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73、临别殷勤重寄词

　　云散夕阳，微风徘徊，绚烂的红霞延展出一束升腾艳色。闲池映日，粼粼波光折向窗扉半开。尔淳兀自端着绢丝绕绣簪花扇，遥遥地举过眼前，微眯起双眸，看那红透的日光由极薄的扇面漏下，晃得满眼灿灿。一时避不急的光芒瞬间盈满眼眶，仿佛盛满了泪水一般氲出一片迷糊。
　　尔淳半搭在绣墩的手缓缓划了一个半圆，抬起时一声落下道：“如何？”
　　立在一旁多时的汐言低声回道：“原先是尚衣局的粗使宫女，简贵人进宫时分了去，因贵人喜欢，便收做贴身婢女。户籍在青州，祖上一直是正红旗的包衣，没有不妥。”
　　尔淳闻言轻蹙了眉头，又道：“她入宫之时受过姑姑的恩惠？”
　　“是，那会儿奴婢负责教导新入宫的宫女，一次她病重，是奴婢求皇后给请的太医。”汐言简言道。
　　“怎么问的皇后？”尔淳反问。汐言微微一愣，回道：“如妃娘娘还未协理后宫，奴婢只得去请示皇后。而且，那时她病得快死了。”
　　尔淳旋身而起，带出一股茉莉的清香漫开来，沉吟道：“那是皇后的人了？”
　　汐言垂首道：“奴婢不知，想来，也只有这点同皇后扯得上关系。但当时她只是一个小宫女，皇后应该不会花心思在她身上。”
　　尔淳也觉诧异，但平下思绪道：“姑且注意着，别让她又生出事端来。”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主仆二人都是。”
　　汐言应下，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方蚕丝帕，递于尔淳，恭敬退在一旁。尔淳面上不曾乱了神色，可眸中极深出突地迸发出一抹光亮。她素手铺开掌间，那几乎透明的面上单单绣了一朵金莲，繁复堆叠，高贵绚丽。尔淳嘴角若有若无地浮上柔情，轻声道：“要赏莲啊，姑姑你说，哪的莲花好呢？”
　　汐言不解，但还是道：“莫不是太液池？”尔淳轻笑出声：“呵呵，姑姑说错了。这画的是佛祖座下的碧台莲呢，娇贵的紧，全紫禁城也只得了一处。”
　　汐言脱口而出：“先帝爷的宁寿花园！”
　　尔淳迎上汐言的目光，越发笑道：“可不是碧台莲，花开碧台吗。”汐言也笑了，怜惜地看着尔淳，也只有收到王爷信的时候，才露出半刻的开心。
　　夜间，尔淳传膳后便一直等在暖阁，安静地翻着经书，实则内心却如惊涛拍岸一般难耐。好不容易有太监来传话，道今晚皇帝宿在信贵人处。尔淳这才轻喘了一口气，仿佛把半日来堆积的紧张一齐扫净了。起身对伺候两旁的宫人道：“本宫有些积食，出去散散。姑姑跟着就好。”众人听命称是，汐言已替尔淳拿来了天水色穿花对襟大耄，提着宫灯引尔淳去了。
　　行至奉先殿时，两人停了一停，尔淳微微一点头，汐言便会意地一转，提着宫灯，手上搭着尔淳的大耄，很快就进了奉先殿。尔淳深吸了一口气，直到四周重归黑暗和静谧，才极轻极快地穿过奉先门，经锡庆门向宁寿花园行去。
　　风停南岸，如镜的湖面上笼罩了一层轻纱般的朦胧，是月光层析出的清明。一池的碧台莲怒放，月白的花瓣优雅半垂，悬在湖面上放一点，倒影出空灵的影子，好似花开两世，分不清天上人间。尔淳提着褥裙仿佛踏月而来，轻得不闻一丝响动，却是直达心灵的震撼。永璘立在岸边，微微笑了。
　　尔淳见状停下步子，他们距离尚远，尔淳却是恶作剧一般地不再往前一步。只遥遥地与他对望。他那依旧微挑妖娆的笑容，衬上他比极星更亮的双眸，在光华的倾泻下，勾勒出他天人般的线条，少了玩世不恭，多了稳重情深。尔淳藏起哀伤，想对着永璘莞尔。可她含了酸楚的情绪却还是在眼中聚成水汽，渐渐模糊了视线。
　　永璘心中明了，却是柔声开口道：“昭阳第一倾城客，不踏金莲不肯来。我今以一池碧莲邀你，也足以显出我的诚意了吧。”
　　尔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泪水却是顺着笑容滑落。几步上前戏虐道：“我可不要做潘妃，也不要做赵飞燕。这碧台莲是佛祖座下，你却要我踏来，也不怕天谴。”
　　永璘提步走来，边走边道：“佛语‘大爱’况且我佛慈悲，又怎会和我计较。你当然不是她们，你是‘拣尽寒枝不肯栖’。”
　　尔淳微笑不语，直到永璘来到面前，执起她的手。尔淳才笑靥嫣然道：“到底是栖了你这根寒枝上。”永璘眼中柔情一起，愈发握紧了尔淳。
　　两人依偎在光华中，却是谁也没有说话，周围静得只闻对方的呼吸。一丝一缕的都是满满的柔情似水，心里的幸福多得快要溢出来一般。尔淳脑海里无端跳出一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是多希望接得下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啊。
　　“尔淳。”头顶上方传来永璘的声音，含了浓浓的缱绻。“嗯？”尔淳回道，却半晌不见永璘的下句。尔淳微疑，脱出永璘怀中，反身定定看着他。
　　永璘无奈一笑，颇有些不情愿道：“我得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说完，心中竟十分紧张尔淳的反应。
　　只见尔淳霎时定在了那里，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要去哪？”
　　永璘见她低头时浮现的哀伤，心里也是不舍，却不得不道：“绵宁此行回边塞，皇帝要我去送。来回得一个多月。”
　　良久，尔淳都没有说话，永璘有些着急，覆上尔淳的肩膀道：“宫里有汐言姑姑，朝堂上有刘大人，他虽只是你名义上的阿玛，可好歹可以照应你。先生会留下在府中，若是真有什么急事，一定要通知我的，可以去找先生，他也会帮你。我虽只离开一时，但宫中形势千变，凶险万分。况且你才复宠不久，又刚产下衿佩，多的是妒忌的嫔妃，皇后又恨你入骨，尔淳，你这两月中千万仔细了，一切都不可强出，你明白吗？”
　　尔淳暗下目光，抬头只问道：“你同绵宁一起吗？”
　　永璘不明所以，只道：“当然一起，难不成分开走。”尔淳侧过头去，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绵宁二字时心里突地一跳，他过往说的字字句句都烙着神经，火燎一般的疼痛，而这次，竟是永璘也一起，她真怕绵宁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
　　永璘看她侧开的目光中思虑重重，心中一磕，泛起一丝醋意。洞悉如他，怎么会不知道绵宁对尔淳的情谊并不单纯，绵宁每一次看尔淳的目光都那么亮，仿佛要把她刻入生命一般。让他十分不舒服。绵宁前次在江南查的‘故人‘明明就是查尔淳的身世！好在他早有准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念及此，永璘寒下目光，却是柔声对尔淳道：
　　“我方才说的你可记清了，这些都是要紧的，你可千万记住了！”永璘一顿，忽地转了严厉的口气道：“还有一事，你一定要应承我，恩嫔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查。这件事皇后已经过问了，就由得她们去伤脑筋，你不要插手！”
　　尔淳猛地看向永璘，不解道：“为何？”
　　永璘反问：“你又为何如此上心？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墨兰！”
　　音落寂然，尔淳瞬间哽住话语，退开几步，隐在阴影中，许久，才缓缓道：“如妃说得不错，在这后宫里，孩子是额娘的命。她容不得这种阴险的手段，所以她告诉我若是她一早知道，一定会去告诉墨兰。可她没有一早知道，却是我懂。可我没有说，事已至此，如妃明哲保身，但我不能，我做不到……如妃容不下，我同样看不得，况且，她还是墨兰……”尔淳话语低了下去，极轻接道：“你不明白，我们相依为命的情谊，即使她害我如此，我依然不信是她本心。我就是要查，我要看看是谁如此恶毒，连孩子也不放过！我要拿这个做筹码，我要墨兰告诉我原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口气将这些日子来心中所想全部吐出，尔淳终于稍稍放松了神经。
　　永璘眯起双眼，皱起的眉头含了无奈的责备，心中是极不赞成的，但无论怎样也说不出斥责的话来，在后宫的尔虞我诈里居然能保持这样纯洁的执念，只怪她藏得太好，若不是自己是她心上那人，怕是一辈子也窥不到分毫。而正是她掩藏在极深城府下的那纤尘不染的圣洁内心，或许就是吸引他的原因吧。永璘松了眉头，安抚道：“也许你是对的。”
　　尔淳惊喜地上前道：“你肯帮我？”
　　永璘没有回答，深深地看着尔淳，却是坚持道：“你知道我无论什么都会帮你的。可是这次，尔淳，不要插手。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不能被卷进去。你还有绵愉，有衿佩，你不能不替他们想想。墨兰的事情将来还有机会，这次便算了吧。”
　　尔淳微微苦笑，不答。才要转身，永璘便将她拉入怀中，定定道：“你放心，皇后已经插手，定会给墨兰一个交代。你不要管，我要你平安，知道吗。你且听我这次，否则，我不会安心走的。”
　　尔淳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何要去呢？你若真的担心我们的安危，断不会答应皇帝。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吧，比我们都重要？”
　　永璘脸色一讪，闷声道：“是有一些急事，但是……”
　　“你不必告诉我。”尔淳突然出生打断道，靠回他怀中，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你去便去吧，我答应你，不查。”音落，尔淳心里却有无数的悲伤涌出，嘴上这样说，内心却是害怕他的答案，她怕他不会撒谎安慰她，又怕自己太了解而看穿他的谎话。我们已爱的这么辛苦，为何还要为难对方。他不是不爱，只是不够爱。于她，却是满足了。
　　永璘也是一声长叹，拥紧了尔淳。他还记得一句‘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只不过这‘词’两心都太过明白，反而害怕坦诚。

　　尔淳走后良久，莫邪才由暗处走出，半跪在永璘面前。冷峻的面容如临大敌。永璘背对着他，声音如同在冰水中浸过一般，有划破黑夜的戾气：“告诉恩嫔，她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本王绝不放过她！”
　　莫邪深深一拜，隐回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