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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娱乐圈(11) ...

  •   黎晟赶到时,一切硝烟消弥无形。

      云珹穿着戏服,长发在打斗中散落几缕,面无血色,嘴唇苍白。

      他刚巧碰上了清胤决战那场戏。

      敌人虽亡,恶阵已成。清胤真君毅然散功破阵,还灵气于人间,从此做一个羸弱凡人,哪怕寿数无多。

      但他依旧笔挺如松,不堕风骨,谁也看不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拒绝了徒弟的关心,独自隐入山林,享受生命最后一刻的宁静,他仍是那个令人敬重又畏惧的真君。

      清胤推开祝星河的动作,与无数次云珹推开黎晟的动作重合,有情又无情,他们总是在旁人心间刻下惊鸿,又从不驻足。

      黎晟想起昨晚和他一起看过的电影。

      “我听人讲过,这个世界有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啊飞,飞到累的时候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云珹是他永远困不住的鸟,他只愿能做他短暂停留时栖息的岛。

      *

      云珹分不清此刻他究竟是清胤还是自己,他在阵中,是在剧组搭建的阵中,还是另一个世界的献祭阵中?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死亡之地,亦或从未离开。

      他只感到疼痛,筋脉寸断,灵气抽干,骨肉都重组。

      当初,他所在的修真界登仙梯断绝,世界平衡被打破,面临崩溃绝境,唯有上古阵法留有一线生机。

      飞星斋那群八万年不出关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哪个深山老林的老头子们突然出现,说算出他就是那个注定祭阵的大气运者。

      他的掌门师兄从来不苟言笑,第一次要绷不住脸上神色。师姐顾竹已经抽出了她的刀。

      云珹却只是非常平静。

      天地生他,师父救他,师兄养他,他是顺水飘来的娃娃,本来的宿命是无声无息地终结于水中,就在那片他最爱的桃花林,有幸偷来数百年。

      如今一身骨血再还于天地。

      他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个决定。

      他走时,顾竹即将和别的长老门下师兄结成道侣,不知道现在道侣大典办过没有。

      那位师兄也是逼迫他的一员,满面哀戚,语气咄咄,用无私借口掩盖懦弱,用大义无奈掩饰薄情。

      云珹不愿的事,谁能逼他?他只是在熙熙攘攘的丑恶争执中厌了,倦了,辜负少有善意,换自己清净。

      他抱有必死的决心,但如果能回去,他一定记得要擦干师姐脸上泪痕。

      他的师姐是雷厉风行的女刀客,剑峰上唯一用刀的异类,合该热烈如火,一生都不要落泪。

      云珹想,我才不要做大度的人,入阵太痛了,将灵魂都灼烧殆尽。师姐平时最是疼我,等我回去一定会答应我,不再和那人在一起了。

      黎晟最先发现云珹的不对劲。

      导演喊了卡之后,他默默坐到角落,无视了所有人。

      他仍披着那层温润人皮,唇畔含笑,却半露一角真实,眼底森森寒意冰冷的叫人心惊。

      他见识过这世上所有奢华与苦难,尝过最温暖的情,受过最污秽恶意。

      一路行来,一路走散。飘零久矣,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两个世界,总是相似景象,相似套路,大抵人与人相交,委实只有这些无趣玩意,没什么新鲜。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又在坚持什么?

      他看向自己的手,纤细,修长,白生生晃眼,这不像一双握剑的手,却确确实实沾满了血与罚,因果孽障,皆在缠绕无章的掌纹之中。

      他救过许多人,剑峰小师叔赫赫威名由魔修恶鬼头颅写就,那些人敬他重他。

      他亦被许多人说过爱字,少年艳色无匹,风华绝代,回眸便是一场情动劫起。

      到头来,他身边空空如也。

      他身在红尘,红尘不入心,只要最浓烈的酒,只要最极端的爱。寻寻觅觅,无所获。

      他还能找到吗?

      他太疼了,以至于破天荒软弱起来,好把茫然当作麻醉,忘却镌刻灵魂深处的痛楚。

      “云珹——云珹——”谁在他耳边急切地呼唤。

      青年坐在低矮凳上,衣袂堆积,委顿在地,长发垂落,沾染灰尘。黎晟轻轻环住他,如同捧着易碎琉璃,不敢乱一丝呼吸。

      他唤他名字,手掌在背后一遍遍抚过,像在安慰惊梦孩童,叫回失落魂魄。

      云珹终于抬眸与他对视,神情也如孩童般懵懂,眼里却有呼啸冷风,刮过百年孤寂,沉沉的,摧天毁地,直让黎晟的心跟着揪起,阵阵的疼,寸草不生。

      “黎晟。”云珹少有的喊他姓名,音调低且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担心你。”他脱口而出。

      “刘鼎伤不了我,你知道的。”

      “亲眼看到你没事,我才能安心。”

      第一次有人,明明知道他不需要,还要理所当然的将他保护在身后,云珹想,或许他有机会寻到,或许世界不是一成不变。

      无用才显情深。

      黎晟的怀抱温暖,掌心蕴藏令人安心的力量,驱散大雾,构筑一方安稳处所。

      云珹眼底的风渐渐温顺,春水流淌,春光融融。

      “陪我回去喝酒。”他又开始提要求了。

      黎晟依然惯例答好。

      他无条件纵容他的所有要求。

      “在那之前,我先带你去卸妆。”

      云珹的嘴角还留有拍戏时的血浆,润泽饱满下唇,惨白衣襟上溅起朵朵红梅,衬得他面孔愈如冰雕雪砌,虚幻渺远。

      他舔舔嘴唇,吃吃地笑:“甜的。”

      黎晟攥紧他手指,要将体温传给冰雪似的人,盼他沾染人间烟火。

      他是瑶台银阙上的仙君,是长林丰草间的山魅,令旁人只觉乘云行泥,望而却步。

      可黎晟偏要强求。

      *

      云珹湿着长发从浴室出来,就伸手去够桌上的酒。

      黎晟由着他端起酒杯,坐到窗前,站在他身后为他吹头发。

      落地窗一尘不染,透过明月朗朗入怀,今晚无云,浩浩长空,良宵美景。

      夜色中,云珹和黎晟都变得很小,小到蜉蝣天地,小到沧海一粟,庸人才会自扰,他们都是被欲望俘虏的庸人。

      吹风机嗡嗡低吟,水分一滴滴蒸发,云珹忽地开口:“你说这月亮,是不是也照着隔世的人?”

      “会的。”黎晟应声。

      “我无父无母,孑然自在,不知该和谁共赏一轮月。不如就让它照亮清胤吧。”他自嘲一笑,又问道,“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吗?”

      他其实不需要黎晟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开始是不觉得痛的,只有一生种种走马灯在眼前轮番上演,要你欣喜,要你歉疚,要你不甘,再要你认命。”

      “等认命后,肉/体的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灵气抽离需三天三夜,筋脉寸断需三天三夜,骨血融化亦需三天三夜。”

      “然后,剩下一堆灰,只要瞬间就散了。游魂飘飘荡荡,不再有重量,不再有牵挂,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这世间,本没有什么永恒。生命会消亡,美色会老去,爱意会耗尽。

      云珹不要看繁华过后的满目疮痍,说过爱他的人转头往下一个,受他恩惠的人要逼他去死。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丑陋的结局。

      黎晟关上了吹风机,以指做梳,理顺那一头柔软青丝。

      他曾经的印象错了。云珹才不冷硬,他确实是个心软的人。

      凡人汲汲营营,为金钱,名利,地位搏得个头破血流。青年却不稀罕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他藏着一颗纯粹的心,要寻最难得最真挚的情。

      他的百般手段,千般思量,反反复复,喜怒无定,是期盼,亦是害怕。

      云珹的脸被酒气熏得微红,空掉的玻璃杯磕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

      他拨开额前碎发,长睫扑闪,又恢复了古灵精怪的模样:“怎么样,我代入清胤这个角色还不错吧。黎总有没有被我唬到?”

      “被你吓了一跳,不要再说死这种字眼了。”

      “怕什么,你只要板着脸,就够百邪不侵,肯定能长命百岁。”

      黎晟曾因云珹的妆容觉得像哭泣,此时才知道那双眼蕴着浅浅泪意又转瞬消逝是什么样子。

      他是骄傲的,不肯叫任何人看透自己脆弱,黎晟却偏偏看懂了,也伪装不懂,只敢静静陪在他身侧。

      他终会向云珹证明,任凭白云苍狗,总有他与他并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娱乐圈(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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