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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河沟里水声淙淙,从一冬的冰封下挣脱出来的溪水,在铺满大小鹅卵石的沟底跳跃喧哗的流淌。河两岸的绿意已经很是明显了,在黄色的土路边,嫩绿的春草也在一片荒芜中萌发。灿烂的阳光下,灰色的麻雀像一颗颗毛蓬蓬的绒球,在树底路边吱喳蹦跳。
春日下的华北平原,美丽平静,生机勃勃。几百年里,她就像一个多灾多难却又无比坚韧顽强的母亲,从不间断的孕育出一季又一季的稻米黍麦,滋养着在这片土地上生生死死的,一代又一代的子民。而现在,她的美丽与富饶,又吸引了另外一个民族贪婪残忍的视线。
武田正男掏出手帕擦着眼镜,然后仔细的把被碰歪的镜腿掰直。在昨天斗殴中,那三个野蛮的□□人不仅碰掉了他的眼镜,还踩坏了水野文夫的工具箱,差点给他们造成大麻烦。
戴上眼镜,他回头看了一眼。昨天最先动手的那个木下勇正从溪边走上来,一只手用沾湿的手帕捂着青肿左眼眼眶,身后的水野坐在一块石头上,打开皮包整理着里面凌乱的文件。
“收起来!”他几步迈过去,低喝一声。“小心被人看见。”
水野愣了下,迅速的把皮包合起来扣好。木下勇听到他的话后,不屑的撇了撇嘴:“武田君,你太过小心了!”
“木下君,我要警告你!”武田倏的回头,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个粗鲁的陆军军官,“如果你再像昨天那样冲动的话,就请回去吧,我会申请军部另外指派护卫者。”
“那些卑下的□□人,没有必要对他们客气。”木下勇眯起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针缝相对,“倒是武田君身上缺乏帝国军人的勇气喔。”
“勇气?!”武田正男忍下挥出一巴掌在那张脸上的冲动, “木下君,我与水野这次来华北进行测绘的任务,直接关系到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我想军部的任何人,都不会允许一个“勇武”的军人进行破坏的!”
木下勇的表情在听到测绘两个字的时候绷了起来,他粗重的喘了口气就不再说话。
武田烦躁的甩下他,大步向前走去,认真的考虑起向军部申请撤回木下勇的提议。这个粗鲁的军人一路上已经不知为他惹了多少麻烦。
在中学时,老师们教导就让武田正男相信,隔海的□□,那片广袤的大地就应该是他们大和民族的,而不是被那些低劣的民族占据糟蹋。
大学里,专攻地形测绘的武田正男因为视力的关系,没能通过征兵体检,从而与军人的梦想擦肩而过。但是九一八事变之后不久,他大学的老师就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为帝国效力。军部正策划着更大的军事行动,需要更为精确的□□华北与华中的地图。
武田正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次的绘测工作已经完了三分之二,现在他们正在冒险接近北平,这个国家曾经的首都,北方的第一名城。军部在命令里曾经特地强调,必须将北平附近的地形以统一的比例,精确的绘制下来。
想到也许就是不久的将来,帝国的将军们将使用自己亲手绘出的地图攻城掠地,为大和民族取得更大的胜利与辉煌,武田正男有些激动的握紧双手,加快了脚步。
太阳发出炫目的光芒,水野文夫眯起眼睛,对于木下勇的鲁莽他一样很反感,但对于武田正男的狂热,水野文夫也很难认同。
与特召入伍的武田不同,陆军军官学校的优秀毕业生水野文夫,并不像某些年轻的军官那样,对即将发生的这场战争抱有必胜的把握。军校的前辈岗村学长曾经在十年前到过□□,在一个姓吴的□□将军身边做参谋。岗村学长利用这几年时间收集与绘制了大量的□□地图,并把它们带回日本上交军部。水野文夫看过那些地图,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
——真大啊,□□。
他在复制那份地图时,无意识的低声自语。
是的,太大了。日本,能吃得下么?虽然九一八事变后整个东三省轻易的占领了,但是今年年初却在长城一线受到挫折。现在虽然越过了长城,但是面前这片庞大的土地,真的是日本消化得了的么?
水野知道,如果他把自己的担忧表现出来,最可能面对的就是来自军部内同僚的嘲笑,甚至殴打。但他现在还是不由自主的在想着,想到几乎出神。
直到武田正男的一声惨叫把他游离的思绪唤了回来。
武男正男是被埋伏在沟里的李冰给按倒的。没受过什么训练的他肯定不是李冰的对手,眼镜第一时间被撞飞,视线顿时蒙胧,条件反射的扬起手想要反击,却同时感觉到肩胛剧疼,不由高声惨叫。
收回刚刚卸脱了对方肩关节的手,膝盖压制着对方的腰眼,李冰厌烦的一掌砍在武田后颈上,惨叫声凌空扼住似的被截断。
看到压制着武田正男的士兵毫不犹豫的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包翻找,水野文夫顿时明白,来的这几位中国士兵并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而来寻仇。
——他们的身份与任务已经暴露了。
他并没有向木下勇那样迎着对方冲上去,而是迅速的转身向斜里飞奔。跑的同时已经打开了文件包,抓出里面的文件,不断的撕扯着。如果没有证据,他相信就算是□□人的政府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张立宪看着满空飞舞的纸片,顿时急了,纵身越过正对峙着的余治与另外一个日本人,直追过去。
木下勇没有理从身边跑过的张立宪,他怒视着面前的那个人,他已经认了出来对方就是与他在饭馆里打架的中国士兵,虽然换了装束。
他脚下缓缓的移动着,摆出空手道的起手式。他要雪耻。
余治短眉下的笑眼眯了眯,眼尾顿时印出来弯弯的笑纹:“你当我傻呀!”说话同时利索的出枪,木下勇的左大腿在枪响声里血花飞溅。
“有枪不用,你当我真傻啊?”余治嘀咕着,抬手又在对方的胳膊上补了一枪。
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水野文夫松开手里最后一点文件的残骸,看着风把它们吹像空中,像纷舞飘坠的樱花。他把空空的文件包扔在一边,一动不动的任由张立宪狠狠的绑上他的双手。
“快捡文件!”张立宪扭头冲着跑过来的余治喊道。
临出发前,连长特地嘱咐过要把对方的文件完整缴获的!张立宪愤怒的看着面无表情坐在地上的水野文夫,怒不可抑。
三人押着俘虏回到营区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按着虞啸卿先前的安排,一行人并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面那道平时只有伙房倒垃圾买菜才会走的偏门进去的。
门边不远就是废弃的库房,张立宪心里还窝着火,拿绳子把三个家伙粽子似的绑紧实了,一脚踹了进去。木下勇身上的伤并不重,余治用的是特地找来的小口径手枪,挑出子弹再包扎止血没什么大碍,也被一视同仁处理。
拎着手里的一袋子文件碎片,这是三个人勉强拾回来的,余下的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更有落进溪水里冲走的。余治一边捡一边骂老鬼子手还挺快,李冰倒是没怎么说话,但那眼神明显就是在说张立宪动作太慢。张立宪一股火窝在心里,却无话可说。
直到把库房关门落锁,三个人才反应过来,营区里,安静的不正常。
“不是出事了吧?”余治不安的四下打量。
“前面!”张立宪侧耳听了一下,忽的拔腿飞奔。
虞啸卿看着那辆黑色加长汽车带着一路黄尘从路上驶下,一直开到操场边上停住。车门打开,第一个下来的是团长。团长这个人是难得坐车的,说是闻不惯那股子汽油味,要是条件允许,总是以马代车。但这次似乎也不得不委屈自己的鼻子一回。第二个下来的是史参谋,与此同时另一面车门也打开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男子与另一位领上佩着两颗金星的少将军官站到了操场上。
整编的第一刀,果然是砍在了他们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