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剑》三分窗格

41、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马车并不颠簸，走在空气清新的小道上，偶尔从被风吹开的帘外，还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秀水。

　　我们正在回江梧的路上。

　　江梧，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但却石头众多，传闻中甚至有天外飞仙之石曾降落过，又靠近水边，故石材丰富，颜色颇多。
　　除了石头外，这里物资也很丰富，靠近西边有山脉，不少人通过采掘露天铜矿来发家致富。

　　贺家原本就祖籍江梧，在这里势力极大，是极有名的人家，王侯将相出了不少，深宫宠妃也有几个。
　　之前过年时，我选的收官之战的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们回家探祖的日子。
　　只可惜，江梧贺家正在变成洛阳贺家，那个人离开了他前半辈子生活过的地方，去最繁华的名利场追求他的荣华富贵了。

　　我透过被风掀了一角的帘子，看着窗外的湖光山色，突然想起了我娘曾经很喜欢这里。
　　那时她还在，最喜欢和我爹爹乘舟而行，在河上当一对神仙眷侣。
　　我那时还小，他们两个原本不想带我，可奈何我当时粘人，不肯府里的奶娘抱，每次都哭的厉害。

　　我爹爹无法，看我哭的可怜，就命人带着我一起。
　　说来奇怪，我跟着他们一起就不哭了，也不要他们抱，侍女照顾我我也很配合。
　　这些我当然都不知道，还是后来长大后奶娘打趣我的时候说的。

　　她说我跟在爹娘后面不哭不闹，吃喝玩闹的挺美。
　　只要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我便能安安乐乐地玩一整天。

　　我想，原来我要求的这么简单吗？
　　只需要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我娘心里有个侠义梦，最希望能够和我爹一起，一刀一剑，闯荡江湖。
　　奈何我爹文还可以，剑不刷到自己就是进步，但他倒是也很开心，带着我娘一起劫富济贫。
　　这个时候，我想他大概忘记了，他自己就是最富的那几个。

　　他们两个在生我之前着实过了一段替天行道的侠客生活，后来因为我的出生，我娘被迫暂停了她的江湖梦。
　　后来我长大了点，她那想法又重新萌生出来。
　　可是我才几岁，离不开我娘，他们能够在船上谈情说爱的时候带上我，却不能在乱糟糟的山贼窝里带着我去。

　　不然，到时候我哭了，她是哄我，还是先去抓山贼？

　　我反正不想是后者。

　　我爹也不想，主要是我的出生让他那点念家的想法又萌生了出来，再加上他当时开始接手家里的事情，就更忙了。
　　于是他们行侠仗义的手段便变了。
　　——他们终于想起来自己就是那个“富”，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去外面找坏人，然后劫富济贫呢？

　　直接在家进行不就好了吗？

　　这样想着，我爹就开始这么做了。
　　他先是无意地带着我娘去江梧城内看了一圈那些吃不饱饭的，尤其是脏兮兮的乞丐，趁着我娘被激发同情心的时候，他才很仗义地说要设棚救济。
　　等忙了几日他又去看，见我娘开心时，才故作感慨一声：“我们一直叫嚷着行侠仗义，扫平天下不平之事，可如今家门之前，却有人食不果腹，娘子，你说，我们是否舍近求远了？”

　　他说的自然也有道理，但我娘想要的不是这种施粥一样的行侠仗义。
　　她想要的是仗剑天涯，遇鬼杀鬼，劫富济贫的行侠仗义。

　　这段故事还是听我奶娘说的，据说我爹当时一本正经：“干嘛到外面去劫富济贫？我不富嘛？你先来劫我，把我劫穷了然后再来救济我。”
　　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以贺家在江梧的势力，施舍和行善，这都不是问题。
　　反而可能会博个美名。

　　我娘被他糊得一愣一愣的，笑骂道：“你又不坏，我干嘛劫你？再说，这样岂不是要一辈子跟在你身边？”
　　我爹挑了挑眉，露出了一点小傲娇的神色：“不然你还想跟谁？而且，谁说我不坏……”
　　我爹露出了个“你别小瞧人”的眼神，然后暧昧地凑到我娘耳边，边笑着边说了什么，我娘的耳朵很快就红了……

　　瞧，那时的他还是挺有些趣味的，现在却变成了一潭死水。
　　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那些，他也真的变成了世俗意义上的坏。
　　他跟着贪官污吏一起捞钱，他欺辱良善，只为荣华富贵。

　　我的爹爹，随着江梧贺家，变成了洛阳贺家，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

　　马车慢慢缓和了下来，让我的思绪也慢慢停止，我意识到自己又回想了从前，连忙将自己的思绪收回来。
　　车外有人在说着什么，我也没有去理会。
　　我一点都不想理会他。

　　我摸着马车上的铺垫，很清凉透气，也很舒服，可我并不觉得比驴车好多少。
　　起码之前在驴车上，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如意，云见一起聊天，可以一抬眼便是远处的秀丽风光，可以和拉驴车的大爷一起说说笑笑，可以一抬眼就看到坐在田埂上，或是低头忙碌的农户。
　　我可以看我所看，感受我所感受的一切。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如意。
　　那个丫头，说她自己从来没有坐过马车，这下应该如愿了吧。

　　那位贺大人将我，如意，云见还有风马六全部都带上了，暂时去往江梧老宅，我被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如意他们应该是被安排在另外一辆马车里。
　　我看着马车顶，看着看着，突然嗤笑一声。
　　我觉得他们应该将这个马车顶拆了，这样才更像游街示众不是吗？

　　我这么想着，突然听见有声音在我马车前响起，是个侍卫的声音，我不认识。
　　“大少爷，老爷说马车不多，想要让这两位上您马车坐一坐，不知大少爷是否方便？”
　　这话听得好笑，他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从来不都是这样一意孤行。

　　我的胸腔里聚集了一股郁气和愤怒，感觉脑子里就要被血气充斥，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发火。
　　正这是，一只手突然拽住了我的车帘，很突兀，我全身的怒火没地方去放，正好看到了帘外的那张脸上。
　　如意正着急地将脸探进来，我猜想她现在比我还着急，是担心我是否还好。

　　可我以为她是我爹随意派来羞辱我的人，因此满怀愤怒。
　　我愤怒的眼神撞向她担忧着急的眼神。

　　我们全都一愣。

　　我感觉如意愣了很久，她看到我先哆嗦了下，估计是被我的眼神吓到了，眼睛里刹那间竟有种陌生的恐惧。
　　我心中一痛，立即调整表情，露出了一个笑：“如意？”
　　她神色还是有点不好，见状也露出了一个笑，只是像是纸糊的一样，很苍白，被风一吹就会掉的那种。

　　我连忙朝一侧坐了坐，伸出手，拉她进来：“快进来。”
　　如意点点头，将小手放在我的手上。
　　她身后是云见。
　　云见也忐忑地看了我一样，老实地坐在了另一眼。

　　之前询问的那人见如意和云见上去，又立即自作主张地谄媚道：“少爷，今日外面风光正好，不如我派侍女帮您打开帘子，这样几个人坐着也不太闷。”
　　我无可无不可，反正他的东西，如非必要，我是绝对不想碰。
　　所以刚才我也只是借着风吹起帘子的瞬间，看看外面的一小块天地。

　　很快便有侍女上前帮我们将帘子打开。

　　我不得不承认，拉起帘子来马车内舒服了些，温暖的风从一侧穿过另外一侧，让人头脑都清楚了些。
　　我们坐在马车内，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气氛有点尴尬。

　　我的目光也有点游离，因为不知道看向那里，可落了一圈，我竟落在了如意的额头上。
　　她还戴着那个梅花饰，很好看。
　　我一低头，发现如意也在看我。我们两个这一对望，都在对方脸上读到了一点忐忑和小心翼翼。

　　不知怎么的，我们两个突然笑了。
　　云见看看我，又看看如意，也跟着笑了。
　　这一笑，气氛似乎缓和一些。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看他们两个：“感觉怎么样？坐马车有什么觉得什么不舒服？”
　　如意摇摇头：“很舒服。”
　　云见也点头：“是。”说完他有点迟疑：“那，我们现在是去那里啊？”

　　我一挑眉，打趣道：“现在大哥都不叫了？”
　　云见有点尴尬的抓了抓脸，嘴动了动，最后弱弱地问道：“我还能喊你大哥吗？”
　　我张开手臂，向他展示，又捏了捏自己的脸皮，假装疑惑道：“嗯？我是变了张脸吗？”

　　如意和云见都被我都逗笑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如意仰着脸，冲我喊了声“师父。”
　　云见看了下她，也紧追其后：“大哥！”

　　我一一回应。

　　我见他们两个在这里，但风马六到底受了伤，不知道在哪里，所以询问道。
　　如意撇了撇嘴，回答道：“他在另外一个马车里，有大夫去给他治手。”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刚才新上来的那两个人，就是大夫？”

　　如意迟疑地点了点头。
　　云见却突然着急地反驳：“不是的！”
　　声音有点大，他立即警惕地看了眼外面，然后小声道：“是另外两个人。”

　　如意一瞪眼：“不是吧，我怎么没看到？”
　　云见没好气地看了眼她，随即小声咕哝道：“你听到我们要来大哥这里，就一直紧张的要命，老看马车，哪有时间注意到其他。”

　　如意的脸腾得一下红了：“我什么时候紧张了？”
　　云见却没有理她，而是继续小声道：“刚才我看到霖少爷，还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一起坐上了那个……”
　　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没说出来。
　　“上了他的马车。”

　　“霖少爷，很漂亮的姑娘？”如意歪着头想了想。
　　“那个姑娘是不是眼角这里有一颗美人痣？”
　　云见一听，当场就激动了：“你看过？”

　　如意看了他一眼，有点故弄玄虚地点点头，似乎要证明什么：“嗯，刚才，我也朝那边看了。”
　　云见迷惑了，刚才如意朝霖少爷那边看了吗？好像没有，他也没有注意啊。
　　可她又认识那位姑娘，这么说她还是看了？

　　也对，如意以前可是喜欢过霖少爷的，现在看到这幕，指不定多难受。

　　于是云见半是劝说半是沉痛地道：“如意，那个姑娘长得太好看了，比你还好看，你放弃吧。霖少爷是不会喜欢你的。”
　　“……”如意的脸瞬间就憋红了：“你瞎说什么呢？”

　　她现在才明白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神动了动，似要朝一边看去，但只是瞬间，就冲着云见张牙舞爪地说道。
　　“谁说我喜欢霖少爷了？我说过，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人又好，我可没有说其他的。再说，那个姑娘哪里有我好看了，上次我去街上就碰到了霖少爷和那个姑娘，霖少爷还当着她的面送给了我一瓶云浣香呢！”

　　“……”云见蒙了。
　　他发现他现在听不懂如意说话了。
　　她一方面说自己不喜欢霖少爷，一方面又得意地说霖少爷送她东西，这不矛盾吗？
　　这到底是喜不喜欢？

　　我默默听着他们争吵，一直没有说话。
　　听着听着，却突然笑了。

　　我顺着敞开的帘子朝外望去，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江梧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