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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潇湘何事等闲回 ...

  •   “娘娘,夜深了,您歇息吧。”汐言放下了绞纱莲纹帐,轻声对着半倚在床上的尔淳说了一句。尔淳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暗青色如蝶翅,侧起坐直了身躯,目光却渐渐失了焦距。
      “娘娘,不论王爷同您说了什么,奴婢只希望您记着一样儿,王爷总是念着您同阿哥格格的。”汐言又道,淳淳低语仿佛看透了纠葛。
      尔淳抬起目光,看着窗外层层月光透彻空灵,明明盈动,却照出寒意。尔淳的目光里还是缓缓染上了丝缕慰藉,她又何尝不知永璘的心意。烛光一动,尔淳又垂下了双眼,那隐约漫起的悲凉让汐言很不安,她试着道:“不如让奶娘将小格格抱来,陪陪您?”
      尔淳摇头淡声道:“又何苦让孩子受累。姑姑,我很好。”顿了一顿,又突地看向汐言,寂静而清明。一下子,让汐言无措起来,想开口问,却出不了一声。风徐徐的吹递进来,案上的丹青墨迹未干,一朵莲花便污了半幅。被吹散的墨迹渐渐淡开,仿佛压抑的潮水,到底在宣纸的边缘留下了痕迹。尔淳转了目光,落在那边缘极淡的墨色处,收了所有气势,声音也如同散开的墨迹一般轻飘:“睡吧,明日再把绵愉唤来。”
      汐言有些疑惑,但听到她肯入睡,便急忙垂了双帘,唯恐她会反悔一般。而尔淳在帘帐中望着汐言愈远的背影,无声的开口道:“姑姑,对不起。”
      隔日一早,尔淳便谴了汐言去接绵愉过来,自己留在内殿里逗弄矜佩,看着衿佩不染纤尘的笑容,尔淳心里便似堵死一般的难受,那样纯瑕的笑容倒影在心里,折出了最见不得人的阴暗。这个时辰让汐言去,早课未完,没有两三个时辰汐言定回不来。尔淳微微叹了一口气,神色淡然而悲清。
      方过半个时辰,就有宫女禀报道:“娘娘,信贵人请安来了。”尔淳停下手中的拨浪鼓,神色淡淡,却并不象往日一般推脱不见,而是吩咐道:“请信贵人进来。”一旁的奶娘即刻上前抱过孩子退下,尔淳望着门外,嘴角若有若无地浮上一丝自嘲的笑意。
      “颜姜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一声糯软的请安,带起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尔淳微笑开来,几月不见,她依旧有慑人的明丽,心知她果然当得起‘绝色’二字。尔淳悠然道:“妹妹坐吧。”
      颜姜微笑起身,恭顺地坐了下首。谁知尔淳却道:“妹妹见外了,已不肯坐来姐姐身边了吗?”
      颜姜略一迟疑,还是依言便上了锦榻,在尔淳身边坐下后,巧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如今身份尊贵,倒是妹妹怕姐姐嫌弃了。”
      尔淳笑而不接,不再去辩驳她早已作实的‘贵妃’身份,要说起来,这个身份无论谁看来都硌得慌。尔淳转而关切道:“妹妹近来可好?”
      颜姜一愣,料不到尔淳第一个问题竟如此简单,今日的这一连串‘巧合’不得不在心里生了疑惑。但她还是笑容满面地答道:“劳姐姐费心了,拖皇上洪福,颜姜一切都好。”
      “本宫看着也是,妹妹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第一要紧的人。”尔淳笑道,语气平和,不像嘲讽。
      颜姜却吓了一跳,赶紧道:“皇上是把姐姐放在心尖儿上疼的,我们这‘心外’之人怎比得了呢。”尔淳笑而不答,定定看着颜姜的眼睛,心中已有计较。断断续续又和她说了好些家常琐事,颜姜虽然一一回答,言语间也是恭敬有加,却渐渐坐不住了,辞色间也有了慌乱。
      尔淳看在眼里,沉了一抹锐利的笑意,突然转了话锋道:“定力不足。”颜姜一听,连忙把原本将要回的话咽下,似松了一口气道:“娘娘教训得是。”
      “都走得干净了。”尔淳又忽地说道,扶了额头,似乎费了极大的心力。
      颜姜四顾一周,见门外青衣一闪,又见尔淳淡薄的身影,猛地想起什么,盯着闭目的尔淳压着惊疑道:“娘娘要说什么?为何连姑姑也要瞒着!”
      尔淳窅远的双目挣开来,腾起嗤笑道:“定力虽不足,可眼力还是一样的尖。”音落,忽地俯近颜姜淡淡道:“同本宫一道查恩嫔的事,如何?”
      颜姜倏地一惊,看向尔淳,一瞬不瞬,蓦地笑出声:“姑姑帮不了还是做不到?”尔淳沉了目光,嘴角的笑容加深,不答。
      颜姜顺势也贴着尔淳的耳边轻声道:“是王爷不让吧。”
      尔淳没有直接回答,只敛净神色道:“帮本宫对你有好处。”
      颜姜笑了:“娘娘怎么笃定了颜姜会帮忙?王爷不让的事,颜姜从来不做。”尔淳恍若未闻,接着道:“帮本宫,一可除去一个对手,二可让本宫欠你一份人情,三…”微顿,笑容虽在,可已带了厉色,尔淳沉声道:“三可让本宫失信于王爷。”最后一字落,颜姜变了神色。
      尔淳看颜姜沉下的目光,已知成功了一半,于是又道:“这三点哪是你最看中的,你心里明白,本宫也不想去深究。你终究太过年轻,藏不住心思并不怪你。”
      颜姜猛地抬头,目光尖锐,脸上带了奇异的丽色:“娘娘既然看得如此透彻,颜姜也不想再去辩白什么。王爷那样了不得的一个人,颜姜从心底里佩服和仰慕。即便王爷把颜姜作为旗子安插进宫,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颜姜都无怨无悔。只要是能帮到王爷,颜姜在所不惜。”
      尔淳侧过面庞,语意悲凉道:“你又何必赌上自己一世的幸福。并不。。。值得”最后二字终化为无声,尔淳终究不想太残忍。
      “娘娘要说的话,颜姜明白。其实这么些年,颜姜只不过是想挑一个近一点的位置,能看见王爷便知足了。颜姜终究不是娘娘。”后半句颜姜说得哀怨婉转,让尔淳侧开了目光。她到底是怨的吧,可若是她怨了,对自己无疑是最危险的。但她这番敢于说出来的勇气实在让尔淳敬佩。正想着,又听颜姜道:
      “娘娘何须担心,颜姜最看不得的便是王爷伤心。颜姜既然进来了,定会以大局为重,自相残杀这等事颜姜根本不屑去做!”许是看到了尔淳眼中的担心,颜姜脱口道。
      尔淳自觉失态,神色略有尴尬,她不得不又看了一眼颜姜,良久,才淡然道:“如何?帮,还是不帮?”
      颜姜恭敬一拜,道:“颜姜答应帮助娘娘将事情查清楚,可事成之后,无论娘娘说颜姜挑拨离间也好,居心叵测也好,若是王爷追查起来,颜姜定会将一切推给娘娘!”
      “好!”尔淳不禁冲口而出道,颇为眼前女子震撼,又道:“你放心,本宫决不牵连你。”
      颜姜又一拜,才转身离去,行至门口,终究是忍不住道:“娘娘甘愿违背王爷去查这事,难道真是为了昔日情谊?”
      尔淳漠然,目光触到百折褥裙上的九色流苏玲珑玉佩,色彩明艳,却泾渭分明,终究是回不去了。那最深的原因如此难以启齿,是连姑姑和永璘也说不得的,因为连自己也唾弃的原因,那般阴暗而卑劣。
      颜姜也不再等尔淳回答,反而笑得嫣然:“不是为了昔日情谊,您却对王爷说是。呵!您骗了王爷。”
      尔淳似被刺到了一般,可终于也是无声长叹。清风云绕,充盈满室寂然。

      晌午将至,有宫女悄声入内换去消融的冰盏。又轻手经脚的退出,惟恐惊醒了尔淳。入夏以来,尔淳日渐嗜睡,却又睡不得沉,小小一点惊动便会转醒。被吵醒之后也不说什么,只是望着人的目光越发冷淡。若大的—个承乾宫里谁都经不起那样一眼。
      外间又进来了一个宫女,手上端着清凉莲子汤同样悄声地将碗放在桌上。‘嗒’地一声轻响,带落沾在衣袖上的花瓣。飘停榻上,比上榻上女子便失了所有芳菲。尔淳单着了一件浅紫的绛珠团花大襟裙,袖囗及领口处皆扁金绞边又晕了月白色作衬,只松松挽了—个旗髻,橫插了一支翠玉簪花扁方。因还合着眼,整个人就散出—股恬静沉蕴的气息。
      汐言牵着绵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像。那看怔了的宫女看到汐言,才惊觉自己失了分寸,刹时慌乱起来。汐言因着尔淳未醒,也不便训斥,只用目光示意那宫女退下。
      待那宫女谎忙而去,汐言收回目光侧头却正对上尔淳淡薄的笑意。汐言无奈,身旁的绵愉已行礼道:“绵愉給额娘请安。”尔淳脸上瞬间溢满笑容,柔声道:“来,到额娘这儿来。”
      绵愉应了一声,小小的身子便站了眼前。尔淳心中一柔,下意识地想将绵愉揽进怀里。谁知双手才起,便顿停空中,一折就转了方向,变为不着痕记的一抚,整了整不曾乱过分毫的鬓发,那眸中迅速暗了下去。怀抱张开的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绵愉眼中的,拒绝。只有一丝,却缠死了她的双手。
      “今日上了什么学?”尔淳柔声问道,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笑容。耳边,是汐言一声叹息。
      绵愉恭敬回道:“刚上了《汉书》。”
      尔淳微点了头,又听绵愉小声问道:“额娘,青冢是什么?”
      尔淳稍愣,随即笑开:“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青冢,指的便是昭君墓了。”
      “额娘,那昭君为什么要出塞?”绵愉来了兴致,又问道。
      尔淳笑着摸摸绵愉的脸庞,淡声道:“《汉书》里不是说了吗,‘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乎韩邪单于来朝。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乎韩邪单于不忘恩德,乡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垂长无兵革之事。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樯为阏氏。’怎么,不记得了?”
      绵愉小小的两道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竟小大人般道:“将一国之安危系于一弱女子身上,真是妄称‘大汉’!”
      身旁的汐言不自觉笑了出来:“五阿哥这是跟谁学的,好端端的问娘娘这些做什么?于师傅可教的这些?”
      原是调笑话,谁知绵愉竟气恼起来,提高了声调不服道:“师傅是没教,是二哥教我的!”
      音落,尔淳瞬间变了神色,拉过绵愉,冷声道:“他教你这些干什么?!”
      绵愉从未见过尔淳生气,霎时愣了,汐言赶紧劝道:“娘娘,五阿哥年纪小,莫不是记错了。”尔淳看了一眼汐言,终于缓缓将手松开。
      绵愉却红了眼睛,低声道:“其实,也,也不是二哥,他,他没当面教,是,是我在他书房看到他抄了好多遍那首诗,就是额娘刚才念的那首。所以,所以我……”
      “所以阿哥您不懂,想向娘娘问清楚,是吗?”汐言连忙接上。担忧地看了一眼尔淳。
      尔淳面上却平静如水,拿了碗莲子羹朝绵愉哄道:“刚才是额娘不对。二阿哥才华横溢,你要多向他学习。饿了吧,先把莲子羹喝了,留下来陪额娘用晚膳好吗?”
      绵愉扁扁嘴,不情愿地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抬头,看到尔淳宠溺的笑容,心里也不似方才那样委屈了。而汐言,看着尔淳的双眸,那里,沉得不见一丝光亮。

      夜间传膳,二十八道菜,尔淳只挑一样桂圆八宝蜜枣羹,便笑着看绵愉欢快地将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吃得不亦乐乎。尔淳晕开笑容,心里叹了一句:孩子天性。
      一旁的汐言忍了一下午,终究没有问出来。心里却知道尔淳定藏了心事。晚膳过后,宫女端来清茶,服侍尔淳和绵愉涑了口,又上了瓜果点心,便悄悄退了出去。
      母子两个依在绣墩上,尔淳淡淡地微笑,好看地映红了烛光。绵愉也不那么抗拒她了,贴过来,想了一下,小心道:“额娘,最后一个问题,问了,额娘不要骂。”
      尔淳闪了目光,笑着说好。绵愉便道:“昭君不去不行吗?那首诗和《汉书》里看起来昭君很可怜。”
      尔淳无奈笑了,孩子便是孩子,看不得一点苦。可对于皇家的孩子来说,绵愉的想法确实太过幼稚了。可尔淳并不想这样快的把那个冰冷的原因告诉他,只缓缓走到窗边,那月光漏窗而下,洒了满地空明。尔淳淡然了声音,道:“由不得她。”‘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大漠一出,换得边境平安四十余年又如何?千百年后也不过只留下史书上冷冰冰的一百五十个字,还有那夕阳青草覆满冢间。绵宁说得好,妄称‘大汉’。可他说的是昭君吗?我如今又有几分昭君的影子?
      一人一窗包裹在如水的月光里,氤氲出天上人间的错觉。尔淳眼中波光的流动粼粼成了两汪泉水冷涩,垂下的目光带出一声惘然轻叹。
      绵愉不懂,却也感到尔淳悲下去的气息,跑过来,拉着尔淳冰凉的手,说道:“额娘你怎么了?绵愉一直都在啊。”
      尔淳一下子抱紧了绵愉,眼中有泪水盈睫,轻轻点了点头。永璘不在,我所能依靠的便只有绵愉同衿佩了。
      “额娘,晚了,绵愉要走了。明早得上早课呢。二哥说他会来接我。”绵愉不知所以地说道。
      一句话却惊得尔淳立刻清醒过来,永璘已走,绵宁怎么可能?蓦地,尔淳下意识地一转身,猛地推开窗户。绵宁修长的影子在月光下沉淀,拉长。触到尔淳目光,便一转身,笑容跃然而出,沐浴在光华中,惊为天人。
      “諴妃娘娘,我回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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