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72、旧时情谊今不再

　　这日清晨，汐言按了尔淳吩咐，捧了绣镶锦云革缎锦帐同墨蓝金丝织锦莲纹袍两件极品苏绣送去了永寿宫。出了月华门，那长长的甬道上，一路万物寂静，只听到宫人们谨慎的脚步，有节奏的一步一步延伸出去，敲在石板上回旋成一声声绵长的回音。承乾宫内，尔淳合着眼睛半倚在榻上，数着更漏点滴，在一片新升的阳光中费力里地去寻那一点温度。可即便是盛夏，这宫里依旧是冷的，心死般的寒冷。
　　“娘娘，江太医到了。”有婢女恭敬道。尔淳挣开双眼，淡淡道：“让他进来吧。”婢女领命退下，尔淳微微束紧了袖口，心里没由来地一紧。
　　“臣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不多时，江太医已经到了面前并行礼道。
　　“起磕吧，江太医请坐。”尔淳含笑道。
　　江太医了然，开口道：“臣下不敢叨扰娘娘，这就给娘娘请脉。”说完跟着的小太监已经上前，将用具拿出，一旁伺候的婢女接过红线替尔淳仔细绑了。垂下青竹帘，隔开了两个空间。
　　一盏茶后，尔淳看着一旁执笔而立的记录太监，悠悠对江太医道：“江太医如何看本宫这血虚之症？”
　　江太医收起红线，起身答道：“回娘娘，此种病症一般有两个病因，一是同娘娘一样思虑过重导致，二则是病人本身受到大的创伤或是得了大病，伤了根本导致，比如，恩嫔娘娘…”
　　尔淳点头一笑，又道：“江太医不妨说得详细点，将来也好让本宫防一防。”
　　江太医道：“娘娘的气虚血亏之症根本在心里，娘娘只要放宽了心，自然无药自愈。臣建议娘娘不妨多燃些香，最好在香中添加舒缓的香料，这样熏出来的香可以由皮肤和呼吸进入身体。而有舒缓作用的香料一般比较苦涩，娘娘可以同另一些甜味重的香料混在一起使用。之后再一点点减少甜味香料的分量，这样娘娘慢慢适应了香料的苦涩，自然闻不出异味来。”音落，江太医的头俯得更低了。
　　尔淳倏地坐直了身子，心中一片雪亮，原来如此，竟是这么一回事。墨兰的胎就是这样叫人给害了。尔淳缓缓靠回了软垫，心底生出些同情，忍了忍，开口道：“本宫明白了，江太医跪安吧。”
　　江太医闻言又一拜，起身而去。
　　尔淳挥手斥退众人，靠着软榻一时没了声息。汐言从侧间出来，停在榻边许久，叹道：“娘娘猜得不错。”
　　尔淳没有答话，只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似有人抓实了一般。汐言又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您心地善良，放不下昔日之情。可在这后宫里最要不得这个。娘娘何不学了如妃娘娘，明哲保身？”
　　尔淳目光一动，这才道：“姑姑，尔淳心里有数儿。”
　　汐言闻顿了一下，竟转身欲走，尔淳不解，扬声道：“姑姑？”汐言停步长叹：“奴婢去请香料库的白公公来。”
　　尔淳蓦地笑了，可凄然的笑容中分明有泪水的晶莹，覆上胸口的地方，竟已感受不到一丝心跳。那里，早已死了。
　　待得白公公进来，尔淳已经命宫女点上了一支‘海棠’，尔淳坐在帘后，满满地吸了一口气，海棠的甜味霎时充满肺腑之间。帘外，白公公臃肿的身子正跪在阶下。
　　“公公辛劳，管理香料库很多年了吧。”尔淳幽幽问道。拿起银质的小勺，轻轻撩拨着桌上的香料。
　　白公公媚笑道：“回娘娘话，有二十年了。”
　　“嗯，是宫里的老人了。”尔淳轻声道。白公公闻言，却不安地挪动了身子。尔淳看在眼里，讥笑道：“公公不必害怕，上次你帮了本宫大忙，本宫很感激你。这次，本宫不过想让公公认认这香。”
　　“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福气。”白公公立刻道。
　　尔淳不说话，起身走出帘子，来到案旁，小心地揭开金狻猊香炉，秀手一转，便将掌中香料悉数倒入炉中。合上炉盖，转身笑道：“公公可闻出什么了？”
　　白公公心中疑惑，却还是大大地吸了一口，仔细分辨起来。一秒，两秒。尔淳立在案旁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白公公，目光冷如冰泉。突地，白公公猛地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案旁，想也不想，迅速将香一灭，直到再无香味渗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瞬，似想到了什么。又极惶恐地跪在尔淳脚边。身子已经不自禁地在发抖。
　　尔淳柔声道：“如何？”
　　白公公不敢抬头，那脸几乎要埋入地下一般，良久，才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颤抖道：“娘娘，可使不得。那里边，加了麝香。”
　　尔淳听完，更是笑道：“不愧是掌管了二十年香料库的人，白公公的鼻子可让本宫大开眼界了。”
　　谁知白公公竟不住地磕头哭喊道：“娘娘，娘娘，您要有用得到奴才的地方您尽管说，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会替娘娘做到。娘娘，您说，奴才一定，一定做到！”
　　尔淳止住了他的磕头，更是温柔道：“不用粉身碎骨，本宫只想知道这几个月来，宫中所有麝香的来源，去向，是谁拿的，要干什么用，无论大小本宫都要知道。明白吗？”
　　“明白，明白。”白公公连声应道。带着一身冷汗的身子飞似地去了。尔淳冷笑，回身道：“去钟萃宫！”
　　尔淳一行人遥遥地沿着甬道向钟萃宫而去。汐言跟在尔淳身旁，知她是要去简贵人处，不禁问道：“娘娘，您去，有用吗？”
　　尔淳沉下声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她一定不会告诉我畅音阁里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得去一趟。”
　　到了钟萃宫，却不见简贵人在，宫女禀告道：“向着御花园去了。”尔淳便又同汐言折到御花园。
　　才行了不久，一直走在前面的尔淳却忽地停了下来，仿佛有什么惊住了她的脚步。汐言上前，只听到一声低低的轻叹：“纸鸢。”
　　汐言一抬头，才发现，原来一片蔚蓝的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几只漂亮的纸鸢，由得阳光一拢，竟闪出金色光芒。汐言当然不知尔淳昔日同福贵人的往事，但她看到尔淳一瞬间悲伤下来的神色也忍不住心疼。
　　可尔淳也只是那么一瞬，便回复了平静，也许她知道，无论内心再怎么痛，也终究枉然了。
　　进到御花园，尔淳便看到芸鬟斜坐在万春亭中，一脸恬静地看着园中宫女太监们放纸鸢。不时抬头，看向翱翔在天空的纸鸢，露出羡慕的表情。尔淳心里一颤，又一瞬间失了神。
　　那些放纸鸢的宫人们本在无拘无束地跑着，骤然看到尔淳，吓得丢掉了手中转轮，纷纷跪下请安。
　　天上的纸鸢没了支撑，霎时都落了下来。尔淳不禁一声道：“呀！”伴着音落，最后一只纸鸢也无奈落地。园中也只剩下跪了一地的人。尔淳只淡淡道：“起来吧。”忍不住又道：“你们继续。”说完，走向万春亭。
　　入亭，就听一声：“娘娘吉祥。”是芸鬟起身行礼。
　　尔淳伸手虚扶了一把芸鬟，说道：“这大日头的，妹妹当心中暑。”
　　“芸鬟谢娘娘关心，这里阴凉风大，不碍事的。”芸鬟回道。
　　尔淳回头，看着又飞起来的纸鸢，轻声道：“妹妹也喜欢纸鸢？”
　　芸鬟低头一笑，道：“是。”尔淳看她低头嫣然那半瞬的娇怜，又道：“皇上也喜欢？”
　　“皇上最喜欢看主子放纸鸢了，那些纸鸢也都是皇上赐予的。”一旁的茹画插嘴道。芸鬟没有说话，微微笑了。
　　汐言瞪了一眼茹画，责怪她不懂规矩，尔淳却定定看了一眼茹画，转而笑道：“好伶俐的丫头啊。难怪妹妹看重她。”
　　“让娘娘见笑了，茹画年纪小，不懂规矩。”芸鬟出声道。
　　尔淳眸中却瞬间凝了寒气，可面上还是笑语：“哪里，本宫身边的宫女若是有茹画一半机灵，本宫就心满意足了。好了，本宫也不奈久坐，有时间妹妹多来承乾宫陪本宫说说话。这宫里也就妹妹一个贴己的人。”
　　芸鬟连忙起身行礼道：“娘娘抬爱了。娘娘慢走。”
　　尔淳转身而去，汐言却万分不解，刚出得外来，汐言就忍不住道：“娘娘，怎么走了？”
　　尔淳顿了许久，才毫无情绪般道：“没有必要了。她明明是羡慕纸鸢的自由，却和本宫说是因为皇上喜欢。如此小事她都要对本宫撒谎，你还指望她会告诉本宫什么？”
　　汐言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即刻道：“娘娘是否要查查茹画？”
　　尔淳冷冷一笑，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