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苍境》羽杀三千

19、冷战

　　这三年呆在苍楼，没有刻意去打探关于楼玉的事，但人多嘴杂，或多或少我总能听到些东西，就像这群每年都会来几次的老头。

　　老头们是南楼的元老，随着上一个南楼掌事的退位，接上位置的楼玉就一直是他们这群不肯放弃权势的老头的眼中钉。本来，南楼掌事该是从他们这群人的小辈中挑一个的，但不知为何，上任掌事把位置传给了楼玉这个父母双亡且在南楼没什么背景的人，让所有人都是恨的牙痒痒，指责不说，背后搞的小动作更是不计其数。幸亏楼玉确实是做生意的料，南楼一年比一年壮大的事实也堵了不少人的嘴。

　　至于楼玉那一头白发，就有各种不同的流言版本了。有人说是被人下了毒，有人说是因为承受不了父母突然一夜双亡的打击，还有人说是操劳过度。这一切，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分不清也辨不明，我只知道，那头白发是连师父都束手无策的事。

　　楼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得不透彻，只是在年复一年中，看着光阴把他的棱角磨合得愈加柔和，看着他墨色眼瞳浸染更多理不清的看似温柔，也看着他周旋于各色的人物之中，当年的白发少年已然褪去那份最后的青涩。

　　或许，三年的时间还是让我看清了一点东西，那个属于楼家的世界，阴晦，复杂，勾心斗角，庞大的财富勾起的岂止是那一份份贪婪，还有那不可抑制的杀心，每当想到这些时，楼玉的那些虚伪笑容也就显得如此必需。

　　二月平静过去，那次下药事件由于没有证据，老头们无法来为难我。在苍楼住了没几天，因为受不了时有“病症”出现，再加上前两年的前车之鉴，他们没有多做逗留，很快就灰溜溜地回各自的住处。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后续事件却是愈演愈烈……

　　三月的罗阳城，楼玉的出现引起了短暂的高潮后，商会的热烈便开始渐渐消去，城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引发病情的阶段也过去了，医馆终于从忙碌中解脱出来，虎子乐得偷闲。而我因为没事可干，索性埋在了自己的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真照顾我的药草和研究医书。等我再踏出门槛时，苍楼内已然变了天，连带整个罗阳城流言纷纷……

　　我见到楼玉时，他身边的那位女子正笑得如花似玉，一方丝绢轻掩唇边，秋水双目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丝丝情意流露得明目张胆。凉亭美景，佳肴仙露，才子佳人，这番美景，真该羡煞旁人了。

　　我的脚步停在了凉亭前的小径，嘴角是一丝莫名的笑意，好像有过那么一瞬的恍惚吧，是在看到他温柔含笑的模样时。不曾变过的温柔，无论对方是谁，似乎他都能笑得如此温柔，给人一分希望后，便是那九分的绝望。

　　许是注意到了我，那女子侧脸问楼玉，楼玉看过来时，我已轻步迈近，嘴角的笑意上演得愈加浓厚。

　　“楼公子好惬意呀！美景佳肴，还有美人作陪。”

　　他的表情未变，很自然地接道。

　　“瑶大夫可有兴致参与？”

　　摆摆手，笑言。

　　“我可不敢打扰这幅才子佳人的美景，要不然，就罪孽深重了。”

　　“呵呵……瑶大夫是么？我曾听家父提过你，不想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子，要说佳人，我倒不敢在瑶大夫面前妄自菲薄了。”

　　女子笑得清浅，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害我不得不接话。

　　“这位是？”

　　“家父苏施恩与楼公子在生意上常有来往，瑶大夫叫我青蓝便可。”

　　“哦，是苏小姐啊。”

　　“瑶大夫真是见外，都说叫我青蓝便可了。”

　　不知是不是中午的太阳太过晃眼，女子的笑脸逐渐开始模糊，头甚至晕眩了起来，再看楼玉，模糊中，原本的温和笑容显得清淡疏离，刺人心骨。手不自觉地扶上额头，这种持续晕眩让本就行医的我警铃大作，来不及提醒楼玉，眼前就是一片黑色，身体瘫软后倒。意识不清间，有人抱起了我，呼吸有些急促，急匆匆的步伐颠簸让我直想告诉他，我不过是误食了药草，过一会儿就会没事，可是，流失的体力终究没能让我开口。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楼玉的房间里，旁边一群的人，有大夫，有丫鬟，还有楼玉和那个苏小姐。楼玉的表情有一点点的难看，虽然保持着淡然的模样，可还是能从他不太友善的目光中看出一二。果不其然，等到大夫和苏小姐被他三言两语送走后，他的目光就更加不友善了，言语间的不咸不淡让人心惊。

　　“我是不是应该差人把梁先生请回来，告诉他，他的好徒儿正以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学着他的医术呢，瑶大夫？”

　　干笑，忙解释道。

　　“我这次只是误服，是不小心的。”

　　“作为一个大夫，你难道不知道误服的后果可大可小吗！如果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凭什么去医治别人！”

　　“都说不是故意的嘛！我只是试试而已。”

　　小声反驳换来楼玉更严厉的指责。

　　“药可医人可杀人，你连这点都不懂吗？并没有人让你去试这些，以你的资质，没有人会期望你成为像梁先生那样的神医！”

　　这话说得我火大，生气地提高声调。

　　“楼玉，我试我的药，就算死了也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在这里教训我？还有，你在生气吗？为什么？”

　　“我……”

　　第一次看到楼玉皱起他那好看的眉眼，而且说不出话，房间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两人剑拔弩张地互瞪。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以淡定外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除去了面具，这个楼玉是活生生的，有了那么点人情味。心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一室的火药味都还未来得及扩散，楼玉甩袖便转身离开了，留着我一人对着空气干瞪眼，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楼玉的战火演绎得火热，虽然，表面上我们两人依旧客套，见面也是“瑶大夫”“楼公子”的，似乎没什么不妥，可好像只要是平时熟悉我和他的人都看出了端倪。于是，瑶大夫与公子闹不和的流言在苍楼内迅速传播，闹得苍楼人心惶惶。平和的表象下流转着诡谲的空气，连本是局外人的苏青蓝也深受波及。

　　似乎苍楼的人们都认为我和楼玉闹不和都是因为那只“狐狸精”苏青蓝，顿时，所有人都开始不给这个突然闯入苍楼并搅乱平静生活的大小姐好脸色看，一时之间，我和楼玉的战火上升到了整个苍楼，弄得战火纷飞，与外面罗阳城内的流言正好遥相呼应。

　　苍楼要有女主人入驻的流言在罗阳城传得如火如荼，每个说此事的人都说得好像煞有其事，梁夕医馆一下子又陷入了爆满状态，不过这回装病探军情的人多于真病的人……

　　尽管流言不断，楼玉还是会时常抽空陪着苏青蓝逛罗阳城的各大景点，对外毫不避忌表现他对苏青蓝的好，给了罗阳城的好事之徒更多加油添醋的脚本。偏偏有人爱听，就像虎子那种爱八卦的人，天天追最新实况，弄得每天都会有人在医馆里说书，医馆不像医馆，倒像茶馆了，自然少不得我的责骂。

　　“虎子，要听书出去听去！别在这碍事！”

　　一本厚厚的医书砸向虎子的脑袋，换来哀叫连连。

　　“瑶大夫，您老下手可真狠哪！多少也顾及一下我本就不灵光的脑袋啊！以后我可还打算跟您学医的呀！”

　　“知道不灵光还不多学学，就知道学三姑六婆！”

　　“我这不是跟着大伙儿嘛！就您不喜欢听这，也就您不关心楼大公子和苏家小姐的事！”

　　“你忘了？我只要一回家就能看到他们，听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也对哦！诶……瑶大夫，你这就不对了，都不告诉我们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不知道的事？什么事？比如，他们夜半赏月？或是，他们花前月下都干了些什么？还是……”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眼见虎子眼睛开始亮堂堂，我不假思索地抛出第二本医书，正中目标！冷笑中，一干闲杂人等都被赶出了医馆，虎子泪汪汪地抚着红肿的额头擦桌子。

　　周围似乎是安静了，可心却更加躁动了。关于楼玉这出才子佳人的戏，我了解的根本不多，这几天，我连与他擦肩而过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一向窝在医馆的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两人的事。除了知道苏家老爷有意将女儿嫁给楼玉外，我一无所知，不知道楼玉的态度，不知道楼玉近几日与苏小姐交好背后的目的，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苏青蓝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埋首于栽种的药草之中，一身粗布旧衣便是我的工作服，长发盘起，一张素颜甚至沾着泥印，屈身于地畦，手里还握着铲草的小耙子。苏青蓝的表情是有些惊讶的，应该是没来得及掩藏吧，要不然以她这么一个大小姐的家教而言，是断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苏小姐，不好意思，我这没什么好茶。”

　　端上茶时，我脸上有些歉然，毕竟人家算是客。意料之中，苏青蓝笑着摇摇头，举止优雅，端杯而轻啜。

　　“瑶大夫怎会住在这里？若是为了这些药草，也可空余时来此，并不需要住在这里。”

　　“只是图个方便而已。”

　　低着头浅笑，手指在杯沿滑动，好半晌未听到对方再说话，忍不住抬头，只见苏青蓝以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苏小姐，我……脸上有东西吗？”

　　“从第一次见面直到方才，我都认为瑶大夫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应该是经常游走江湖养成的，可刚才看了瑶大夫的手，才发现，不尽然，虽然瑶大夫的手上确有粗茧，也有伤痕，但看得出都是近几年造成的，并非久伤，而且，瑶大夫的手以前应该保养得很好。”

　　怔忡了一下，有些讶异于她的观察力和推断。

　　“我听说，瑶大夫是三年前来到苍楼，跟随神医梁夕学医，此后，更是代替梁先生为楼公子治病疗伤，楼公子似乎很看重瑶大夫？”

　　话说到这份上，我再白目也知道她来的目的，不禁释然一笑。

　　“我与苏小姐只是几面之交，苏小姐已经能对我如此了解，可见楼公子对我的看重还是不如苏小姐的。”

　　苏青蓝启唇欲言，却被我的话压下。

　　“苏小姐，楼公子是什么人，你该清楚，我在这苍楼已有三年，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永远不会发生，我和楼公子，不过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或许，更该说是雇佣关系，你不必担心我的存在，再说，这苍楼本不是我以后会在的地方，终有一日，我会离开。”

　　“你离开去哪？”

　　一道清冽的男声破空而出，我和苏青蓝双双转头。门口，楼玉负手而立，一支翠簪，一头白发，一袭蓝袍，把他衬托得几分清冷几分疏离，真有点风华绝代的味道。眨眨眼，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去投奔另一个愿意出大钱雇我的人身边啊。”

　　“嫌我出的钱不够你接济穷人了？”

　　沉稳的低音弥漫了些许慵懒之意，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楼玉竟觉得有些压迫感，嘴巴里却还是半开玩笑的调调。

　　“是啊，我总要为自己多找些出路啊，如果以后楼家败了，我也不致于流落街头。”

　　“瑶大夫的顾虑也是有理，我想，你大概也只能在这里多呆一两年的，若楼家败了，瑶大夫你会不会记着往日情分，接济我这个曾经的雇主呢？”

　　楼玉的声音平平，好似问得很认真，又好似只是玩笑话。我愣愣看他靠近我，差一步之距时，一个侧身，他坐在了我的旁边，坐在他对面的苏青蓝笑道。

　　“楼公子玩笑了，楼家怎会在一两年内败落呢。”

　　“凡事总有定数。”

　　说这话时，楼玉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楼家真的会在一两年败落一样，苏青蓝的表情有点尴尬，房间里的空气静谧得令人不舒坦。

　　“哎呀，今天是什么日子，让你们这两个大人物跑我这小院来，楼公子，你不是特地来找苏小姐的吗？”

　　打着哈哈转移话题，想要缓解气氛，楼玉才道出来意。

　　“苏小姐，苏老爷命人传话过来，让你明日回去。”

　　苏青蓝离开得很突然，我甚至还没消化好她和楼玉之间的暧昧关系，她就突然离开了，如此这般，反而像一根刺骨，梗在喉间，不上不下。如果已经明确她和楼玉的关系，或是确定她将是楼玉未来的妻子，大概便不会是这种感觉了，如今，这倒成了我心里解不开的迷，始终勾着我的那一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