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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断肠声里忆平生 ...

  •   四更已过,那厚重的夜幕低垂下来,极近极近,仿佛一伸手便能触到。整个紫禁城掩在黑夜下,诡异得让人心悸。风湿霜重的下半夜,一波一波的湿气从窗外涌入,漫在空气中添了阴冷。尔淳推窗而望,那无边浓重的黑色覆盖了天地,伴着宫人压抑的脚步声,涌向了西北处,尔淳定定地看着,脸上看不出神情,连那目光也是冷极,可由那明亮处映照下的眸子,丝丝缕缕的,总好像泛起了入水的涟漪,想是心中半分也不得平静。尔淳心中雪亮,那独独亮起宫灯的,正是恩嫔的寝宫,静怡轩。
      方才李福荃那一报,惊住了皇帝,而尔淳只是冷冷地立直了身子,俯身下拜,催促皇帝过去。可却在低头的刹那悲悯了目光,那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保不住了。看着皇帝焦急而去的背影,尔淳抹去了所有悲欢。
      “娘娘。”身后传来汐言低声呼喊,尔淳半侧了身子。
      汐言顿了良久,出口时有些不忍:“保不住了。”
      尔淳猛地侧开目光,带着佩环轻声作响。即使这是自己笃定的,但先前总归是猜测,现下亲耳听到消息,尔淳的心竟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可她开口却是:“说下去。”
      “是。”汐言答道。想了想,又道:“听她贴身的婢女说,是下午从外回来后就一直不好。起初只是隐隐的,她也不敢声张,毕竟这事儿还是秘密。可到了傍晚竟越发的不好了,整个人躺在床上起不来,又痛得要命。知道她有孕的婢女想去请太医,她说什么也不让,只吩咐了谁都不许说出去。就这样又忍了几个时辰,到了夜间更不得了,竟隐隐的见了红,人也昏了过去。她那掌事的大宫女才知道不好,一边叫了太监去请太医,一边赶紧来报了李总管。可太医到的时候已经不止是见红,早恶化成了大出血,气息只进不出,差一点连大人也保不住。而皇帝到时,那胎早就落了。”
      尔淳尽量稳了语气,问道:“消息准吗?”汐言回道:“千真万确,她贴身的婢女茹画进宫时受过奴婢的恩惠,定不会给错消息给奴婢。娘娘放心。”
      “嗯,那就好。现在有谁在静怡轩?”尔淳又问。
      “皇上先前还在,得了消息后就去了,神色颇见不好,皇后娘娘便也跟着走了。现在,是如妃娘娘留在那里。”汐言道。
      尔淳听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皇帝看重的是龙裔,皇后定是气她隐瞒,帝后各怀心思,有谁关心过真正受苦那人。留下如妃,不过是要全皇家的脸面。自古薄情帝王家,若是当初自己那般凶险也没能产下矜佩,墨兰如今的凄凉境况便会在自己身上。念及此,尔淳不禁心寒。这时耳边又传来汐言的话语道:
      “还有一事,原来恩嫔不肯请太医之后,茹画曾想去请皇后过来看看。谁知恩嫔一听更是着急,竟一声厉呵道‘皇后若来,我们母子只有死路一条!’说完才真正见了红,人也在那时昏迷。娘娘,恩嫔瞒了这么久,难道不是瞒我们,而是瞒皇后?”
      尔淳冷笑道:“心有计谋的人是一柄利剑,用得好可以杀人,用不好就伤了自己。恩嫔那胎生不生得出来不是我们说了算,是皇后给不给。给,她就母子平安,不给,她母子便只有去死。皇后敢用这么危险的棋子,就一定得牢牢抓住她的死穴,免得她反将一军,不是吗,呵!”
      汐言点头道:“难怪刚才皇后的脸色竟比皇帝还差。被自己的棋子瞒了这么久,皇后一定气坏了。看来恩嫔这一胎就算现在保得住,以后……也难。”
      尔淳却幽幽道:“惦记她这一胎的又何止是皇后。皇后不过是不知道,所以没来得及下手,反倒让人抢先了一步。”
      音落,汐言猛地抬头,颤声道:“娘娘,您怀疑,有人故意让恩嫔落胎?”
      尔淳借着微亮的晨光嗤笑道:“她藏得这么好,连皇后都骗过了。可这龙裔最招人妒忌,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的呢?”顿了一下,又问道:“现下是哪位太医在?”
      汐言回道:“是江太医。”
      尔淳闻言唇边笑容徐徐展开,起身整了整香色云芝暗花绸袍,道:“去看看吧。”
      到了静怡轩,正撞上步履匆匆而出的江太医。尔淳停下脚步,微微向俯身行礼的江太医颔头,道:“江太医辛苦了,不知里边…怎么样了?”
      江太医停步行礼恭敬道:“回娘娘,恩嫔娘娘已无大碍,只是有些伤了根本,导致气虚血亏,若能仔细调理几月,便能痊愈。”说完,低头的瞬间却是一个眼神闪烁,仿佛一些话欲言又止。
      尔淳瞬间了然,只道:“本宫最近也有些气虚的症状,江太医何时有空,给本宫请个平安脉吧。”
      “是。”江太医答道,一顿又道:“下官还需赶往养心殿回禀皇上,请娘娘允许下官告退。”
      尔淳点点头,让江太医去了。抬头的刹那已不见了眉间的疑虑,反倒是成竹在胸。
      入得内来,正是如妃安坐在前厅品茶。尔淳正要行礼,只听如妃道:“免了,你与本宫已是平位,不用次次见着本宫都行大礼。”
      尔淳暖笑道:“娘娘入宫比尔淳早,又虚长尔淳几岁,总还是得行个平礼的。”说完交叠双手微微屈膝。
      “皇上已说了今后你在宫里位同贵妃,虽无正式名分,却已做实,如此,该是本宫行礼才对。你也别称本宫‘娘娘’了,若不嫌弃,一声‘姐姐’本宫还是受得的。”如妃淡淡道,话语里听不出情绪。
      尔淳知她心中有疙瘩,却只能暗暗着急,面上只道:“尔淳谢姐姐教诲。尔淳知姐姐喜欢苏绣,恰尔淳那有一匹精品,哪日尔淳送到姐姐宫里可好?”
      如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说不出的复杂,只留下一句道:“再说吧。”便不再言语。
      尔淳无法,只得暗自计较,正想着,内间即出来一容貌清秀的宫女朝两人行礼道:“如妃娘娘,諴妃娘娘吉祥。主子请二位娘娘先回,两位娘娘的关心主子心领了,主子说不要让两位娘娘劳累了,待身子爽利后再向两位娘娘谢恩。”
      尔淳看她句句清晰,字字恭敬,知道她应是茹画,心中颇有好感。她知以墨兰的性格,如今定是谁也不见,自己过来不过也是做个姿态。况且,现下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尔淳望了一眼正起身要走的如妃,转头对茹画道:“如此,本宫便过几日再过来。千万叫你家主子放宽心,好好养着,莫要落下病根。”说完,又吩咐太监们将带来的补品放下。
      “娘娘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奴婢恭送两位娘娘。”茹画俯身答道。尔淳也不再客套,转身与如妃一同出了静怡轩。
      “姐姐。”刚一出门,尔淳便唤住了如妃。上至如妃面前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妹妹今日就将那匹苏绣送到姐姐宫里可好?”话中意思清楚分明。
      如妃眸中目光转了几番,心中再清楚不过,也想趁此把疑惑解开。于是她终于柔了口气道:“本宫今日也刚得了几件稀罕物,正想邀妹妹来瞧瞧。”
      话说到这里,尔淳当然懂,她回身朝两名宫女一点头,便笑靥盈盈地跟上了如妃。
      永寿宫不若别处宫室的阴暗窄小,五开间四进的宫院宽敞明亮,白净的大理石铺地,由得阳光一照,便是折出五光十色的景象,宛若身处水晶宫一般。而装饰上更是富丽堂皇,雕梁玉栋,无不是如妃宠冠后宫的体现。尔淳放缓了脚步,微微打量起来。
      “妹妹不用眼馋,你要是喜欢,皇上无论哪个宫也定是给你的。”如妃说道,自顾自地入了内去。
      尔淳垂下头,她听出如妃未说之话,哪个宫都给吗,那坤宁宫呢?如妃这分明是暗指自己有争后位之心。
      尔淳待得如妃更衣完毕,已是一盏茶后了。如妃悠闲地踱步出来,接过如意递来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眼睛却是看向了尔淳。半晌,开口斥责两旁道:“没眼色的东西!諴妃娘娘坐了这么久,怎么只上了一盏茶,就不会拿些新鲜时令吗?!这都让本宫教,还是不是永寿宫里的人了?!”音落,两旁众人赶紧磕头认错,即刻领命下去了。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了如妃同尔淳二人。
      尔淳见她指桑骂槐,脸上也挂不住笑容,索性同如妃坐了一处,道:“娘娘您何必如此,尔淳是娘娘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尔淳的心永远在这永寿宫里。”
      如妃目光定在尔淳皓腕间那龙凤精雕的金钏,眸中有一瞬怔忡。停了扇子,许久才淡淡道:“你为的是王爷。”
      尔淳神色一怔,笑道:“没有两样。”如妃立刻道:“如何一样了,王爷这招连消带打既把你扶上贵妃的位置,又让恩嫔落了胎,如此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有王爷下得了手!”
      “娘娘,原来您竟怀疑这次是尔淳做的?!”尔淳也惊了起来。
      如妃不答,神色却越发阴沉。尔淳顿时哭笑不得,原来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于是道:“这一次,确实不是尔淳做的。”
      如妃见她说得恳切,也不禁望定她,似想从她眼神中找出破绽。尔淳端正了面容迎上如妃的目光,毫无畏惧。这样过了良久,如妃最终先侧开了目光,叹道:“看来,真不是你。”
      停下,又道:“恩嫔是被麝香一点一点入体的,你前几月才生产,定不会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如妃说完,似松了一大口气。
      尔淳闻言却悲了神色,只道二字:“果然。”
      如妃抬了目光,似在询问。尔淳一叹,缓缓道:“昨日尔淳已知道恩嫔的胎保不住。尔淳在她身上闻到的就是麝香。”尔淳脑海里瞬间闪过畅音阁中的一幕,自己正是因为闻到麝香的气味,又惊又疑,情不自禁脱口喊出‘墨兰’二字,却是再说不下去。
      “你如何得知她已怀孕?”如妃问道,隐约感到事情的复杂。
      “尔淳原先没有注意,是那日在畅音阁中尔淳从恩嫔身上闻到麝香之气。按说后宫最忌这个味道,她定不会用来做自己的香料,这是其一。其二,最近恩嫔把金钗银饰全换作了玉饰,衣服也尽量挑了宽松柔软的来穿。出行伺候的婢女人数也变多,这分明是有孕后一避利器二防意外。其三,便是我的直觉。”尔淳说道,顺带也把恩嫔和简贵人争执的事情一并说出。
      如妃默默听完,眉头也越皱越深,待尔淳说完,如妃便道:“这样说来,简贵人的嫌疑最大,可除非她一早知道恩嫔有孕,否则她为什么要害恩嫔。还有,连你也闻得出的麝香味,恩嫔如何闻不出?”
      尔淳被如妃连声问住,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看着奢华的四面,淡淡道:“人活着不过是争名夺利,后宫之人更是如此。在这里待久了,难免连自己都瞧不得自己。”
      “她那样的性子,不一定是她做的。如今形势还不清楚,你我做过多猜测也是徒劳。本宫现在担心的,却不是芸嬛,而是,你。”
      尔淳目光一亮,立刻明了,也道:“皇帝这一旨下,尔淳竟成了夭矢之众了。”
      “说到底,你刚才是否以为本宫也同你吃起醋来?”如妃说道,语气中带了不屑。
      尔淳自嘲一笑,道:“娘娘也别怨尔淳。在这里,争的就是这些。”
      “这便是你我不同,像恩嫔一事,本宫若是知道,定会告诉恩嫔,不管她信不信。本宫最看不得这种阴毒的招数。孩子是额娘的命,在这后宫中更是。那种丧子之痛,一辈子都不能治愈。可你到底忍住没说。为了王爷,你是什么都不顾了。”如妃忽地悲凉道。
      尔淳黯然,看着褥群镶了金丝的边褶失了焦距。如妃见她这样,也叹道:“岁月沧桑,何为福祸?本宫在这耗了半辈子,早已将这些云烟看淡。盛宠不衰是福吗?永巷积怨是祸吗?玉砌金屋里只得你一人,那种孤苦的心境你应该明白。所以,本宫如今所争的不过是,平安。”
      “娘娘知道尔淳并不是为了那名利,可若尔淳不争那最高之位,如何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娘娘要的是平安,尔淳要的也是身边的人平安。”尔淳说道,不再迷茫。
      “本宫为了自己而活,你却为了他人而活。区别在这里而已。你既选了这条路,本宫无话可说。”如妃语毕,疲惫似漫进了心里一般。
      尔淳却恭敬地行了大礼,定定道:“尔淳无悔。”音落,起身而去。如妃在她身后看着,已然悲戚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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