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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阴云蔽月,北风嗖嗖,人喊马嘶,浮尘四起。

      龟趺背上整块白玉巨石岿然而立,字迹清晰,庄严肃穆。然而,下马碑再大,再惨白醒目,比起众人面前拔地倚天,不见尽头的白墙青瓦突然显得小巫见大巫。

      驰骋战马纷纷止步,两排骑兵卫队翻身而下,所护马车也吱吱嘎嘎终于碾停在宫门前。

      鲁王宫,宫墙数仞,戒备森严。

      与坚守城门,城内交替巡逻队不同,王宫卫队皆是从千万壮丁中挑选出,一律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佩戴强弓环刀,鹰眼目不转睛直视前方。

      归来人马正是半个时辰前,一支速去办差的分队。

      流苏摇曳,马车隔帘掀开,一双鹿皮靴从内探出。华服男子揉着眼睛,接二连三打了几个哈欠,懒散迈步下车后又伸了个懒腰,似乎方才在晃晃荡荡的途中自在到打了个盹,意识尚且朦胧,愣没把王宫以及手持火把的大队人马看在眼里。

      重兵目光恰好相反,一概如穿心箭矢射向这位吊儿郎当,细皮嫩肉,金冠玉带,纨绔子弟身上。

      赳赳武夫,有勇无谋,虽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个明白,几十个脑袋擦一起擦不出个名堂。

      半天,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费神费力请来这么个憋红了脸双手也抬不动一石米的小白脸,除了肤白俊美,再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主人大晚上兴师动众用王宫车马好生去请。

      不过刚刚,前脚进去个赤面将军,现在又来了个小白脸,今夜鲁王宫难不成要唱一出?

      正值众人思索,马车内再次传来动静,男子侧过身,反应之快似是清醒得很,伸双手先去扶抱孩子的女人,接着去扶同行的老掌柜。

      “哎呀,小主厚爱,老奴受不起!老奴自己下来…” ,“王宫重地,不得喧哗!”,“哎哟…军爷…军爷高抬贵手…”

      “同样是客,不得无礼。你,扶老人家下来。”

      看门卫兵一凛,这语气一听就是生来被下人围着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再一看,小白脸负手而立,嘴笑眼不笑,神情像极了…

      卫兵心里忽而犯起嘀咕,片刻后只好去扶老人家。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打狗还得看主人。

      元世祖忽必烈入主中原,因大元疆域空前辽阔,从漠北至云南,镇戍宗王,掌控地方军政和司法。

      蒙古帝室最为煊赫后族弘吉剌氏,从太.祖至今出十六位大元皇后。皇后父兄世袭王爵,持一等金印兽纽,并享有诸多特权。

      鲁王势力毫不逊于宗王,封地位于漠北与漠南之间,草原肥沃,牛羊成群,多有商客出入。塞北三大名城中应昌以及全宁皆是弘吉剌氏兴建,至今由鲁王管辖。

      单一座应昌城,大小官员七百余人,王宫门卫好歹正六品校尉,仅次于将军。能在主人身边服侍,低头不见抬头见,日久天长很难不得些赏识,让主人称心如意便可升官发财。这也是官员巨贾登门拜访,门卫碎银子拿到手软的原因,说不定哪天小小六品官就飞黄腾达成了将军,到时候将军要找谁算账,那还得了。小白脸这么嚣张,不是不要命,就是大有来头…

      此刻,众人眼中的“小白脸”又凑到抱孩子的女人身边,瞄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看似熟睡的孩子。

      一路上老掌柜在场,很多话不方便说。

      幼弱小童出现的方式和缘由,想必让周芷若回想到昔日汉水岸边幼小无助的自己,激起内心深处不甘。若当初无人搭救,后果不堪设想,这才不惜暴露身份,飞身出去救人。

      大夫虽劝说听天由命,但赵敏看得出周芷若半个字也没听进去,锁眉不语,眼角泛红,仿佛已经责备自己除了输一道九阳真气不能为遗孤做更多。

      见周芷若忧心忡忡,赵敏拾起她的手,诚恳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们出半点闪失。我说话一向算话。”

      话音落,宫门大开,两排引路侍女各手持一盏七彩六角宫灯恭恭敬敬候在门内。

      周芷若神色复杂,但势不容缓,深吸一口气,便与赵敏并肩踏过门槛,向内庭走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几盏宫灯摇摇晃晃,像是在宫墙上演一出生动的皮影戏。越往深处去,甬道两侧宫墙犹如降魔镇让人插翅难飞,而路与夜似乎一样看不到尽头。

      周芷若内力深厚,虽不能眼看六路,却能耳听八方,不曾抬头往上看,已察觉到高不可攀的青瓦上卧虎藏龙,想必正往下窥视。

      王宫重地暗藏高手并不奇怪,周芷若下意识低下头,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据出塞前所见所闻,明军攻下大都后,徐达手下二十五万北伐大军兵分几路继续收复边关,目的便是收回宋到覆灭也没能再得的燕云十六州。直至寒冬,明军转攻为守,主帅副帅按兵不动,养精蓄锐。

      中原民间无不夸赞大明英主。可茶楼闲谈从不提,当今天子曾是明教中人,趁明教杨教主离奇暴毙独揽大权自封吴王,后又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开国皇帝。

      灭掉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朱元璋自称天命所归的新主,目光北移,登基之际,六大派各收密函,望中原武林齐心协力助大明北伐: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扫荡胡尘,一统中华”。

      峨眉派上上下下几百名弟子,唯独第五代年未满十三没被点名,其余师姐师侄,通通被列在名单上。字面上对峨嵋派赞扬和肯定,看似亲民之举,其实借机扬威,他无所不知,耳目无处不在。

      朱元璋对周掌门也多有评价,峨嵋派第四代掌门人武功盖世,英勇无畏,乃女中豪杰也…曾擒获鞑虏余孽敏敏特穆尔并将其囚禁峨嵋山…何不助我大明北上将鞑虏余孽赶尽杀绝…雪杀师之仇,夺夫之恨…

      又几行义愤之词后,信中便提起藏于峨眉山的《武穆遗书》,相传书乃抗金名将岳飞所撰,得书即可百战百胜灭胡虏,一统江山万万年。

      江湖往事,六大派曾围剿明教光明顶,视明教为魔教。如今明教无名小卒得势,天子巩固皇权,眼中怎容得下那些从前说三道四,自以为是的名门正派。这讽刺的局势,只不过披着光鲜外表的万安寺。

      武林若不能归朝廷所用,下场只有一个。

      不领旨,则是抗旨不尊之罪,不臣服更是死路一条。乖乖领旨,明军北伐则多了百千个可以一敌百的马前卒,无论如何,都是一场躲不过的腥风血雨。借北伐之名,削弱武林势力,天下一盘棋,最终赢家只能是他朱元璋。

      皇命不可违,名字她却一个也没圈。

      倚天剑削铁如泥,那夜,倚天剑寒光闪过《武穆遗书》漫天残页。书被斜劈为二,一段随烛火燃尽,另一段塞进锦盒,送至应天府。峨嵋掌门并在书信中解释,峨眉弟子皆为弱质女流,不如热血男儿,不敢与明军猛将相提并论,更不宜随大军北伐。至于《武穆遗书》江湖传闻不可信。书本是残卷,这是书的最大秘密。峨嵋派不堪重负,大失所望,请圣上降罪。

      信送出几日后,她将这件事向静玄澄清,气得为人憨厚的大师姐跟她动起了手。她却笑着问静玄,就她这个因速成九阴而损毁的身体还能撑几年?

      静玄不答,只暗叹天多不公。掌门师妹一生坎坷,全力以赴为峨嵋,五代小弟子除了敬畏,私下非议掌门高傲,孤僻,不近人情,从不收亲传弟子。不懂她的说她自私,不肯将一身绝技传授。

      但那些人不知,正值花信年华的掌门人,已经选了那幅元廷郡主所绘画像为遗像。就算欺君不死,不出两三年,峨嵋祠堂仍会添第四代掌门牌位,挂第四代掌门画像…

      垂死一命换峨眉几百条人命,峨嵋派得以延续,继续扶危济困,普济众生。掌门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峨嵋派周掌门并没等来治罪诏书。反而,除了一心向佛的少林和峨嵋,武当,昆仑,华山,崆峒,各派大批人马随明军北伐。

      寒露传来北伐大军攻破大都的喜讯,威震蜀地的峨眉派第四代掌门人立冬不久闭关。

      将死之人没什么可怕的,命已成定数,恐惧,挣扎,都是无谓。短短人生路,黑暗不过生死之间的未知。

      正前方渐渐明亮,侍女将一行人引到一处花园,叠石成山,蓄水成池,楼台亭阁,精巧雅致。春暮花香浓郁却又掺杂了血腥…

      “将军,就是这个臭小子,不把您放在眼里!更没把鲁国大长公主放在眼里!将军,大长公主,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赵周二人尚未看清是何人狂吠,一名引路侍女惊呼一声,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凉亭前,一滩血水中跪着丢去半边脸,不人不鬼的官兵。血肉模糊的脸上,唯独一颗满是血丝的独眼险些瞪出眼眶。只见他拽着将军衣摆像索命厉鬼拼命撕扯,仅剩的半边嘴皮子不停重复:“就是他!就是他!”

      血一滴一滴落在盖着白布的担架上,白布下那人显然没他幸运,早已气绝。

      再看那将军,手扶刀柄,满脸杀气,居高临下怒视着待宰羔羊般的一行人,随时准备提刀将他属下所指之人大卸八块。

      瞬间意识到大祸临头,周芷若脚上一顿,却感觉赵敏紧了牵她的手,随之,被拽着上前数步,直到与将军并排而立。

      将军比她二人高整整一头,但诡异的是,赵敏并没多理会,而是一脸镇静,仿佛根本看不见地上罪证,将右手贴在左胸前,拉着满额虚汗的周芷若一起,向凉亭珠帘后的人微微鞠躬。

      “儿子给额吉请安,额吉万福金安。”

      一句话如同霹雳闪电,一下子花园中再无人言语。

      凉亭中,隐约看得见贵妃榻上斜卧一名红衣妇人,身旁还有数名侍女捏肩捶背,片刻,花园内响起婉转悠扬的回应:

      “本宫听说你回来自是庆幸,还没来得及传,兀烈将军这状就告到耳边来了。儿啊,什么蔑视王法,盗取公物,诛杀官兵…若真有此事,王子犯法,可与庶民同罪。”

      “回额吉的话。” 赵敏这才直起背,扫了一眼地上忽然六神无主的官兵,理直气壮道:“大元刑法,十恶罪之六大不敬,诸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斩。此人口出狂言,辱骂先祖,罪不可赦,还当街对儿子动起了手,乱刀砍来要置儿子于死地。倘若儿子不曾习武,今晚怕是要不明不白冤死刀下,害额吉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岂有此理!兀烈将军!” 贵妃榻上妇人甩袖坐起,凉亭内侍女跪了一片,却又惹来一句:“跪什么!快传医官给世子瞧瞧!” 说罢,那妇人继续追问道:“兀烈将军,部下以下犯上,颠倒黑白,你站在本宫面前半个多时辰为何只字不提?是心存侥幸,还是存心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好日子活腻味了不成?!”

      “…大…大长公主息怒,卑…卑职…卑职…当时并不在场…不知部下有眼无珠竟对世子动手,卑职…卑职也是了听部下片面之词才被怂恿来讨公道…卑职…卑职也是被蒙在鼓里啊…”

      赵敏瞥了一眼脸色铁青,吐字困难的将军,插嘴道:“兀烈将军,在下不过依大元刑法秉公处理。巴图,当时你在场。我所说是否属实?”

      “回主子,老奴的确在场。四海居伙计也可作证,小主所说的确属实。”

      “将军!冤枉啊!是他们劫走坠囚车的小畜生!劫囚也是死罪!不信你———”

      “大胆!我弘吉剌氏血脉何等尊贵!” 见官兵指向一脸骇然的周芷若,赵敏抢先一吼。转眼,扑通一声,赵敏跪倒在地,把众人目光拉回她身上,双眼泛着泪光,半哭诉道:“儿子确实有过。几年前儿子遭叛贼追杀,险些一命呜呼,得贵人相救才得以幸免,怎料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儿子答应娶她为妻,但未曾给予名分就…还望额吉看在孙女儿的份儿上…”

      “咳咳咳…兀烈将军,你求本宫主持公道。本宫断案,你也一个字不差,连家丑都听去了。依你看…”

      “唰”一道寒光闪过,将军二话不说抽腰刀一挥而下,了解了发疯喊冤的部属,并向大长公主行礼致歉并告辞。

      三名被传来给世子瞧伤势的医官见一名满脸血迹的将军怒气冲冲迎面而来,便缓步让路,谁料,将军身后仆人抬着两具尸首,顿时吓得满头是汗。

      幸而,当三人赶到恢复原貌的花园,见世子完好无损才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但也就是喘气的功夫,世子便塞给三人一个小童,说这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务必要治好,不然绝不轻饶。

      三名医官顿时又乱成一团,直到被侍女领到偏殿去会诊。

      此时,凉亭珠帘被侍女卷起,终于一睹公主芳容,本就满头雾水的周芷若,此刻又是一惊。

      那位被众人称为鲁国大长公主的妇人端坐凉亭内,鬓发花白,眼角多纹,约莫年近花甲。

      罟罟冠宝光闪闪,红绢帛上镶有数不清的玉石珍珠。一身红袍从领口至袖口,织金锦泛着金光。赵敏有提过,蒙古贵族满身红紫细软,以装饰宝石为荣。头饰是蒙古女子用来彰显权威与地位的,越是复杂,地位越高。

      但真正让周芷若惊骇的,不是老妇人华贵,而是虽然经过岁月沧桑,轮廓与赵敏是何等相似,说不是亲子才没人信,再倒回三十载或许比赵敏更妖艳。

      “娜仁姨母是我额吉的孪生姐姐。我从小就叫她额吉,你说我们俩像吗?” 赵敏乐呵呵一问,便拉着周芷若进了凉亭。

      如此尊贵的公主,手一伸,把赵敏拉到身边坐下,慈爱地刮了小辈的鼻子,说道:“你这个贪玩儿的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什么节骨眼,齐王的人快马加鞭来应昌,不速到王宫报道,先去巴图那儿胡吃海塞?你是以为鲁王宫是个摆设,还是姨母老糊涂了,不会察觉?”

      “额吉,哪里老了!” 赵敏一眯眼讪讪笑道:“消息这么灵通,别说应昌大大小小七百名官员,方圆百里什么都逃不过您,这不是越活越年轻嘛。”

      老妇人仔细看着侄女儿,掐了掐她那张嫩嫩的脸,突然说:“在外面怎么又瘦了,还不让姨母在你身边安排人…”

      “比起哥哥朝堂上斗智斗勇,战场上出生入死,这算不了什么…”

      “吩咐下去,长宁宫收拾出来,世子回来要住上些日子。”

      赵敏一听,暗叹不妙。姨母留她的情况只有一个,就是明军出塞来袭,现在朝廷上下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哥哥一人。

      老妇人刚要提南边战况,一道紫光在余光晃过,凉内陌生女子的眉心坠引起了她的注意。面对这位侄女儿想赐予世子妃位的女人,慈眉笑眼忽而变得狭长,嘴笑眼不笑。

      “怎么还诱骗来一对孤儿寡母陪着你一同唱戏。这位该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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