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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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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整夜的跌宕风雨,在偌大的皇城看来像是绵绵细雨般微不足道,那宸宁殿的金碧瓦顶敷了层昨夜未干的微小水珠,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出熠熠生辉。
三皇子作乱、秦王薨逝的消息已经被昨日里那些死里逃生的官员们传遍了寰京,街坊四邻都对此议论纷纷,在所有人都在惋叹那位秦王早年在寰京的纨绔往事时,一些个敏锐的言官已经在这杂乱无章的局势中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味。在这官场上浸淫久了,下面的官上不去,上面的官不愿下来,反倒是这些个以“孤直”二字名响京华的言官们在朝堂上畅行无阻,上下通吃,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玄甲卫从皇城外墙上发现了一队禁军的尸体,其中包括了在昨天夜里迟迟没有现身的禁军都御史萧屈和,这队人身上皆有两处剑伤,一剑破甲,另外一剑封喉,当值的队长左右拿捏不下,直接找到了司礼监秉笔的王貂寺,本想通过他一封密闻直呈圣上,却被一向笑眯眯好说话的王貂寺给拦住,只说是一年之始盼个好头,这等不忠不孝的狗东西死了就死了,找个地方随便埋了就是,也没必要惊动皇上爷,队长觉得有理,也就此作罢,只是想起昨日里死的不明不白的同僚老马,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就再也忍不住,暗地偷偷里抹泪。
宫道的修缮工作一向是十二监的活,从京畿附近运来的石料从城南正中大门一路进了皇城,途径民城时吸引了不少好事的百姓观看,近日由外地入京的人士居多,民城本就多酒肆民宿,大路两旁的楼阁上都住满了人,此刻听见屋外闹哄哄的,也都打开窗子往外看,瞧一瞧这寰京在天子脚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又起了什么活动。
李容肆听着屋外的闹腾,心里愈发烦躁。
不时耳边就蹦出来一个小人,捏着嗓子说着什么:“去找他吧,见一见也是好的,没准人家愿意见你呢?”
李容肆歪头想着,刚觉有理,耳边又传来另一个小人声音叨叨念,“色即是空,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容肆转头看向屋门,眉峰一挑,果不其然,有人敲了敲门,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打开门后,是一副熟悉的面孔,不过李容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其貌不扬,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道袍,进门后四处看了看,直接坐在了靠近窗户的椅子上,打开窗子去看窗外运石料的队伍。
“那个......你是?”李容肆双眼眨巴眨巴,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不过这身熟悉的感觉不像是假的。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李容肆凑近他身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说你呢,你谁啊?”
中年男人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李容肆,眼底里只能用宁静俩字来形容。
李容肆被他看的有些不寒而栗,板着脸往后挪了几步。
中年男人开口:“李容肆,你是铁了心当只只会上蹿下跳的猴子。”
他说着揭下紧密贴合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副没有比李容肆大几岁的容貌,神情漠然。
李容肆有些惊讶:“老魏?你不是去曌渊了吗?”
魏燎看着那如蚂蚁般连绵不断向宫内运送木石材料的车队,似乎是看的眼疼,关了窗子揉着眉心说:“姚灼亲手封下的烙印哪有那么轻松说进去就进去?”
“这黑衣太岁手段这么犀利吗?连你也没办法?”李容肆揶揄道。
魏燎摇头说:“陆地神仙的手段一向不可理喻,不然云族一直派人不停地凿,也该给石匮门凿开了。”
李容肆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我想也是,不然也没人愿意被关五百年。”
他原地跳了两下,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转身向魏燎问道:“这两天我总觉得呼吸顺畅了很多,跳的好像也比以前高了一些,是不是有破境的苗头了?”
魏燎瞥了他一眼,淡淡说:“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坚定的人,浑身上下只有腿和脚底有气机流出,真就只用轻功了?一眼看去跟个铁疙瘩一样密不透风,别说是我,就是姚灼在世他也难看出来你是什么境界。”
李容肆眼睫低垂,沉默不语。
魏燎静静地看着他,说道:“这五年我让你自己游走江湖,本来想的是这心魔宜成不宜除,若是旁人干涉,只怕会更加适得其反,况且,”
他挪开视线,“那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错,你……”
李容肆紧紧盯着魏燎。
魏燎皱眉道:“怎么?”
李容肆问:“老魏啊,要你跟黑衣太岁打架的话,谁会赢?”
“以前有六分胜算,现在...”魏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李容肆真挚地点了点头。
他“大”字型躺在床铺上,看着房梁,轻声说道:“你以前总说什么现在是小年份,气运稀薄,常朝北颓两大皇朝没有一位陆地神仙,但是我最近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魏燎点了点头:“我就是为此来的寰京,山川岳渎的气运都经过此处,在这能最直接的感受到天下的气运变化。”
“怎么说?”李容肆抬起脑袋。
“大小年份几十年一更迭,气运也随之衰竭或充沛,自从十五年前的女子道人吕倾消失后,天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陆地神仙,是千年未有的尴尬局面,以往就算是小年份,也会有两到三位陆地神仙,按理说王朝伊始,必然是‘八极朝贺、瑞开紫祥’的鼎盛年,常朝得国不正,我大盛朝当年正处大年份,被他介氏强行掐断,也无外乎于此。”魏燎冷笑道,“我这次入寰京不过两个时辰,所感受到的气运何止用充沛二字来形容,应该是迟迟不来的大年份要到了。”
李容肆叹气:“厚积这么久,不知道这一薄发要有多少人能跻身山巅。”
魏燎说:“多少人不知道,不过你要是一直这样,往后恐怕没你什么事。”
“本来也没打算掺合,平平淡淡才是真。”李容肆撑着从床上坐起来,耸了耸肩。
“我听说你在中州镖局接了个送信的任务也在寰京,这次行动特意嘱咐赵彪不要找你,结果这莽夫觉得瞒着你心里过意不去,还是跟你碰了面,本来能让局势变得更模糊,拱卫司就不得不把精力分在这上面,结果一群人皇城都没进去,赵彪怕你淹死,任务都不做了带着人在灞水找了你一夜,不过也阴差阳错,苏宴秘密返京,要是跟他打个照面,赵彪那点功夫可就不够看了。”魏燎说着,瞥向李容肆,“说吧,是哪家的姑娘?”
“什么姑娘?不是姑娘,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容肆讪讪笑道。
魏燎挑眉:“听说你看见人以后眼都直了,跟着就下去了,以前倒也没听说过这号人。”
“刚认识的,朋友,就是朋友。”
“罕见。”魏燎不冷不热道。
他敲着手指查算道:“能进皇城的,也无非就是那几位国公家的小姐了。”
“是荣国公家的大小姐?人家可大你十多岁呢,二小姐也听说已经有了婚配,不是很合适。”
李容肆斜着眼看向他:“谁说比我大的就不行。”
“这倒是,但是肯定不是她,荣国公是个短粗黑胖子,后代只怕也多少沾点血脉传承。是徐国公家的三小姐?”
李容肆说:“合着你在寰京安这么多暗桩都是来探八卦来了。”
魏燎自顾自道:“听闻徐国公家的三小姐不喜欢男人,你怕是没戏。仁曦公主?但她母亲武凰大郡主骁勇不输男子,喜欢沙场男儿,你不是武将出身,应该也过不了她那关。”
“她未必就会按自己喜好给女儿挑夫婿。”
李容肆躺在床上,幽幽说道。
“难道是庆国公家的大小姐?年纪跟你也相仿,是个任侠的姑娘,但是她苦恋光寒阁大学士介渊,整个寰京只认准了这一处门户,庆国公亲自上门提亲四五次,每次都被婉拒,一家子乐天派,倒也不曾气恼。”魏燎查到了最后一根手指头。
“是他。”李容肆模糊不清地嚷道。
魏燎皱了皱眉头,说道:“庆国公家的大小姐?”
李容肆在床上来回打滚,嘴里半天才蹦出来了两个字:“介渊。”
魏燎查数的手微滞了片刻,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倒确实不是个姑娘。”
他抬起眼来,眼底像一座望不见底的深渊,“你想办法接近他。”
“嗯,我知道,我这不是......”李容肆惰意全无,站起身来,看向魏燎,正色道:“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魏燎淡淡说道。
李容肆双手在身前交叉:“达咩!”
“不要说扶桑话。”魏燎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那个任务,让你送一封信,是送给谁的?”
李容肆想了想,“是给什么秦王的,我当时还以为那妇人是你的暗桩,是你有信给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常朝也有一个秦王,接过了信就算是接了委任,行走江湖囊中羞涩,交不起违约金,就一路北上寰京了。”
“秦王死了。”
魏燎揉着眉心,面无表情问道,“你知道秦王世子是谁吗?”
李容肆迷惑地摇了摇头。
魏燎说:“光寒阁大学士介渊。”
李容肆瞳孔地震,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他有世袭罔替,应该不久后就能继承王位,你的信给他就行了。”
“行吗?”李容肆有些犹豫。
魏燎叹了口气说:“反正信是送到了,况且镖局里鱼龙混杂,什么任务都有,像这种信,无非就是些恶作剧,里面写的尽是些废话。”
他顿了顿,“你就借着送信的名义想办法留在他身边,秦王刚死,他现在是众矢之的,四面受敌,你正好也跟着看看都有哪些势力插手。”
李容肆有些不解:“这秦王这么不受人待见?”
“介渊以前掌刑部的时候刚正不阿,没少整那些世家门阀,在朝堂上又无亲信可言,就算是想替他说话的也会选择明哲保身,再加上他爹秦王功高权重,常帝也不放心他,自然找到了机会,所有人就蜂拥而上了。”
李容肆愤然道:“当皇帝的都是小心眼的坏东西。”
魏燎一巴掌把他从床尾抽飞到床头,一字一句冷声道:“不全是。”
李容肆捂着胸口,顺势侧躺在床头板上。
“你有伤?”
魏燎有些错愕,两步走近,弯腰扯开李容肆的衣服,后者左胸前赫然躺着一道伤痕,不过并未伤及内腑,只是在表面狰狞着炸开。
魏燎沉声道:“怎么弄的?”
“被人射了一箭,侥幸没死。”李容肆笑道。
魏燎睨着他:“你要是被人给一箭射死,那才稀奇。”
他说着,看向那伤痕,“不过看样子是认准了你是凡人扛不下这一箭,没有调用气机,不然被一箭打在心口,大罗金仙也难救。”
魏燎掏出一瓶药,扔给李容肆。
“感觉都要好了,还要抹药吗?”李容肆接过药,顺手塞进了怀中。
“随你。”
魏燎起身走向屋外,想起什么,转头道:“记得我跟你说的,想办法留在介渊旁边,看看常帝有什么动静。”
李容肆双手交叉:“达咩哟!”
魏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