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春寒》lambda

22、十九

　　魏燎走后，李容肆的心蓦然就沉了下去。
　　亲人故去，昨夜里介渊的那般姿态也就有了说法，那小将带着介渊一路回了王府，李容肆自然能跟得上脚步，只是到了王府门前，那小将将门一闭，李容肆看着紧闭的大门，竟头一次生出退却的想法。

　　李容肆站起身来，将放在桌上的古朴长剑拿起，一手抬起窗子，十二监的车队已经全部进了宫，两边的百姓还人头攒动。

　　那封信的内容......

　　他在窗子旁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从怀中拿出那封信件，信纸那天在护城河中被水泡过，现在已经干涸，但是整体还是有些皱巴巴的。

　　就当是看看里面的字迹有没有被水泡散。
　　李容肆叹了口气，打开了信。

　　信件上的字迹被水浸泡后有些模糊，每个字都变得胖胖的，还是能读出大概的内容，措辞十分简单，虽是给秦王的信，却通篇读不出半分恭谨的意思来。
　　李容肆推测写信的是个男人，因为如果是女人的话，他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写出这种字。

　　李容肆越往下看，心就愈发沉重，像是几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

　　这内容与老魏说的相差甚远，根本不是什么恶作剧……
　　分明是一桩尘封已久的皇家秘史！

　　若真如信中所说，介渊并非秦王己出，那他的生父生母是谁？现在又身在何处？

　　不容多想，李容肆将信收好后拿起斗笠戴在头顶就下了楼，老板娘正在柜台前应付着来投宿的人，看到他下来，笑着朝他挥了挥手问道：“小哥要出去啊？”

　　李容肆也笑着回道：“是啊，去找一个远房表哥。”

　　老板娘以为他是家族落难无奈之下才来京城投奔表亲的命苦少年，眼神更加怜爱，又想起他这两天白日里常帮着店里做了许多累活，以充当房费，可见也是个吃苦耐劳的孩子，刚打算掏出些碎银子给他，抬首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出了客栈，李容肆顺着大街往北走，昨晚跟着那小将一路，路记了个大概，倒也不远，只是白日里不好在房檐上行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容肆也不愿意太过张扬，没有运行轻功，只靠着一双长腿在街上晃来晃去，甚是惹眼。

　　他刚绕过一条大街，就听到旁边的小巷子里窸窸窣窣传来人的声音。

　　“二位爷，这是我们府上这个月的煤，这么冷的天，还有这么多人急着用，你们说这黑疙瘩你们拿了有啥用？”
　　李容肆刚走出两步，默默又退了回来，倚在墙边看。
　　两个汉子正围着一架煤推车，把地上散落的煤往上捡，在墙角处站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模样不过十八九岁，李容肆视线下移，他身上的衣物都染得黑黢黢的，还沾了些泥土，看起来是刚摔了一跤，他伸手要去摸推车，被其中一个汉子捏住手腕重重地推倒在地。

　　“啰啰嗦嗦的，这煤我们先征用了，改天再还给你就是了，唧歪什么！”那汉子高声呵道。
　　他们把地上散落的煤块捡完后就要推着车离开，那书生倒也不焦急，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侧身站到一边去。那二人见他识相，鼻子里哼了一声，推起来车往巷子外走，刚走没两步，却又来一个好死不死的挡在巷子中间。

　　只见这好死不死的家伙捏起一块煤瞧了又瞧，像是从来没见过当成了稀奇玩意一样。“这是你们的煤吗？”他说。

　　“不是我们的是你的啊？”汉子眉毛一竖，刚要发作，正好瞥见对方腰间的剑，心里掂量了掂量，气势瞬间弱了几分，嘴里嘟囔了句：“少他妈管闲事。”

　　按理说在寰京里当街佩剑的，不是门阀子弟就是江湖镖局里的人，前者家族势力庞大，后者人脉错综繁杂，惹上哪一个都很棘手。

　　李容肆点了点头：“这就好办了，你们可以走了，这煤我征用了。”

　　“你小子是给脸不要......”
　　那汉子把袖头往上一卷，作势就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却被旁边从刚开始就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的人拉住了手臂，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一变，扫了李容肆几眼，点了点头，最后又深深地看了李容肆一眼，跟着那人一起匆匆离开。

　　李容肆没料到他们俩这么好说话，眉峰上撩，手指蜷曲在那推车上轻轻一弹，推车就直溜溜滑退到了那书生的面前。书生刚要作揖，刚抬起头来，刚才那位神出鬼没的少年便已经没了踪影。

　　......

　　李容肆离了小巷，脚步不停，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秦王府大门紧闭，整个府邸都死气沉沉，李容肆左右看了两眼，没看到人影，一跃而起潇洒过墙，待站稳起身后，他想起什么般连忙趴下，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周围没有什么可以遮挡身影的东西，好在也没有人，这才站起身来，掸了掸灰尘。

　　院子里非常简单，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间空荡的正厅，偌大一个正厅里竟然连盆盆植都没有看到，绕过正厅就能看到月门，透过月门往后可以望到小小的一道廊桥，身后几座厢房林立。说是王府，整体规模却并不大，甚至不如朝中四品官员的府宅。

　　李容肆顺着廊桥往后走，虽然是白天，那几间厢房中有一间却亮着幽幽的烛光。

　　走近后，李容肆捏着鼻子轻声喊道：“介阁老？”
　　然后就好整以暇地候着，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从屋内传出了介渊的声音：“我不是说了吗？我在休息，不要来打扰我。”

　　这声音微弱低哑，但是声线却慵懒柔和，和李容肆印象中的介渊不太一样。

　　不过屋内的人儿似乎没有打算开门的迹象。

　　李容肆又敲了敲门，里面那人发出一声长叹，李容肆清楚地听到屋内传出稀里哗啦的响声，他下意识地挑眉，门却已经被打开，介渊倚在门边，裹着一身酒气，李容肆往里望去，屋内乱七八糟的，两个酒坛子歪歪扭扭倒在倒在地上。

　　介渊头发散乱，两颊绯红，双眼迷离盯着李容肆看了又看，脸上写满了疑惑地表情，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含糊不清：“你是？”

　　李容肆往后退了一步，又东西张望着四处看了看，拽起介渊就进了屋，顺手关了门。

　　“阁老喝酒了？”

　　李容肆拎起酒坛子，放在鼻前一闻，迎面一股香浓酒气，只是闻了几下鼻子就变得辛辣了起来。

　　介渊双腿交叉伸放在床上，侧着身子一手倚着屏风，一手拿着盏玉卮，身子前倾，抬起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盯着李容肆。

　　他眼尾泛红，此刻在酒气的氤氲下说不来的娇艳，白皙的脸颊上两朵桃色极为鲜眼，李容肆厚着脸皮顺着脖颈的曲线往下瞧，这才注意到了介渊的脖颈侧有着一颗浅淡的美人痣。

　　“你是府里新来的小厮？”

　　小肆？李容肆心里一颤，这么亲密吗？

　　他连忙应道：“不是小肆，是小鱼。”
　　他记得从来都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名。

　　李容肆闻了那酒气后，也有些晕晕乎乎的，头脑发胀，他酒力一向不行，以往只喝一些果酒，介渊这酒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如此甘烈，染的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醉香气儿。

　　他刚打算开门透透气，却又听到身后的人儿说：“小鱼，好怪的名字，我来替你取个好听的，你......”

　　介渊果真开始思考起来，头靠在床旁的雕花隔板上，双眼微闭，抬起手虚指着李容肆，口中呢喃道：“你是府上第十九个人，就叫十九吧。”

　　李容肆身形一僵，虚着眼看向他，后者眉目含笑，一对月牙里全是笑意，目光只是对上了那么一二刻，李容肆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十九好像也挺好的。他这么想。

　　介渊眉头微颦，举起玉卮想要喝，手没拿稳，洒了满身都是，玉卮也滚落到了地上，李容肆盯着玉卮愣了愣，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把它踹进了床底。

　　“十九，帮我捡一下...”介渊在床上喊道，双眼眯开一条缝，瞧向李容肆。
　　李容肆无辜地摊开双手：“在哪呢？”

　　“刚掉下去的，就在你旁边，你找找。”

　　李容肆装模作样地瞎摸了两下，“没有啊，找不到。”

　　半天没有人搭理他，他抬起头，发现介渊已经睡着了。
　　李容肆凑近了去看他，介渊的睡态很平稳，呼吸却很紧，脸上的桃红已经开始渐渐褪去。

　　突然，他双眉拧起，在床上左右翻腾，一只手直直甩出，打李容肆的头顶，然后顺着床沿垂下。李容肆揉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打量了半天才认定这家伙真的已经睡着，这一下袭击完全是无心之举。

　　李容肆捏起介渊的手，把它提溜回了床上。
　　介渊微弱地咕哝着什么，声音含糊不清，李容肆侧着身子把耳朵贴过去。只听到了几个“父王”、“母亲”之类的字眼和细小的抽泣，他俯首看向介渊，后者眼眶湿润，微咬着嘴唇。

　　李容肆叹了口气，在他印象里他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跟着老魏，对父母没有什么概念，不过他能理解介渊现在的心情，他以前一直跟老魏住在山上的道观里，傍晚时老魏总会到山的另一端一个人默默望着夕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当这时李容肆就喜欢凑过去说批话打扰他的思绪。

　　李容肆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穿过道观前那条青苔遍布的石板路，好不容易顺着沿峭横生的松柏越过堑渊，站在那片风吹草动的山崖旁，清风拂面，却迟迟没有听到老魏那声因为感受到他的接近而发出的无奈叹息，那他应该也会感到难过。

　　李容肆看着介渊微微拧起的眉头，心头鬼使神差地涌现出想要伸手将其抚平的念头，他猛然惊醒，手却已经伸了出去，好在还没有触碰到介渊，一双手停在了他白玉般的面门前。
　　只是这时介渊感受到了眼外光亮的变化，倏地睁开了眼。

　　介渊：？？！

　　李容肆：......