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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应昌城亦称鲁王城,太.祖成吉思汗将这片依山面湖,山青水碧,地势雄固的土地赐予征金,灭西夏有功的母族弘吉剌部,并特下谕旨:「弘吉剌氏生女,世以为后;生男,世尚公主,世世不绝。」

      百年前,骁勇善战的弘吉剌首领随黄金家族铁骑南下伐宋,开疆拓土,彪炳史册,为帝国霸业立下汗马功劳。世祖忽必烈稳坐江山后,下谕旨:「弘吉剌部族之首赐一等金印兽纽,加封鲁王,与宗王无异,王爵世袭罔替。封地所筑城郭,取“顺应昌盛”之意,赐名 “应昌”。」

      似水流年,薄暮冥冥,草原深处的塞北明珠此刻火舞耀杨流光溢金。见证百余年蒙元兴衰的青石古道上车马喧哗,马蹄声萦绕耳畔,昼夕不止,亘古不变。

      炊烟袅袅,客满的饭庄酒肆触目皆是,正当把酒痛饮举杯同欢之时,滴汁流油的烤羊肉味弥漫至街头巷尾,令人垂涎三尺。店铺作坊鳞次栉比亦是客似云来,门面里外货品琳琅满目,店家伙计不见倦意,各立门前自卖自夸。

      三千浮华,目不暇接,街口卖艺敲锣打鼓引来八方路人,闻声而来的蒙古人如川流入海,谁料霎时一匹雪白骏马风驰电骋,似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长啸震荡夜空,白马扬蹄而立,拴在马鞍并紧跟其后的另一匹骏驹仍在冲刺。千钧一发之际,烟尘滚滚,人喊马嘶,半悬空中的粗麻绳倏地抻直,又一声嘶鸣振聋发聩,混乱中,也不知何方神圣出手,愣将马儿拉横在人海边缘。

      “谁他娘的不长眼!!” “怎么骑马呢这是!?” “奶奶的,这路都是你家的?!!”

      飞尘散落,溯流从源,白马背上呈现出一对华服男女。男子乌发金冠,腰缠翠玉,一袭藏蓝织金锦袍端坐马背,傲然挺立的身影将身前女子娇美婀娜的轮廓遮隐,影影绰绰,藕色裙摆上的平金绣在华灯下折射出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半响,来势汹汹的怨言离奇殆尽,闹市锣鼓喧天,杂耍开始,僵在马上的女子腰身一紧从后被人搂住,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

      “笑什么?!那么多条僻静小道,偏挑主干道横冲直撞,不知好歹!” 声音自牙缝中挤出,火气十足。

      “我笑你始终不信我。你以为走小道便可避开耳目?齐王当差若是一进城便躲躲藏藏,不反而匪夷所思?”

      汝阳王嫡长子库库特穆尔,早在赵敏下峨眉山那年因大型剿灭明教叛党功德无量,加封齐王,总领天下兵马。诸宗王嫌齐王不过二十有几,非正统宗王,却被圣上如此器重,纷纷蠢蠢欲动。

      千疮百孔的元廷内忧外患,已禁不起自乱阵脚。齐王虽胜出,皇城里又开始传太子私下屯兵,暗地拉拢齐王,怕是借了齐王的手,削弱诸宗王后有密谋造反之心。疑心病愈发严重的元帝大怒,先将太子软禁,后将齐王传到宫中,革职,削兵权,禁足于王府。

      齐王含冤失势不到半年,朱元璋自应天府称帝,建立大明,命征虏大将军徐达,副将常遇春率军二十五万北伐。

      去年八月大都失守,仍被禁足的库库特穆尔抗旨挺身而出,护圣驾仓皇北逃,监国淮王以及留守宗室皆遭明军处决。

      逃至上都的元帝将库库特穆尔复封齐王,接管天下兵马。以齐王之名入城,策马扬鞭似有要事在身是再好不过的掩护,可是每每掠过城内巡逻队,周芷若眉间便渗出细小汗珠,直至此刻,都不敢大喘气。这一点赵敏自然看在眼里。

      “怎的姐姐嫌我马骑了二十载,骑术如同行云流水。一下子晃了神不成?”

      “没见过你这种整日鬼话连篇的人。二三岁孩童哪里记事?你在马上不定是哭是笑呢,或许家仆还要围成一圈拿着拨浪鼓逗着大哭大闹的小祖宗。” 周芷若白了赵敏一眼,这人小时候肯定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主。

      “虎父无犬子,你当我家是什么?小时候落马,只有自己爬起来再骑上去,掉泪便要受罚忍痛多练一个时辰。爹爹公平,哥哥什么待遇,我便是什么待遇。”

      周芷若一听,有意取笑的念头顿时消失,倒是有些心疼赵敏。王妃早逝,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府邸怕是与军营别无二致,很难想象长期南征北战王爷对子女不像对部下那般,又或许,凭赵敏那句虎父无犬子,汝阳王对兄妹二人更是严厉。这么一想,汉水上那叶孤舟,虽然穷苦,亲人常在身边,简简单单却很幸福。

      此刻一片猛烈的掌声打断了思绪,二人循声望去。街中央单手举酱缸的赤面大汉金鸡独立,百姓无一不叫好,以免再显得格格不入,赵敏敷衍着拍起手来。

      习武之人六觉超于常人,高手更是如此。壮汉努力旋转着头顶上的酱缸,一口气憋得脸通红,周赵二人竟想到同一处。

      周芷若随口说道: “光是蛮力,这样下去不出十年怕是再也站不起来,值得么。”

      “兵荒马乱,朝不虑夕,活一日便是一日。普天下谁还顾得上明日过后,更谈不上十年以后。” 赵敏很是知足搂着周芷若,又道:“当然,在我好不容易抢来的媳妇儿眼里杂耍便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技俩。”

      周芷若一怔,扭过头,双眼直勾勾瞪向一个即将遭灾的赵敏。

      赵敏倒是实在,见周芷若的眼珠子瞪得快赶上先师灭绝了,心想:蒙古人本就有抢婚习俗,这称呼既诚实又亲切还接地气…咧嘴一笑,再次挑逗道:“好不容易抢来的媳妇儿,怎么啦?”

      “谁是你抢来的!” 周芷若怒发冲冠,冷不丁一吼惊得身旁百姓不寒而栗,目光皆落在她身上,致使她更要把话说清楚, “简直强词夺理!明明是你那日险些一命呜呼,被人家好心捡回去,亲手伺候了大半年才见好!早知你如此忘恩负义,还不如把你丢在荒野喂豺狼!”

      赵敏闻言一顿,半响反而眉开眼笑,打心眼里开心的样子,说道:“照你这么说,我是因祸得福。那日长生天做媒成全了一对绝世佳人。”

      “哟哟哟,你听听,你听听!这不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还是什么?” 身边几个八卦婆娘似乎也跟着听出了端倪,再也按耐不住,个个像只刚被提起的豺狼似的,先看看这女子,再看看那个被捡回去的俊美郎君,一群人滔滔不绝道:

      “般配,实在是般配。” “俊朗耐看,让我碰上我也捡回去当个宝!” “切,被你救回去睁眼定又被吓死。” “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人家,美若天仙,就是垂死也会醒过来以身相许再归天!”

      “是啊,多亏爹娘把我生成这副模样,要不就天葬荒野了,也多亏媳妇儿是我族,换了异族女子,都有贼心没贼胆的...啊不,我是说,我族女子又貌美又善良。我说的对吧,媳妇儿?”

      周芷若怔怔地看着振振有词的赵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浑身无力,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情急之下她竟忘了赵敏当下男装,是个绝世美男。

      黄花闺女捡大男人回家,还好生伺候上个大半年?!

      “好媳妇儿?亲身伺候了人家大半年,不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儿还是什么?”

      赵敏强调一番,却见她下唇颤抖,双眼雾蒙蒙,暗叫不妙,一把将周芷若拥入怀,低头一看,贴在她胸口的周芷若推搡着她前襟,委屈道:“…就知道变着法的欺负我!当初就该听师父的,彻底灭了你!徒儿这是铸成大错啊...”

      “怎么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乐意啊?” 赵敏勾起周芷若耳边长辫,卷在食指摆弄,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周芷若额间的眉心坠,貌似自言自语道:“应昌城亦称鲁王城,由弘吉剌部之首管辖。弘吉剌部与宗室世代联姻,男儿英勇善战,女儿貌美如花。难道我名正言顺带媳妇儿回趟家,带错人了?”

      周芷若脑子嗡地一声,回想赵敏有条不紊为她梳妆打扮。一贯束起的乌发被赵敏巧手编成条条秀丽的长辫披落在肩,素衣青衫被华贵的藕色织金锦取而代之。铜镜里映出的她,别说亲娘不敢认,师姐们见了定会二话不说清理门户。

      大件小件,镶嵌珊瑚,玛瑙,青金石,翡翠,珍珠的黄金头饰摆在她面前任她挑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芷若向来偏好素色,与蒙古人喜好恰恰相反。蒙古人崇尚用金和各种彩色宝石,头饰也是蒙古女子权利与地位的象征,越是华丽,地位越高。她眼前那些,铺张,扎眼,奢侈,皆适合花枝招展,风情万种的大元第一美人绍敏郡主。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赵敏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件眉心坠,金链子环环相扣细如龙须,好像就是为了衬托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异紫翡翠。

      “所谓红翡绿翠紫为贵,紫气东来,紫罗兰翡翠皆为宗室珍藏。”

      周芷若当她又编幌子,挖苦道:“你唬我吧,我又分不清什么是蒙古宗室之物,直说舍不得就算了。”

      赵敏毫不犹豫,又道:“啧,有什么舍不得的,本就是首饰,戴上总比它二十多年不见天日好。”

      趁赵敏为她戴好,周芷若借机玩笑一句:“若当真蒙古宗室之物,戴在汉人头上岂不是很讽刺?”

      赵敏看着镜子里的二人,勾唇一笑,说道:“什么汉人,蒙古人,我只看见一家人。”

      乌云遮月,夜色渐浓。二人行至一座顶着青色琉璃瓦的的门楼前,灯火照明下,匾额豁然醒目:四海居。

      “恭迎小主!数月未见,老奴终于把小主您盼回来了!” 裹着鲜明绸缎的老掌柜清泪两行,带着伙计迎了上来,挤眉弄眼向伙计吩咐几句,便一路嘘寒问暖将二人引进二楼雅间。

      不久,满满一桌八珍玉食呈现眼前。兵荒马乱的年月,百姓有口清粥充饥已是万幸,两菜一汤便是幸福… 伙计却跑前跑后,将菜一碟又一碟往桌上摆。

      蒙古习俗:肉为常,米为珍。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样也没放过…

      二十多道菜看得周芷若眼花缭乱。

      差不多全是...赵敏在峨嵋山上说梦话都念叨的荤腥。

      赵敏一口小酒追着一口下酒菜,悠哉悠哉的,周芷若愣在哪儿迟迟不动筷子。

      “他们上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等都上齐了不定猴年马月呢。记得你爱吃鱼,来尝尝这道清蒸鱼合不合口味,还有这个奶豆腐也尝尝...” 赵敏这一抬手,就收不住了,介绍菜式,往周芷若盘子里一个劲儿夹菜,看着周芷若试吃后的表情...怎么好的东西到了周芷若哪儿都是难以吞咽的样子?!

      赵敏小声对她说:“放心吃吧,私自在外开荤我替你保密。巴图家世代御厨,大元百余年传下来的精髓很是庞杂,蒙古菜以外,兼容汉、女真、西域,总之大蒙古国境内风味应有尽有。不吃实在亏了。”

      蓦地街上传来一阵骚乱,二人循声望向窗外,犹如群鸦觅食,百姓黑压压一片密集街边大呼小叫。

      押送战俘的囚车队一目了然。

      太.祖留下的规矩,但凡活捉战俘,男子当场处决,妇孺则留下为奴,可在牛马市买卖,而应昌城正是南货北上,北货南下的必经之路。

      囚车队经过本不以为奇,观客多为老少妇孺,孩子被娘亲挽着,碎瓦片毫不留情从肉乎乎的小手飞出。恶臭熏天的囚车内挨山塞海,传来垂死惨嗥,而她们越是挣扎,抛杂物的百姓越是兴奋。

      大人嘴里,手里,花样可比孩子多多了,仿佛目送受尽屈辱奄奄一息的妇孺去她们该去的地方,并不足以解头之恨。

      三千繁华就在人们一念之间成了人间炼狱。

      就在囚车即将消失在视野外,街上炸了锅似的再次大呼小叫。

      只见街边一滩烂菜馊饭里蜷着个浑身泥泞的三尺小童,三四岁的样子,瘦小的身躯被废物覆盖一动不动,多半是囚车经过时阴差阳错坠了车。

      孩子没了牢笼,如羊入虎口。

      街上再次沸腾,混乱中,一男一女从天而降,落在孩童左右,男子一身藏蓝织金锦袍,玉带金冠,俊美无双,而女子宛若误落凡尘的瑶池仙子,冰肌雪肤,藕色织金锦袍加身淡雅圣洁。

      孩童衣衫褴褛浑身污秽腥臭无比,女子一身华服却视而不见,将那软似无骨的身躯小心翼翼揽在怀里,伸手先探了鼻息,后探了脉象。

      众人七嘴八舌捋不清缘由,个个捏着鼻子,背地里阴阳怪气嘀咕着:

      “…怎么,没死透?” “这时候经过这儿净是牛马市挑剩下的余腥残秽,最终去处便是二十里外的乱葬岗。我看没死也差不多了。” “是啊。就算救回去,药钱估计能买两三个健壮的,还不一定能活命。看这穿金戴银的真不会算账。 ”

      女子充耳不闻,抓着孩子的小手腕柳眉紧蹙,眨眼间,只见那孩童小身子一颤,呕出一大口污秽,好像一下子舒服了很多,歪回女子怀里脸上竟有了起色,女子这才放心抬头看向男子,说道:“这孩子遍体鳞伤,脉息微弱,若不找到大夫…”

      男子一眼瞄向站在四海居门前观看多时的掌柜,喊道:“巴图,愣在那儿做甚,还不快将夫人和...小爷的奴仆带进去,再派人找大夫给这个小奴仆瞧病。”

      话音未落,两位身披铠甲的军官手扶腰刀徒步奔来,命令道:

      “赶紧把小畜生放下,这是我们将军的财产!”

      接过孩子的掌柜一脸难色,看向蓝衣男子,男子使了个眼神。

      “这交给我,你们先进去。” 说罢,男子回过头看向两位军官,说道:“啧,小丫头这幅模样了,你们将军难不成指望明儿再去牛马市卖个好价钱?怕是要按斤倒给铜板领走吧。小爷好心为你们处理,一个铜板都没要您的,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

      “老子谢你个祖宗!小畜生死有余辜。快交出来!”

      男子听了脸一沉,冷冷道:“不先问问小爷祖上是谁就开口问候,胆子还真不小呢。”

      军官你看我,我看你,愣没听明白,喝道:“少跟他啰嗦!不交出来就是盗取公物。大元刑法志曰:强盗皆死,盗牛马者劓!” 话落,二人抽弯刀劈去,男子腾空翻转避双刀,反应之快似乎在二人意料之外。

      双刀狠狠砸落在地,擦出两道火花,军官面面相窥,顿时吹胡子瞪眼,并肩抬刀又砍。

      男子矮身避过,身法轻快似脚踏清风,只防不攻,遇击则退,相比之下两位高壮军官笨拙如牛,连砍数刀,连连失误,被男子耍的团团转又没有法子对付,只得嘴上痛快,骂骂咧咧把他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弯刀再次横扫而来,寒光四射,男子飞身向后,早已看清敌方深浅。军官轮流生猛乱砍,心浮气躁,下盘越发不稳,男子以退为进,借机纵身跃起。

      议论纷纷的围观者顿时哑口无言,男子一跃便是一人高,鹿皮靴朝着扑过来的军官太阳穴精确一踢。只见那皮糙肉厚的壮汉两眼翻白,男子顺势又是一踹。见伙伴迎面飞来,挥刀而来的军官自知不妙却为时已晚。

      四海居套房内,大夫将满是淤青的细小手腕放回锦被中,摇了摇头。

      小丫头下巴尖尖,睫羽微颤,清洗干净的小脸上少了血色又有几处皮外伤,睡容却纯洁无暇。若不是亲手为她包扎,隔着被子还会以为小孩子贪玩,爬树蹭破了脸,而并不是被人糟蹋的体无完肤。

      不久,女子的丈夫赶了进来,关切开口道:

      “孩子怎么样了?”

      大夫多少有些疑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这孩子真是碰上贵人了,便赧然道:“救死扶伤乃行医者之本,命是保住了,只是弃儿一身伤病,老夫才疏学浅,能否醒来便要看天意。二位菩萨心肠出手相救难能可贵,不过恕老夫多嘴,既然亲爹亲娘都可将其舍弃,想必生来便残缺不全,不必太过执着。老天有眼一定会保佑二位儿孙满堂,多子多孙。”

      夫妻相视无言,好像他说了什么怪话,大夫又看了一眼这对夫妻,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多嘴说了句:

      “若不嫌弃,老夫可为夫人也瞧瞧病。”

      二人异口同声谢绝,大夫留下方子便被掌柜送了出去。这下房里只剩周赵二人和那个救回来的孩子。

      周芷若坐在床沿,背对着赵敏。气氛沉重,向来油嘴滑舌的赵敏却不知如何开口。她心里清楚,方才街上周芷若为这孩子输了一道九阳真气护体,这才暂时保命,若是孩子能醒来,带回中原倒是没什么大不了,若是醒不来...

      赵敏正欲开口,忽听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转身一看,掌柜折了回来。

      “小主,鲁王宫的车马在外候着。主子传您和家眷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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