　　尔淳眼中缓缓勾起冷意，也道：“二阿哥要我应允何事，不妨直说。”
　　绵宁眸中深邃，似两汪冷泉盈动波光，可到底，是尔淳厌恶的算计。“皇阿玛不久将会启程前去圆明园避暑。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尔淳看着他眸中狡黠的精光，突地明白永嶙离去时不让自己插手的用意，原来，早有陷阱等着自己。只是这布网之人，谁想竟是他，绵宁。尔淳异常平静地抚平了微皱的莲纹扁金立领，行了平礼，转身去了。
　　绵宁在她身后定住所有动作，指节伸展，却只是抓住了面前书籍。
　　尔淳一出来便行得飞快，汐言跟在后边也是急步快走，方才出得书房外，汐言只听到尔淳极细微的一句低喃：“到底是变了，也好。”却不知说的是谁。
　　回到承乾宫还不足一刻，便有人传报，香料库的白总管求见。尔淳目光一聚，挥手摒退众人，唯独留了汐言在侧。
　　白公公刚一入内，便磕头不起，气氛紧得窒息。尔淳缓缓走近白公公，衣袂婆娑，带动隐隐香气。白公公自是认得的，却不解为何多了一味皇子惯用的瑞脑。可现下也不及深究，尔淳已俯下了身子。白公公张口欲答，却是尔淳截在前道：“可是祥嫔。”
　　白公公深深垂下头去，答了一字：“是。”心中暗惊尔淳的聪慧。
　　尔淳却突地似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冷冷转身坐回上首，不知怎的生了一股闷气，道：“说！”
　　白公公遂低声道：“回娘娘，奴才查明，这一月来尚膳房里总共做了十一次‘鸳鸯九珍八宝汤’这道汤也是寻常，不过需要‘麝香’一味调料。但因用量极少，内务府便也放着不去理会。但这一月来的十一道汤全送进了祥嫔娘娘宫里，故奴才以为。。。以为。。。定是祥嫔娘娘无疑了。”
　　尔淳仰面自嘲一笑，似无再多的力气去听了。汐言会意，同白公公交代了一阵，便谴走了他。回身看向失神的尔淳，汐言也不敢再去叨扰。
　　谁想尔淳却拉紧了汐言的双手，俯下头，气息缈渺：“我乱了王爷的计划，姑姑怪我吗？”
　　汐言也握紧了尔淳的手，长叹道：“走一步便算一步吧。王爷有王爷的打算，兴许，是不会怪罪的。”
　　尔淳面上萋萋一笑，没有回答。
　　外间似又有响动，尔淳直起身子，看到来人，更是苦笑。
　　寿康宫的槿嬷嬷刚一进来行了礼，便道：“諴妃娘娘万福。奴婢奉太娘娘吩咐来瞧一瞧娘娘。娘娘身子可好？”
　　尔淳苦笑不答，半晌才幽幽道：“嬷嬷替本宫谢过太娘娘。本宫精神头儿尚可，勉强可应太娘娘欲求之事。”
　　槿嬷嬷略尴尬地一笑，道：“娘娘聪慧。太娘娘的意思奴婢便不必说了，只一句，娘娘瞧着办吧。”
　　尔淳眸色一沉，道：“本宫既应下，就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太娘娘若是早有想法，还请先与本宫言明。”
　　槿嬷嬷不答，俯身再拜便去了。
　　汐言低声在一旁道：“娘娘，太娘娘到底是要如何？这般倒叫人瞧不清楚了。”
　　尔淳轻声一叹，合了双眼，开口道：“本宫也不明白。只万望太娘娘别瞧得如此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