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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病人与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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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件衣服,而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的人仍然睡着,呼吸正常,用手探探体温,也正常,叨扰了一个晚上的担心终于落了地,松口气坐在床边。手里的衣服还留有我的余温,衣服是楼玉的,大概是耿忠怕我着凉,给我盖上的。他昨晚也是一夜未眠守在一旁,看他紧张的样子,好像如果楼玉不醒,他就誓不离开,怎么这会儿他人倒不见了?莫非……
把视线转向床上的人,他闭着眼,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一头白发,一脸病容,本就书卷味浓厚的脸此时变得像个病书生。如果他的性情能如他的脸那般,估计也就是个迂腐的八股之士,不过总比需要时时提防别人,对谁都隔着心要强。至少,八股之士就某方面而言还是单纯的,可惜,他不是……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伤处。
“既然醒了,就不必再装睡了。”
睫毛抖动了一下,他微微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眼中习惯性的笑意,让人辨不清真假,我别过脸,站起身。笑吧笑吧,笑死你!笑面虎!见人就假笑!
“谢谢。”
因为虚弱而愈加温柔的声音传到耳边时,心神还是不禁恍惚了一下,脸微微发烫,迅速低下头理起了药箱。
“谢就免了,规矩还是要照办的,这回,你用了我不少好药,要加报酬的。”
“多少?”
他的话里含着笑意,让我听着不爽,狠狠心,对着他五指一伸,他挑了挑眉。
“五千两?”
“五……五千?”
惊叫,瞪大眼。
“你疯啦!我是说五百两!”
“我的命就值五百两?”
“那你以为值多少?楼大公子,我是正当行医,别把我同你的那些奸商行为混为一谈!”
“瑶大夫,无商不奸,这句话可是你经常对我说的。”
“对!无商不奸!但你是奸商中的顶尖人物,已经奸无可奸了!奸到一定级别就是你这个样子的!”
恨恨地抛出这些话,对方显然对此没啥反应,依旧温和一笑,好像在包容我什么似的,害的我一股无名火顿时冒上来,愤愤叫道。
“楼玉,别拿你这种笑对着我!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你对我笑!”
楼玉面露无奈,眼中却是笑意盈盈。
“难道瑶大夫想让我对着你哭吗?”
“你不哭不笑最好!哪天我能看到你除了笑之外的表情,我就要阿弥陀佛大拜如来观音了,因为你终于正常了!”
“可是,我记得四年前,在将军府,你应该看到过我不哭不笑的表情,那时,你的态度可不像是喜欢。”
瞪着眼,说不出话,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他这不是在提醒我,他曾经恐吓过我,而且还把我吓得不轻?努力把仇视的视线射向那个躺在床上还一脸病容的人,抬高脸,用鼻音一哼,我鄙视他!一系列动作做完,甩手拿起药箱便走。
“瑶大夫,你就丢下我这个五百两的病人不管了么?”
“我会叫耿忠来伺候你,还有李叔。”
“为什么不叫丫鬟来伺候我?”
“怕你这个病公子迷倒一片无知少女,危害苍生!”
身后一阵静默,接下来便传来轻轻的笑声,我拉长的脸也不禁放缓,一抹弧度偷偷挂上唇角,脚步轻快。我得抓紧时间,让他们在楼玉的药里加点东西,好让他下一盅就能喝到苦死人不偿命的药!
说实话,最近我才发现,楼玉的忍耐力不是一般两般的好。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黑着脸看楼玉喝药了,一口到底,毫不含糊,那黑乎乎的草药就进了楼玉的肚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病人,喝那么苦的药,他也能面含微笑,实在是一绝!嘴角微微抽搐,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楼玉,一旁的耿忠拿着空了碗,见我这样,觉得有些奇怪。
“瑶大夫,你怎么了?”
“啊?哦……没……没什么。”
咽了口口水,蔫蔫地收回目光,阴谋没得逞,心情很不好……
“对了,我已经让人把五千两送去浮世堂了。”
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朝楼玉瞪去。
“你怎么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你是说浮世堂的事?”他笑笑,“罗阳城不大,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多少都知道点。”
撇撇嘴,还真谦虚!
“那为什么是五千两?不是说好五百两吗?”
他脸侧了侧,下意识避开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还在恢复中的他体力不是很好,中午才过,脸上已经有些倦意了。
“我以为,苍楼的主人还是值五千两这个价的。”
什么嘛!自视甚高,我看就值五百两,肚子里嘀嘀咕咕,却没说出来,毕竟人家喜欢多出钱,我还抱怨个什么劲儿。想想,五千两哪!够浮世堂的孩子们解决吃饭、衣服和买笔墨纸砚的问题了,说不定今年还能再多请个先生来,嘻嘻……
“不过,我倒没想到你有兴趣做这种善事,开办慈善堂,收留孤儿,接济穷人,可是需要不少的银子,你从哪里筹来那么多银子?”
“你不是都知道吗?”
没好气地答道。
“我只是偶然听说了浮世堂的事,并没有派人调查你。”
哼!这还差不多!
“要知道,楼玉公子的专职大夫在外面是很吃香的,罗阳城缺什么也不缺有钱人,有病没病的,人家巴不得我都给他们医治,我不过是收取了点劳务费而已。”
“呵呵……这点劳务费可不低。”
“过奖过奖,正好能帮浮世堂而已,反正他们也榨了不少穷人,该做点贡献的,而且我们正当交易,我帮他们治病,他们付钱,天经地义,就像你一样,做了些事让人想杀你,于是你受伤我治你,你再付我钱,合情合理。”
淡笑着,光晕照进来,映在他的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这样说来,我倒是应该要希望下次楼公子会伤得更重一些了。”
“瑶大夫!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耿忠皱起眉,护主心切。
“公子这次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若不是公子,那个孩子便是剑下魂了。”
“救人?”
心,有一刻软了下来,可再看到那张淡笑的脸时,便又是那股不明确的气恼。
“你家公子救的是哪家的孩子?”
“谢老板。”
“谢老板?他与楼家有生意来往?”
“这……是有来往,那又怎么样?”
摇摇头,一笑,瞟了一眼始终淡笑的他。
“楼公子啊楼公子,我真是佩服你这个贴身护卫,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还能始终相信你是好人呢?他难道不知道你让谢老板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该他还的时候,你绝对不会手软,这种道理,他竟然一分都不懂。”
走近几步,凑近他的脸,两人的脸只有几寸的距离,他的气息吞吐在我脸上,暖暖的。感觉自己好像多出了些许的醉意,说着的话也是几分醉意几分玩笑,还有几分分不清的真假。
“到底是他太笨了,还是你的面具戴的太好了呢?真想掰开你的面具看看,底下藏的是些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你想知道?”
他始终都看着我,目光不曾移开,嘴角的淡笑也不变,光束落在他的白发上,染出了黄晕,好像不是白色,而是金色,很好看。
“我……”
一时语塞,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那甚是好看的五官,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加快速度,警报不断。马上后退,移开目光,正好看到被我们忽略的耿忠面红耳赤的模样,他呐呐地指着我。
“瑶……瑶大夫,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怎么可以和公子凑那么近?”
“有什么不可以!我也可以和你凑那么近啊!”
说着,我正想凑上去以证实我的话,后面一股阻力把我拉了回来。一回头,楼玉的表情有点难看,不复方才的淡笑模样。
“阿忠,你去把李叔叫来,我有事交代他。”
“是。”
接到命令,红着脸的耿忠逃命似的离开这个房间,搞得好像我轻薄他一样,嘴角再度抽搐。被气愤冲昏了头,我都忘记该先解决搂住我腰的那只手,回头质问楼玉。
“我有怎么样他吗?他干嘛摆出那副姿态逃命?我是母夜叉吗?凑他近点还委屈他了不成?”
楼玉已然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移开手臂,浅淡微笑,安抚我的气愤。
“是你刚才的动作吓到他了,别忘了你是女子,与男人凑那么近,于理不合。”
我刚才还跟你凑很近呢!你当时怎么不说这些话!心里嘀咕着,嘴巴上却是没话说,皱巴巴说了句要走,他也不留,一路奔出房间,才想起忘记问他,那碗药他难道都不觉得苦吗?我加了那么多“佐料”,没道理不苦啊,怀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自己的院子。当天,一夜无眠,不断斗争着,是否要再多加点料……
因为身上的伤,楼玉第一次好多天都呆在苍楼内,而且在我的压迫下,他每天只能抽出两个时辰办理生意上的事,除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他都交予李叔处理。许是调理得当,他也听话,伤好得很快,不久就不用再吃我开的药,只需进补一些药膳便可,失去可以整治他的机会,害我小小失望了一阵。
在楼玉复原期的第七天,府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让我刚平息下来的恶作剧心理再度死灰复燃,而且熊熊燃烧。那是一群我最想整治的人啊!想得我手痒!那群老狐狸!哼哼……
在我不放心楼玉身体怕他被某些人言语中伤到引发内伤的理由下,我如愿跟随楼玉,进了苍楼的会客大厅,心情颇有几分得意,想想自己全身上下三七二十一种无伤大雅却又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我露出了平生最阴悚的笑容……
老头们的气色都很好,脑满肠肥,油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平时经常吃人参燕窝的主,肚子钱里塞满了补品,可偏偏没补到位,那浑浊且带血丝的眼睛说明了很多问题啊!
从进来开始一直低着头,配上我形似丫鬟的衣服,老头们都没注意到安静站在楼玉身边的我。直到他们开始抱怨这里的丫头没规矩,也不知道进来服侍他们,给他们泡杯茶,我才主动走去帮他们倒茶。老头们还在互相侃侃而谈,时不时对楼玉的生意妄加评论一番,不见好词好语,只有明嘲暗讽,夹枪带棒。一旁的我心底冷笑不止,计算着他们说了多少坏话,计算着我该下多少种药。
“楼玉啊,今年咱们钱庄的生意似乎少了不少啊。”
“楼玉,我听说最近我们米行被人抢了不少生意。”
“噢,我倒是听人说最近盐价涨了不少,我们楼家什么时候也该扩大盐业了吧,楼玉,你动作要加快了啊。”
“楼玉……”
耳边,老头们你一言我一语,我心底只连续不断冒出一句话“你们死定了”。
回到楼玉的身边,他浅笑,听着老头们的话,偶尔插上一句,多数都是“是”、“明白”、“一定多加注意”,由此,我更加明确,楼玉的忍功一流!他可以去当忍者神龟了……
楼家那些老头们话说多了,忙着喝茶,我低头微笑,面目可算狰狞。掐准时机,我缓缓抬起头,老头们一开始没注意到,等注意到站在楼玉身边的是何许人也时,都是一脸惊吓状,颤颤巍巍指着我。
“你……你……怎么是你这个丫头?”
露出自认为最和煦的笑容,屈身行了个礼。
“水瑶给楼家各位爷爷请安了”
再抬头时,笑得一脸狡诈。
“刚才水瑶给爷爷们沏的茶可好喝?”
意义不明的问话让厅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老头们惊人地一致捂住肚子,连道别也来不及,齐齐逃出大厅。刚才还很热闹的大厅瞬间落了个人去楼空,留下我在那笑得张狂,忙不迭向楼玉邀功。
“楼公子,我为你赶了这些扰人的苍蝇,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对于这一变故,楼玉没有显现出愠恼的样子,倒是像看了场好戏,他不急不缓道。
“此话怎讲,我可不记得让你帮着我赶苍蝇。”
我也不恼,眼角酝着笑意,假意责怪。
“你这否认态度可不对呀,楼公子,苍蝇赶走了,你却不承认我这把借刀杀人的刀,真让人伤心。”
“借刀杀人?呵呵……瑶大夫这把刀我可是不敢借,我怕付不起那个价。”
“财大气粗的人也说这种话,你真的是楼玉?”
“如假包换。”
两人掰着没意义的话,大厅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楼玉站了起来,准备出去。也是,这种时候,他也该去慰问一下,以示他这个小辈的孝心。我定在原地没动,楼玉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眼中一片澄然。
“借刀杀人这一出,我在意的倒是……你这把刀用得可开心?”
一怔,随后,笑颜逐开。
“开心,当然开心。”有什么比整治这群假仁假义的老头更开心呢!
转身间,楼玉的笑容中夹杂了一些不明意义的宠溺,而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